简单商议完明日的行程,典有宁也算暂放下一桩事。
接连几日奔波,虽然身体疲累,但她的精神一直处于亢奋状态。不是因为那暗处的,不知何时会袭来的追杀,而是缘于她终于踏出了一隅之地,切身走了一次红尘。
未知的危险和新奇的见闻并存,渐渐的她接受了突如其来的变故,平复了内心的不安和迷惘。
船到桥头自然直,划一日船,享受一日的风景。今日见识了太梧别样的风土人情,结交了几位新朋友,典有宁觉得快意。
她放松下来,随意伸了个懒腰,余光所及,侧头看见角落的正方四角花架上摆放了一盆兰花。兰花已经枯萎,典有宁连盆将它抱回窗榻上的小桌上。
“只是开败了,幸好没有烂根,些许修剪一下,还能复花。”
她抚摸着干黄的枯花,不经意道:“祖母最喜欢兰花了。”
说完想到了什么,她闪亮的眼睛暗淡了一分,名为思念的情绪涌入泉瞳,莫同风看在眼里,温柔地问道:“想家了?”
典有宁撇撇嘴,继而打量起兰花来:“在家的时候,祖母经常和我收一些花后苗,还有没人要的枯苗。她是收拾花草的好手,再败的花儿也能在她手里起死回生。”
莫同风应和道:“如此厉害!”
她立刻被调动情绪:“那当然!我祖母不止于此,在我眼里,她无所不能!”
“那为何还要离家?你之前所言,被人恨上,遭人追杀又是怎么回事?听起来这样凶险,留在你祖母身边岂不是更加安全?”
典有宁把妖邪利用无辜村民闯村之事大致复述一遍:“既然那妖怪指名道姓冲我而来,我又怎能安心地躲在村里,藏在祖母的羽翼之下?我与祖父祖母虽无血缘,但感情更胜亲生,祖母再强大,也已经年迈,我不忍心。”
她又继续说道:“我从小便知自己是他们捡来的孩子,以为孤儿,曾不以为意,现在祖母告诉我,我可能生于灵池山下,身世相关,自然好奇。”
“灵池山……”莫同风沉默片刻:“所以你邀请那三位同行。”
典有宁点点头:“既然相投,为何不呢?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人多热闹,路途也不至于无趣。我早都想约上三两好友游山玩水了,祖母经常出门游历,可她从来不带着我,也很少让我出村,总说我还太小。等及笄后,他们也苍老了,我又不放心,要不是这次……”
他坐在她对面,听着她说的这些话,典有宁后面说了什么,莫同风已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收起笑容,他抓住重点:“和我一起的路途很无趣?”
典有宁被他问住了,木了须臾,反应过来,笑着解释:“并无此意,哈哈,嗯……这只是一个形容、说法……没有和你一起无趣的意思。”
她惊叹他奇异的思维方式:“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莫同风不应她的发问,只淡淡回答道:“那就好。”
“不过!”典有宁又道:“经过这些天,我们已经相熟。既为同伴,有些基本的问题也该坦然相待。我已告知我所行何故,你是不是也该介绍下自己?”
她端详他一身的黑纱:“比如,那句——即是蝶妖,且又畏阳,一双冰雪目,仅刹月也。”
毋庸置疑,她对他充满了好奇,祖母见多识广,从小说与她众多异闻,祖父学识渊博,她也算饱读诗书,可她从未听说过刹月蝶。
起初她认为两人结伴不会长久,后又碍于他不曾主动说起,冒然提问是否得体。
而今她从祁自心口中听晓这句话,一行人唯有她一人不知,便不得不问了。
莫同风露出一抹歉意的笑:“我只是一个妖精,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我这一族源自月神的庇佑之下,诞生于暗夜之中,生来惧怕烈阳,极为稀少。且我们刹月蝶以人魂为食,更擅长吸引人魂。巫者,事鬼神。从上古时期,时有妄想走捷径的恶巫捕猎我族,以此奴役,沟通魂灵。是以,我和灵池七巫都应该或多或少知道对方的些许信息。”
“捕猎!奴役!”典有宁一惊:“他们灵池七巫也做过此事?”
莫同风摇摇头:“我不知。灵池巫者作为天下万巫的表率,信奉万物有灵。此事不光明,被正义之士唾弃,他们不会堂而皇之地去做。只是,天下之大,自有善恶,我族也存在杀人夺魂之辈。又有谁知黑夜幕下,是人是鬼,所为何事呢?”
典有宁心中赞同,祁自心三人看起来友善,不代表灵池山上全是和他们一样的人物。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有关她是灵池山下捡来的事,得暂时对三人保密。
况且,当听到她的名字时,他们的表情,以及那故人之说,也让她格外在意。
祁自心明显不愿长谈,不知这背后是否对自己有利,必须先按兵不动,再找机会旁敲侧击。
“防人之心不可无……”典有宁心下默念这句话,抬头看向莫同风,也包括莫同风吗?
要包括!
他刚刚说了刹月蝶一族以人魂为食对吧?
北宝山上,他接近,相救于她,最开始的目的也是和水银精一样吗?
对于他一定要和自己结伴,什么报恩的理由,一见钟情的借口,通通不能让她信服。
关于图谋不轨这件事,她早已考虑过。可是,他居然如此坦荡地说出他以人魂为食?图谋不轨不该藏一藏吗?
或许在他眼里,他不用图谋。他看不起她,觉得她没有反抗的能力,人要碾死一只蚂蚁,还需要图谋计划一番吗?不是抬脚落下,一息之间易如反掌之事吗?
典有宁顿感挫败,进而愤怒。两人上一刻明明是在“坦诚相待”,她想要问清楚。
“我不会以你的灵魂为食。”
莫同风抢先说出了口,他观察她半晌不语,脸色越来越不好,便知他的言语有让她不悦的地方。
只能是这里了。
典有宁没想到她会突然收到答案,在她还未询问之前。
果然,他的思维很特别,轻而易举就猜中她的担忧事。
这句话堵住了她的嘴,她僵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莫同风轻声道:“无论你是否放在心上,那夜我所言之语,情真意切。”
典有宁心头震动:“那其他人呢,你有没有吃过其他人魂?”
“吃过。”他直言不讳。
“但是,我从来不强迫他人。那些人无不走投无路,有求于我,自愿交换,无怨无悔。”
莫同风扬起好看又神秘的笑:“而且,我没有邪气不是吗?朗朗乾坤,人神妖鬼,但凡为祸作恶,浸染屠戮,皆堕邪身。你的祖母如此厉害,不也证实了这一点吗?”
是的,他的字字句句都是实话,邪气与其他譬如人气、死气、妖气都不同。苍生万灵,种族不同,各有气质,只有积怨杀孽才造邪气。
除非他强大到能够隐藏所有邪气,不被祖母看察出一丝一毫,但若魔高如斯,直接吃了她便是,还需要这些弯弯绕绕吗?
“请相信我。”
莫同风定定地看着她,典有宁一愣,陷入那诚心至极的眼神里,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咚咚”,门再次被敲响。
典有宁打断思绪,吓了一跳,莫同风像是没听到,仍坐在原处,并未开口。
“咚咚咚”,她回过神来,望向门口,正欲言语。
“请进。”莫同风似有不悦,他整整衣袖,向内轻挪几寸,坐得更靠近窗户了。
礼衡啪地推开木门:“你果然在莫兄这里!”
不速之客的开怀嗓门震得典有宁脑袋又懵了一懵,也活络了她紧绷的心房。
她放松一笑:“怎么了?”
礼衡转着笛子,乐呵呵地凑近典有宁:“风雨将歇,呆在客栈里不是浪费大好光阴?”
这时,衣晚林换了一件烟蓝锦衣跟了进来,翩翩少年郎,俊秀非常。
礼衡打量一圈,忙赞道:“甚好!甚好!这不比你那件暗沉沉的优雅多了!”
衣晚林嘴角下弯,直接略过他,寻了不远处的凳子自顾自地坐在一旁。
典有宁奇道:“这打扮是要去哪?”
礼衡伸张双臂,广袖展开,他着铜青色长袍,一身铜鼓太阳暗纹,腰束暗红大带,上绣凤鸟,垂之飘逸。
“西城湖影阁。怎么样,我这身如何?”
典有宁想起来那个小伙计的推荐:“你都打听好了?你准备穿成这样去?”
礼衡双袖一甩,收拢手臂,得意道:“当然!寻欢作乐当然要张扬一些了!”
衣晚林托着下巴,无奈摇头:“俗不可耐——”
“你小子懂什么!浮翠流丹,是为绝配!再说了,这华服不是出自你手?”
少年白眼直翻:“我说的是你人俗——我的手艺自然是万里挑一的。”说着好像又委屈起来:“要不是你缠着我……”
礼衡不理睬他的怨气,仍是一脸春风:“去不去嘛!”
典有宁咯咯笑了起来:“去去去,你穿得这么风表瑰异,不能郎艳满楼岂非可惜?”
她环顾四周,又觉得缺漏一个人:“祁自心呢?他不同行吗?”
礼衡叹口气:“门都没让我进就被打发出来了,他那种严气正性之人肯定不会去的,不用管他。”
典有宁起身,沾染水渍的裙角翻飞,她道:“那好,不过还得麻烦你们稍等片刻,待我换件干净衣裙。”
“哈哈哈,姑娘尽管更衣,我和晚林楼下等二位。”言罢礼衡拉着衣晚林大步退出了房间。
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见那二人完全消失,莫同风拧眉:“你还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典有宁长睫忽闪,勾起一笑,回头重新坐在他对面,语气确是无比认真:“那么,莫公子愿不愿意和我一起?”
他眉头舒展:“既然你邀请了,好吧。”
“等我。”典有宁笑容绽开,随即快步离开。
莫同风怔怔看着大敞的门扉,女子的嫣然秋波犹在眼前。
秋雨虽停,阴云蔽空。
他左臂微举,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挥,被风雨吹散濡湿的头发、外衫瞬间干透整齐。
一根发丝扬起化做一只闪蝶,从他发间飞出,降落在枯黄的兰花上。顷刻,枯黄开始一寸寸褪去,闪蝶吸收完所有的枯色,又飞向莫同风。
他眼眸紧闭,闪蝶撞向他的脸。霎那间,闪蝶消失不见,仿佛有星星点点洒在他的眼皮上。
面前的兰花开得正盛,幽香萦绕,洁白无瑕。
莫同风睁开双眼,琥珀坠瞳,一刹朝阳。
给莫公子戴个美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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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坦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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