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有宁低头朝秋千一瞧，因这彩绳过长，很不稳定，加之蕊心口小，看客们的金银玉石全掉了水。也有准头好的打在木芍药上，震得秋千来回摆动，更难中了。
她原是爱凑热闹的性格，且她弓法了得，是有优势。
可这投秋千不比拉弓射箭，前者是娱乐，讲究手眼协调。投掷的角度，银子的落点和秋千的摆动皆要考虑在内，另外再需要一点好运；而后者就是绝对的技巧，要苦练的不止精准，还有力量、控制和心绪的较量，本领高明者，百步亦可穿杨。
拿银子赌运气，暴殄天物啊！
她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嗖嗖嗖”地入水，煞是心疼，心中想着要是自己不能一击即中，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届时好胜心起，还不知道要赔进多少银钱！那不比杀了她还难受！
典有宁自小没吃过苦，吃喝物件也不吝啬花钱，可那是祖父祖母疼爱，她不愿挥霍亲人的爱意和自己攒的私房钱。
若用铜板游戏……罢了，即便赢了也没什么好风光的。
她爱面子，捂了捂青苗袋，决定不参与了。
这时，莫同风的手心凭空出现一个钱袋，递到典有宁面前，黑布云纹，软趴趴的，不瘪不满。
典有宁一愣，转头看向他，莫同风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道：“拿去。”
他声音好听，如清冽的山泉流过，使得这两个字更加好听！
典有宁先前残余的火气仿佛瞬间被这山泉浇灭，她按捺住心泉泛起的一丝清甜，把钱袋推了：“不用……你自己留着玩吧。”
莫同风反推回去：“我不爱玩这些，只是些碎银子，没什么钱，你随便抛着玩儿。“
礼衡见他们来回推递，忍俊不禁，又把立在桌案的钱袋子一拎，左右晃了几圈：“别推了，别推了，不是提前说好了今日我结账嘛？不给我面子是不是？”
他把钱袋抛到典有宁怀中，随即对衣晚林道：“我在你那里不还放了好多银子，你弓弩玩得那么厉害，快去试试！”
衣晚林正喜滋滋地咬着枣糕，含糊其辞地说了句：“这能一样嘛……”
礼衡往背椅一靠：“不都是看准头？你平日猎飞禽走兽，箭无虚发，这个应该难不到你吧。”
听了这话，衣晚林喉头哽住，忙顺了杯茶，他拍拍手上的碎渣，看傻子似的，抬头道：“这个确实难不倒我，不过你说的两者确是天差地别！”
礼衡不乐意了，故意激他：“夸你一句还得意上了，说天差地别，又说难不倒你，好赖话全让你说了，不如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典有宁闻言借花献佛，把礼衡的钱袋又抛给了衣晚林。
礼衡“嗳”了一声：“这是给你和莫兄玩的，他那还有很多呢！”
看他穿着用度，行为举止，典有宁心中有数，知道这对礼衡来说就是九牛一毛，但她不能不明事理。朋友之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对方已经花了银子请他们吃喝，她还没回礼，又怎能安心收下钱袋纵欲玩乐呢？
典有宁笑道：“我玩不来，不必浪费。再说了，谁得彩头不是得，不都能观女侯一舞嘛！”
她调转话头，起哄衣晚林：“晚林，快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礼衡遂接了话口：“先给你三次机会，怎么样？”
衣晚林哂然一笑，从袋子里掏出一块银锭：“衡哥哥，我不爱耍这种风头。这样吧，你当我的投手，只需按照我的要求固定姿势，听我施令，一次，便中！”
哦呦，大言不惭！
礼衡来了兴趣，登时腾坐而起：“你可不能使用巫术！”
“自然！”衣晚林立时杠上，用巫术不是侮辱他吗！？
礼衡内心盘起小九九，决定成个赌约：“那若失败了呢？”
衣晚林也不上他当，很是自信道：“成功，你能得花魁为之一舞，失败，下次给你做衣裳时少收一块银锭，横竖你都不吃亏！”说罢当即拉起礼衡，贴上回栏。
典有宁和莫同风见他两沿栏寻了好位置，耳语半晌，又见衣晚林给礼衡抬手调了几次角度，叮嘱片刻。
须臾，衣晚林退至一旁，盯着秋千摆动幅度，当彩绳越过某一点时，他轻轻吐了一字：“投。”
白银锭子划过一个完美的抛物线，直落芍药蕊心。
礼衡大叫：“中了！真中了！”
典有宁立刻起身拍手叫好，莫同风看着她的侧脸，笑意洋洋，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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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堂嘈杂停了，凑热闹的看客们转而振臂高呼，连连道贺，有遗憾的人投来羡慕的目光，那幸运的肥胖男子耷拉着肉脸，泄气般地砸在座位上，流瘫在圈椅里。
木芍药心的藕合兜布包裹着银锭，在沸腾声中，正随着秋千曳动轻轻摆荡，来去之间，隐约可见临岸水底的金银玉石闪闪发亮，众公子哥儿们的渴望，到底是没成，全都没了水。
礼衡兴奋地搂着衣晚林：“你不是谨遵你自心哥哥的教诲修身学术，从不沾染这种娱乐把戏嘛。”
衣晚林稳了稳被他左摇右晃的身形，掩嘴笑道：“卫灵姐姐教的。”
礼衡恍然大悟，点点头，两人嬉笑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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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侯怀抱琵琶屈身行礼，红唇雪面，芍药花一样的美貌，她的视线遥遥和典有宁的相汇，刹那间又穿过去落在礼衡身上。
湖影阁安静下来，只听女侯柔声道：“恭喜这位公子，不知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礼衡和衣晚林重新落座，道了声：“姑娘随意。”
女侯颔首，跪坐在台前软垫上，她一手抱着琵琶，一手腾出，从身侧木匣内摸出一根木签来。木签翻转，她看清了签面内容，随即抬眼又扫了一眼礼衡四周。
那眼神不明，似酝酿着千言万语。
衣晚林冲礼衡挑眉：“我们音律大家要不要来个合奏？”
礼衡却一反常态，当即收了笑容。他压下玉笛，随手塞了一片肉脯，蹙眉道：“不要。”
这倒是始料未及！
依着礼衡的性子，不是最爱音律风雅，与佳人同奏怎么拒绝了呢？
衣晚林暗自异样了一霎，也没多想，转瞬又被梦荡台吸引过去。
女侯放回木签，浅笑道：“近日乐师新谱了曲子，就用新曲为公子一舞吧。”
此时，丝雨扬起，飘飘洒洒，女侯仰头迎上，零雨其濛，落在脸上仅有些许清冷，雨势微乎其微，毫无影响。
她转轴拨弦，顷刻有曲音绕梁，不绝如缕。
女子低眉伴曲而唱，其声婉转细长，仿佛从檐宇之际，梧桐树间传来，环绕在湖影阁中，又或顺着河水清波回荡到远方去了。
她唱的是一首词：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注］
女侯的琵琶红木背板，琴头镶玉，面绘白芍药，花瓣层层叠叠舒展开来，恰如客人们的神情，全都是说不出的**惬意。
典有宁如闻天籁，陶醉在美妙的歌声之中。
礼衡赞道：“这把琴极好。”
“她弹唱的不好吗？”典有宁不免有些讶异，只评价琵琶吗？
礼衡眼眸漆黑，有惋惜之色。
他无比认真道：“当然也是好的，挑揉扫拂似玉珠走盘，高低音调又把握精准。只是词曲风格和她的心境不合，算不上完美。”
典有宁不明就里。
她音律习得一般，少时常跟祖父玩闹，寻找些树叶来吹，也偶尔唱些民间小调，自然是听不出来什么心境合与不合。
衣晚林叹口气：“不完美就不完美嘛，她肯定远不及你，你别如此高要求，悦耳不就行了？”
礼衡心弦一跳，换上笑脸，许是刚才蹙眉，散了欢乐气儿，又接连听了愁曲，竟然严苛起来！
不符合他往日寻欢作乐的风格！
礼衡于是放松下来，一边品茶，一边享受：“哈哈哈，晚林说的对，怪我吹毛求疵，出来听曲，好听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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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尽曲未绝。
女侯起了前调，唱词结束，她把琵琶放好，踏着曲子，行至梦荡台中央。
水榭中的乐师继续弹奏着琵琶，乐声间歇，骤然转急之刻，女侯衣袖挥甩，裾尾摇风，居然融曲舞动起来。
暗夜为幕，阁灯尽燃，湖影碎波，血色飘扬，红裙上的白芍药流动着银光，到底是盛开了。
客人们如痴如醉，看着台上的人儿惊鸿一舞，溺坠梦中。
三回终了，顿时呼声震天！
在此起彼伏的叫好声里，女侯轻轻福身，退场了，长风掠过，喝彩仍一浪接着一浪，久久不能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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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衡激动地道：“晚林，衡哥哥没骗你吧，今天这趟是不是没有白来！”
少年正欢喜着，匆匆点了头，沉浸片刻，突然又黯淡下来：“要是自心哥哥也来就好了。”
礼衡宽慰他：“待会我让伙计把你觉得好吃的糕点全包一份，带回去给他尝尝，他不爱歌舞，这样也不算亏了。”
衣晚林笑开了，复又活泛如初。
提到祁自心，典有宁想起小跑堂的话，遂问礼衡：“据说女侯的唱词有占卜之能，现已听了，你认为如何？”
注：本文架空，但此词引自宋代蒋捷的《虞美人·听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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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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