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西深知终有一天她会离开林上村,可这天来的太快。十三年的天伦之乐如同案上杯盏,握紧放下之间,里面的茶水就会消失不见。
典有宁蹲下身,把头伏在祖母腿上,青丝如瀑。
她轻声道:“若我继续留在这里,妖邪闯村这种事情怕是会接二连三,他们已经确认是我,没有得手必不会甘心。这次是林石和叶云,下次也许会牵扯到其他无辜之人。”
“那渡鸦妖像是个刺探消息的,不难对付,倘若以后来了个大妖,或者一群!”典有宁抬头扬高了声音:“我不能置村子于险境!只是……”
她后退几步,双膝跪地,又黯然道:“只是家中惦念之人年事已高,有宁实在不孝!”
“哈哈哈哈——”阿西倏地笑了,伸手把典有宁扶起来,开怀道:“勿要挂心我们,不相信祖母了吗?你要愿意在林上村安乐一生,祖母不怕那些魑魅魍魉,尽管来便是!你要是想离家游历,寻一个结果,祖母也会支持你,在你身后!”
“所行皆所愿!”
典有宁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砰砰跳个不停。
“不过,你只身一人过于凶险,还是得有结行的同伴才好。”阿西脸色严肃。
她当即纳闷,又不是列地云游,哪里寻得来同伴?
“婆婆看我合不合适?”耳畔传来好听的男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顷刻,来人戴一黑色幂篱出现在祖孙二人眼前。
透纱之下,玉面隐约。他神凝好似秋水,姿影翩翩。
是他!
典有宁愣了一愣,道:“阁下……”
那人颔首:“在下莫同风,是个蝶妖。昨夜在山中偶遇姑娘,遭遇了那水银精,在此多谢这位婆婆解毒之恩。”
阿西旋即一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就当替我孙女答谢公子的那把火吧。”
莫同风微微躬身:“是我冒失了,姑娘身体可还安好?”
典有宁还了一礼:“承蒙莫公子救命大恩,我已无碍。”
一来二去,彼此也算相识了。
回想起刚才莫同风的那句话,他问他合不合适,难道他要与自己结伴?典有宁满腹不解。
此时,阿西好像与她心有灵犀,问道:“莫公子适才一问,此问何意啊?”
莫同风看向典有宁,开门见山:“我愿与姑娘同行。”
“在下清醒后不知人在何地,四处查探,远远听见婆婆说与姑娘,只身外出凶险,需要同伴。北宝山上,是我大意,害的姑娘和我身中水银之毒,想来是因婆婆搭救,现才安然身居此处。一愿报恩,二愿致歉,我漂泊一世,本虽为妖,但也可尽绵薄之力。”
阿西扯了扯嘴角,缓缓坐回凳上,左右打量一遍,没待典有宁开口便回道:“生而为妖,身却无邪气,你不是作恶的孽物,所言应该没有虚话。有宁,你可愿意和他结伴?”
典有宁沉吟不决,两人只短短一天见过几面,为何突然间就从后山巧遇发展到同道历险?
她有满脑疑问,思前想后,面对暗敌追杀,自己独身的确如履薄冰。况且祖母说他并无做过恶事,她绝对信任祖母的判断。
但他若是好人,便也是个无辜之人啊。前路不会太平,她的命运悬在刀尖之上,她只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典有宁望向祖母担忧的眼神,脑海一团乱麻,只能再次行礼,先应下:“多谢莫公子相助,我愿与你同行。”
莫同风上前一步,拱手,黑纱大袖覆在他的手上。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典有宁。”
-
和祖父母简单商量过后,典有宁决定先南下太梧,再西至丹都。目前手中情报太少,已知的两点就是“灵池七巫”和“江流”组织。她没有打算直接去灵池山,毕竟对方是敌是友还未可知。与其像个无头苍蝇到处瞎撞,不如当成真的云游,先畅玩一把!
太梧是是林上村南下的必经之路,也是附近最大的城。丹都则是丹启国国都,“中州之中”,软红香土,热闹非凡,那里或许能有新的消息。反正她是被当成猎物的那个,可能途中就会有其他“渡鸦妖”送上门来。
为了给典有宁路上傍身,阿西给了她一个宝贝,唤“青苗神”。名是神却又不是神,而是实实在在的一个妖怪。它的样子像一个布囊,可纳万物小如钱袋挂腰间,也可大百倍遮天蔽日驱鬼邪。
这青苗是阿西在外除祟遇到的,那时它正在帮助凡人驱赶田野里的鬼怪。它每变大一次就会消耗大量妖力,妖力用完了便又缩小养精蓄锐。小鬼怪们摸清它的规律,联合起来采用车轮战术把它攒的力量耗了个干净。
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小鬼蜂拥而至撕咬它时,阿西从天而降救下了它。给它治伤,给它缝补。典有宁看着布袋上歪歪扭扭的针脚,噗呲一笑,确定无疑是祖母的手笔了!
她把长弓箭筒、衣服盘缠、草药干粮统统放进青苗布袋里。以防万一不能及时补箭,便把全部箭矢搜刮至囊中。家中四下转了一圈,又陆续添了火折子、匕首、调料、棋子等物。即便露宿野外,也不能太苦了自己。行李整装完毕,青苗急速收拢,刹那就化作一个钱袋大小。
典有宁掂了掂青苗,竟然没什么分量!她喜滋滋地把它挂在银腰带上,随即轻喝一声:“长弓!”转眼间,弓就已出现在她的手上。
真是个好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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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融融,白日将行,典有宁端着烛台,准备熄灯安寝。灯火昏暗,烛芯久烧成炭,是快要燃尽的旧烛。
月光皎洁,竟比这得烛灯还要明亮许多,树影婆娑映在窗纸上。
窗外,人影乍现,是莫同风。
她停下动作,若有所思了一阵。须臾,她走向窗子,把烛台放到桌案旁侧:“莫公子还没睡吗?”
等了一会,莫同风答道:“没睡。”
他的声音柔柔的,似清澈的溪水,典有宁心头一紧,推开窗户。月悬中天,清辉浮动在他四周。莫同风站在栾树下噙着笑意,又魅又冷。
“叫我莫同风就好。”
典有宁僵硬地点了点头。
他笑得更开了:“你的烛火快灭了。”
“啊?哦。”典有宁不自然地从桌案上拿起剪刀,眼疾手快地剪断烛花。火苗大了一些,勾勒出她的精致脸庞,红面芙蓉,漆眸生辉。
莫同风和颜悦色:“你喜欢栾树?”
她来了兴致,神采飞扬道:“是啊!很喜欢!小时候在祖母的医术上看到栾树的图样,就缠着她给我种了一棵。”说着她仰头看向那半树盛夏半树秋,喃喃道:“很美对吧。”
他目不转睛:“很美……”
典有宁回过神来,见他还看着自己,不由得低下了头,她攥着衣角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忽然,她眼神闪烁,想了起来,决定还是问上一问:“你为什么要帮我,与我结行?”
莫同风怔了一瞬,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祖母替我解毒,我总得回报这份恩情,而且在下蠢笨烧了那水银精害你也中毒。我游历红尘,在哪游历不是游历?于情于理,护你一程又有何妨?”
典有宁不依不饶:“不是你害我中毒,火烧水银精之前我就有中毒症状。且你起火时,我已毒发力尽,你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此救命恩抵了那解毒恩。两条理由皆已抵消。”
顿了顿,她郁郁不乐再道:“我离村不是闲游,而是有不得已的隐情,非常危险。你我萍水相逢,没有理由和我一起涉险。”
“什么隐情?”
莫同风盯着她,脸上不再有笑意。隔窗四目相对,淡淡的愁丝在他们之间萦绕。典有宁垂下目光,面无暖色:“我要寻找自己的身世。”
“不知何时被人恨上了,遭人追杀呢。”她憋出一抹苦笑。
莫同风左手攀上窗沿,声色低沉,他一字一句说得分外清楚:“那我更要与你一起了。”
典有宁气不打一处来:“我不想连累别人,你已不占理。先前应下,实在是怕祖父祖母担心。明日我们一块启程,到了太梧便分道扬镳可好?”
“不好。”他当机立断,没有思虑就直接拒绝,手下似乎用了力,只听木头窗沿“咯吱咯吱”响了两声。
真是难缠!典有宁怀疑这妖蝶是空有美貌,脑瓜确实不太灵妙。哪有人会为了一个陌生人缠着硬要赴火海呢?
要么就是另有图谋,不会是想吃了她吧!她好像是挺对妖精鬼怪的胃口!
可他真的没有一丝邪气。
莫同风见她没有答应,两道剑眉稍稍蹙紧,他肃然道:“于情、于理,你也只否了两个理由。”
典有宁十分无奈:“没有于情,何来我否?我们才相识不足一天,并没有什么交情。”
莫同风把手撤回来,窗沿上留下了一截指痕。他挺了挺背,合上双眼。再睁开眼时,冰雪透灰的瞳眸闪闪发亮,灼灼目光融化了他眼中的冬雪,他注视着她,道:
“有的。第一次遇见你,我就已对你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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