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清,秋月明。
可典有宁只觉得这季节实在反常,月晴风也晴!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打了个激灵,夜风拂面,脸竟被灼得火辣辣的。烛火摇曳,随后那颤动一下的心撞得无比欢快,是要炸了。
她口更快,抢先一步,语无伦次道:“你……你胡说什么?”
莫同风被她这声惊问拉回神志,月隐进云层,暗了几分,他抿了抿嘴唇,没有其他动作。
典有宁张开双臂,手忙脚乱地一边关窗,一边送客:“夜深了,我要休息了。”
“啪嗒”一声,窗已紧闭,关住了她最后一字的尾音和即将跳出的心脏。
莫同风神色晦暗不明,他扭头看了一眼栾树,树鸣沙沙,恍惚许久,也离去了。
起风了,落叶与蒴果四处飘散,树枝舞动声渐渐被滴滴答答的雨声取代。天河决了一道口子,高高低低,未绝于耳,扰得典有宁辗转反侧,不知所措。
翌日,阿西又嘱咐典有宁多备了御寒的斗篷,说是一场秋雨一场寒。这雨下了一夜,出门时,凉意浸透空气,一呼一吸,她软塌塌的眉眼瞬间抖擞了不少,莫同风已等在院中。
阿西和林维将二人送至村口,辞别了祖父祖母后,典有宁启程南下。她三步一回头,待行至岔路口时,转身回望,一对老夫妇还等在原地。两个黑点依偎着融在一起,她眼前的视线也有些糊了,好像看见阿西挥了挥手。
她会一直在我身后。
典有宁莞尔一笑,踏上这茫茫旅途。
-
碧空如洗,而她心里掺杂着七七八八的线头,挠着她,好不心烦意乱。莫同风丝毫不提昨夜之事,一路云淡风轻,翩翩有礼。
典有宁看他这副模样姿态,顿时暗骂自己小题大做。怎么始作俑者都如此气定神闲,她反而一肚子愁肠呢?
管他呢!若他真心实意相助,自然是好事一桩;若他图谋不轨,她也不是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即使摸不清对方的道行,一战之力用的巧妙,便是个大妖也不一定是谁吃了谁!
理清楚这点,典有宁深感秋高气爽,久而久之,两人也相处成了正常的友伴。
离了北宝山的地界后就是平坦广阔,虽不同幽林险壁,但因人烟稀少,情致缺缺,故不作游玩停留。
七日后,抵达太梧。
太梧不及丹都繁盛,却也是承南启北的枢纽要地,陆路四通八达,城内运河流贯。主街两侧屋宇罗布,店肆林立,放眼之外,处处人声鼎沸。
莫同风头戴幂篱,几乎遮蔽了全身,典有宁尽管穿着普通,但身材高挑,面容不凡,二人一同走在烟火大道上,甚是打眼。
沿边旷地上的小商贩纷纷投来目光,吆喝着叫卖。太梧民风奔放,口音虽不如吴音软语那样绵柔好听,但也算激情质朴,像从地底传来的扯着典有宁的双腿左右流连。她似花丛中采蜜的小蝴蝶,眼花缭乱,不一会儿,手中便添了香囊口脂等物什。
典有宁眉开眼笑,凑向莫同风道:“你可有喜欢的,随意挑选,我给你买!”
莫同风也泛起笑意,道:“你很有钱?”
她把那些物件放进青苗袋里,扬起下巴:“这些小钱我还是有的,我祖母本就是富贵人家的姑娘,从不吝啬于我。我及笄后常给人占卜诊治,积少成多,也攒了点私房钱。”
说完一阵肉香飘来,典有宁直勾着眼睛拉了拉他的衣袖,脖子已经伸将出去,声音都拔高了几度:“你想不想吃烤羊肉串!”
莫同风仍看着她,头也不转:“我没办法拿。”
“为什么?”典有宁一脸疑惑,艰难地拉回脖子朗声道。
他抬抬小臂,黑纱大袖给那长手盖得严严实实,典有宁了然:“那我给你买对手衣吧!”
莫同风又道:“普通手衣不太行。”
“你拿进幂篱里吃!”
“会弄脏。”
她两道浓眉凝起,甩开他的袖子,哼道:“那你便是没这个口福了!”典有宁奔向美食,莫同风望着她气鼓鼓的背影,乐得开怀。
突然,不远处一道骂声传来。
路上行人立刻被粘住腿脚,少顷,已三五成群地围成数团窃窃私语。
一处柳荫之下,挂了一个招牌,蓝边黄底黑字书写“灵池巫,问命卜”几字。
典有宁瞳孔一亮,转身将羊肉串抛诸脑后,拽起莫同风,快步走近争吵来源:“走,去看看热闹。”
招牌旁边支了一个小竹桌,一张白麻布歪扭皱巴地铺着,摊位上还有个黑乎乎的卦筒,几十支竹签竖在里面,一支竹签孤零零的躺在外面。
只见瘦黄枯骨样的手爪“啪”得一拍,独签上下蹦了几遭,卦筒晃悠半圈掉离那颤颤巍巍的小摊,“骨碌碌”滚至路旁。
“怎么!你想白算!”叫喊之人一身乌袍,嘴尖目小,身量颇矮,中气十足,活脱脱一只灰黑耗子。再看他对面那人,白衣绕玉,唇若涂朱,面虽罩雾,举止仍雅,真真是一位世外谪仙。
他看看散落满地的竹签,沉声道:“你卜错了 ,为何不退。”
“黑耗子”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你说错就是错?你又没去我说的地方找过,怎知是我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粉郎也敢在我灵池巫祁之前信口雌黄!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们灵池山的名号!”言罢,“耗子爪”又指指那摇摇欲坠的招牌,头拔了三尺高。
“灵池巫祁卜天下万物,这人师承灵池山不可能算错吧。”
“万一是个骗子呢?巫祁的人跑这摆摊?要我说,啧啧啧,不像是能进灵池山的。”
围观众人七嘴八舌,开始各自站队。
“小粉郎”冷肃道:“灵池巫祁门下从未有过你这号人物,请勿打着虚名招摇撞骗了。”
“黑耗子”破口大骂:“你说谁是骗子!我看你才像讹人的骗子!”他指手画脚招呼路人评理:“您瞧瞧,您看看!这厮卦签也求了,本人方位也测了,钱货两讫。他不去寻失物,反在此冤我行骗!”
说着又一改盛气凌人转头委屈抽搭起来:“本人自小学于灵池,饮朝露、食灵果,不求世俗之物,只愿行万里助万人。今游至太梧,设一小摊,没拦了大爷您的路啊,为何平白无故讹我安身立命钱!”
部分路人被这番声泪俱下的说辞打动,转了阵营。
“对啊,卜了失物不去确认怎么就说不准!”
“看这人衣冠楚楚,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
“小粉郎”面色不变:“我所矢之物就在丹都,具体位置不明,你却让我在家中东方寻找,岂不是胡言乱语?”
“黑耗子”闻即吹胡子瞪眼,撩起衣摆左右开弓即想动手:“你敢耍我!知道丢哪还来问卦?不教训教训你,还以为灵池七巫是好惹的!”
黑影狂奔而来,白衣临风未动。
“咻——”
一支利箭破空穿过人堆,斜刺入地面,定在黑影脚前。
典有宁侧头,迎面走出两人,当头一个玄衣少年,手持机关弩,眉眼霁明,神采奕奕,约十五六岁的年纪。随后那人一袭粉白长衫,把玩一支翡翠玉笛,束发潇洒,步态悠闲,不过二十余岁。
少年挡在白衣面前,问道:“发生了何事?”
另一人瞥了瞥小竹摊,继续晃着笛子道:“定是不知哪冒出来的小骗子惹你自心哥哥生气了呗!”
“黑耗子”盯着弩箭,腿已抖如糠筛,但他的黄面仍强撑着,支支吾吾挤出一句:“好……好……还有同伙!你们……你们这是当街行凶!我……我要报官!”
人群嘀嘀咕咕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人决定仗义执言。
“青天白日,众目睽睽就敢放箭,真是无法无天!”
“是啊,要不报官吧!无论你们谁讹诈谁,报官自见分晓!”
玄衣少年有些着急:“是他先动手打我哥哥的!”
“那你们也不能公然使用利器啊,本就以多欺少,口角变行凶了!”
少年一时分辨不来,自知理亏,他贴着白衣,低声道:“自心哥哥……”
此时,典有宁对于这场送上门来的大戏,看的可谓酣畅淋漓。福灵心至,她冲向莫同风耳边小声问道:“帮我个忙?”
突如其来的一丝温热穿透幂篱黑纱打在莫同风耳畔,他愣了一瞬后,缓缓扭头,她灿若朝阳的双眸染着笑意。
“什么忙?”
她喜上眉梢:“帮我变个戏法!”
-
“黑耗子”见路人都向着自己,霎时更加趾高气扬,他甩甩大袖转身坐回摊位上,胡子乱飞道:“恭恭敬敬向我磕个头,认个错,本人大人有大量或许可以考虑既往不咎,就不报官了。”
玄衣少年气血上涌:“你!”
话刚出口,就被粉白长衫手中的玉笛拦住了,他右手握笛,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打在左手掌心,春彩水润的笛子卷着光,渐变墨色的流苏炸开了花,煞是好看。
他嘴角上扬,走向小竹摊:“还是报官吧!不过只是这点小事可没什么意思,不如我拆了你的招牌,砸了你的摊,再打你一顿,这样你到官老爷面前不是更有理了?”
玉笛横在“黑耗子”面前,粉白长衫顿了顿,又道:“可好?”
“啊——”尖嘴惊叫一声,“黑耗子”吓得几乎就要跌坐在地。忽然,一道轻灵的女声盈耳,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这么嚣张!”
典有宁掂着青苗袋,掏出一两银子按在小竹摊上。她从容自若地迎向粉白长衫不悦的目光,嗔怪道:“为何一直污蔑灵池山的大巫,纠缠人家不放。请不要耽误我们平民排忧问卦!”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