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而温柔的触感渐渐远去,窒息感似也在慢慢消弭,随着意识渐愈清晰,她隐约听到有脚步声在靠近。
轻盈舒缓,并不真切。
“姑娘醒了?”
突如其来的一声,刺破虚幻,让她空白的大脑倏而有了色彩。
她定定地瞧着眼前的人、物,精神仍旧恍惚着,一时尚未辨出身处何处。
见她挣扎着欲起身,侍女忙俯身搀扶。待扶着她坐起,复掖了掖被衾方道:“姑娘稍候片刻,奴婢去回禀我家大姑娘一声。”
她茫然地看着人离去,环顾四周,打量着屋中的一切。
疑惑、诧异、慌乱、无措伴随着胸口的滞郁一齐浮上心头,撼动着她的世界观。
脑中思绪错综繁乱,眼前的境况,让她无论如何也理不清。
无法解释的现象使她无瑕顾及自身躯各处传来的尖锐疼痛,敦促着她掀被下榻,趿鞋朝外跑去,试图寻求什么。
然甫一跑出里间,便撞进了一人怀里。
浅淡清香钻入鼻腔,让她心中的躁动顷刻归于了平静。
“怎么跑出来了?摔着没有?”
温柔的嗓音自头顶传来,若滴水入清泉。
她循声抬头,但见眼前的女子身着素裳,头簪白花,未施粉黛,眼中尚萦着悲恸。
她垂下视线没有答话,按下心头情绪,任由其将自己扶回了架子床上。
情况不明,她并不太敢明目张胆用打量的眼神,去看眼前这位一瞧便应是有些身份地位的女子,更不敢贸然问询什么。
“除却外伤,身体可还有不适?”见人始终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素裳女子又出声。不及人回答,复看向候在一旁的侍女:“红蕖,去请连大夫。”
侍女应声离去。
未几,见素裳女子端起一旁尚冒着热气的汤药,提勺舀了舀,开口:“来,师姐先喂你喝药。”
这句话向她传达了一个信息:面前这位满身素色的女子是这具身躯的师姐,且观其对这具身躯的言语行为,两人此前感情应是不错的。
更重要的是从四肢百骸袭来的疼痛表明这具身体此前受了重伤。
“师姐……”她张唇喝下喂来的汤药后,试探着出声,“我有些不记得了,不记得以前的事,不记得你,甚至……不记得我是谁。”
说罢,她察觉面前的人动作顿住了。须臾,她见其放下碗匙,倾身抱住她带着些哽咽开口:“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不怕,有师姐在呢,师姐在。”
饱含情意的声音与拥抱让她不禁也红了眼眶,这样的关切与温暖一直都是她的奢求。
良久,对方缓缓松开她,拭去泪痕后看着她自述:“我名唤陆瑜,表字长熙,是同你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姐。”
闻言,她僵在原地,大脑空白了一瞬。
陆瑜陆长熙,多么熟悉的名字啊,一个为她所虚构,陪伴了她近十年的人。
“你是青玄宗宗主之女池予安。”
后面的话她再没听进去,复杂的情绪于心间汹涌着,久久无法平歇。
是梦吧,她想。
她并非池予安,而是姜轻尘。一个自幼便父母双亡,与奶奶相依为命的普通女孩儿。
同绝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她半生都在读书考试,并试图以此改变家庭穷苦困顿的现状,让奶奶不必再辛劳,可以安度晚年。
但命运并没有轻易放过她,在她保研本校的第一年,奶奶病危住院了。
不得已,她选择了休学回老家,照顾为她操劳了二十余载的奶奶。
幸而,她是名医学生,且有幸在奶奶接受治疗的医院谋得了一个职位,虽微不足道却可就近照看着些奶奶。
但没多久奶奶还是走了,她与这世界最后的情感联系就这样断了。
那个时候她的精神状态并不好,再加上欠下的医药费也还未还清,就也并不着急复学,想着且走且看,待一年休学期满再说。
在那段打工还钱的日子里,每得空闲她就会拿出少时一时灵感迸发所写的潦草故事修改润色。
那是她感情的寄托,好像这样她便不是一个人。
今年六月,她的导师联系了她,询问她的近况。在得知她的情况后,她的导师为她垫付了剩下未还完的债务,说让她安心准备复学,以后只需老实给她打工就好。
她万分感谢,说了一堆要报答的话。
她很庆幸,庆幸命运并没有抛弃她,每当她跌落谷底之时,总会有这样一道温暖的光照射在她的身上。
可就在一切即将好转,她的人生将要再次步入正轨之时,噩耗再次降临了。
那篇她润色完毕开始发表的文章,因涉嫌抄袭引来了谩骂一片。
起初她以为是误会或是其他什么,直到她打开了那本被她“抄袭”的漫画《浮生录》。
莫说旁人骂她抄袭,连她自己都有了怀疑。
两个故事几乎完全一致,连角色姓名包括配角都分毫不差。唯一的不同是她的《幽梦赋》所写为陆长熙的半生,没有池予安的半生。
“予安?予安?”
在一声声的呼唤中,她回过了神。
她怔怔地瞧着面前的女子,忽然发现其与《浮生录》中的陆长熙确有八分相似。
“是伤口疼吗?还是还有其他地方难受?”陆长熙瞧着脸色煞白的池予安满眼担忧道。
姜轻尘摇摇头,努力抚平颤抖的声线回:“我……想起了一些东西。”
不等陆长熙接话,她又低声继续:“青玄宗已经没了,对吗?”
陆长熙并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将她抱进了怀里温言安抚:“以后将军府就是你的家,有师姐在,没人能再伤你分毫。”
她记得这句话,《浮生录》中的陆长熙也对池予安说了同样的话,一字不差。
《浮生录》中的池予安在此句之前说的又是什么,她已没有印象。她对《浮生录》所知并不详尽,她只草草翻阅过,并未细读。
而《浮生录》本身也尚在连载,最后的剧情更新是景庆二十一年,太子娶亲。
若其与《幽梦赋》时间线一致的话,距今还有三年不足。
“姑娘。”
红蕖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眸看去,见其身旁一名背负药箱的老者正朝陆长熙弯身行礼。
随着环抱她的手臂渐渐松开,那老者也被请至了床边。
问诊事毕,老者又细细叮嘱过后,才收好药箱作揖离去。
而后不久,有侍女叩门通传说:“太子来访,将军请大姑娘前往中堂见客。”
太子……
姜轻尘睫羽微动,抬眸看向陆长熙,见其淡淡应声,扶她躺好,又吩咐红蕖小心照料后,才随人离开。
她怔怔地瞧着,直至那随步伐曳动的裙摆消失在眼前,才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骤变的世界以及从身体各处传来的尖锐疼痛消磨着她的精力,没片刻她便沉沉睡去了。
再醒来时已是深夜。
只见不远处的案几上静静燃着一盏烛灯,微弱光线充盈了屋室,使得眼前不至漆黑一片。
她撑身坐起,环视着屋中的陈设仍有些发怔。
一切仍是那样地不真实,如梦似幻。
干涩发疼的喉咙促使着她下榻寻水,动作间却扰醒了在外间浅寐的陆长熙。
“师姐没睡吗?”她提壶的手尚悬在空中,看着持烛台走近的陆长熙问。
陆长熙屈膝跪坐,搁下烛台,接过池予安手中的茶壶,为其倒水回:“想你半夜醒来定需要人照顾,宗门突遭变故,这个时候还是我亲自守在你身边比较好。”
说着将温水递至池予安面前,又道:“饿了吧,我让厨房留了晚膳给你,你坐着等会儿,我去热热给你端来。”
姜轻尘接过杯盏,点点头应了声“好”,又觉太过麻烦对方,心里过意不去,道:“谢谢师姐。”
“你我之间说谢便太生疏了。”陆长熙停步,又转身凑近,蹲下身握上池予安的手看着人道:“予安,师姐不知你忘记了多少,又记起了哪些,但而今你绝不是一个人,我还有其他幸存的师兄弟姐妹都是你可以依靠的人,终有一天我们会重振青玄宗,为师父为无辜惨死的同门也为你报仇雪恨。”
“今日太子来访,已同我保证会为师门讨回公道,让怀苍门血债血偿!”
听陆长熙提起太子,姜轻尘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杯盏,并没有说什么,只看着人点了点头。
陆长熙抬手轻抚了抚池予安散落的乌发,温言继续:“那乖乖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好。”她应声,将谢谢咽了回去。
烛焰曳动致屋内明灭变幻,观墙上身影一遍遍呆滞地提壶倒水,饮水入腹,似心不在焉。
良久,见其起身持烛台移至了妆台前。
屋中光线虽显黯淡,却足以让姜轻尘瞧清镜中人的样貌。如她猜测的一样,这张脸同《浮生录》中的池予安有八分相似。
但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她竟从中看出了自己的影子,姜轻尘的影子。
可姜轻尘并非池予安。
若这是《浮生录》的世界,那原来的池予安呢?若池予安死在了那场灭门祸事中,那这个陆长熙还是《浮生录》中的陆长熙吗?
许是思忖得太过投入,她竟没有听到陆长熙进门的声响,直到其走近抚上了她的肩膀,她才倏然从中抽离回过了神。
她转头抬眸定定地瞧了陆长熙几息,才开口轻唤:“师姐。”
“在想什么这般投入,喊你也不应声?”陆长熙微微垂首看着人问。
姜轻尘摇头:“没,没想什么。”
陆长熙也并未追问,轻应一声后冲人伸出一只手道:“先吃饭吧。”
“好。”姜轻尘说着抬手覆上了对方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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