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冷的大牢内阴风阵阵,李姣与母亲依偎在一处,缩在武贞锦蜀锦披风之中瑟瑟发抖。
牢中鱼龙混杂,同间牢房内羁押的女子个个蓬头垢面、神色麻木,更有甚者,浑身是血,躲在避风的角落,半晌也不见动静,似是没了声息。
李姣母女自小生活在内宅之中,哪里见识过这般世间疾苦,自进了牢房中来,亲眼见识了衙役的厉害手段,就一直不敢言语,唯恐生了事端,惹祸上身。
临近晌午,狱卒拎着一桶泔水似的“午膳”挨个牢房派饭。
李姣端着一碗馊饭欲哭无泪,久久难以鼓起勇气动筷。身旁一个老妪见她不吃,犹豫着要动手去抢,可是又碍于李母将李姣护得紧,只得作罢,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姣儿,日子还长,总得活下去。”
李姣向来懂事,眼看母亲强忍着恶心往嘴里送饭,纵使心中万般不愿,也同母亲一般,不住的将碗中馊饭塞进嘴里,不多时,竟一扫而光。
派饭的狱卒刚回收完碗筷,一个中年狱卒身后跟着两个凶神恶煞的玄衣护卫来到牢房门前,张口就要单独提审李姣。
李母将女儿牢牢护在身后,哀求着带她一同前往受审,那年迈狱卒却一把拉住李母的手臂将她从李姣身前扯开,让她眼睁睁看着两个玄衣护卫将女儿带走,徒留李母撕心裂肺地唤着“姣儿”。
那两个高大的护卫将李姣推进一间偏僻的空牢房内,便利落的转身离开,徒留李姣战战兢兢抱紧四肢,惊魂未定的四处观望,等待未知的命运。
“吱呀”一声,牢门大开,李姣顿时肉跳心惊的缩进角落,紧闭双眼,口中念着:“大人明鉴,小女父亲一生安分守己,绝不敢有不臣之心!”
武贞锦抬手屏退韩聿派来守护她的玄衣护卫,这才抱着怀中的披风上前安抚惊恐万状的李姣:“姣儿,是我,你的武姐姐。”
李姣起初有些不可置信,半晌才僵硬着脖子,慢慢回头,一见来人果真是武贞锦,顿时呜咽出声,伏在武贞锦怀中渐渐嚎啕起来。
武贞锦心疼不已,短短两个时辰不到,一个花骨朵一般的闺阁小姐,就被吓成了这般模样,文字狱的贻害,属实令人发指。
李姣渐渐定了心神,想到武贞锦若是牵扯其中,只怕难逃责罚,顿时开始推拒,试图让武贞锦尽快离开。
“姐姐为何冒险来此?无论姐姐寻了何种办法,都且先听妹妹一句劝,莫要为了一时意气,牵累族人、殃及自己。你我姐妹一场,今日之恩,妹妹至死难忘。”
“姣儿......你如今这般受罪,让我如何能安心。”
李姣的话句句入心,武贞锦自是感动不已,只可惜她如今没有能力将夫子一家救出苦海,只得匆匆将特意命人备下的朴素衣衫、吃食和钱银留下,让李姣一家能过得安稳些,在牢中的日子能少受些罪。
分别之时,眼见武贞锦落下泪来,李姣忙故作开朗,一展笑颜,长跪不起:“姐姐,姣儿绝不会轻易认命。只可惜妹妹福薄,日后无缘常伴姐姐身侧,只盼姐姐善自珍重、康强逢吉、长乐永康......”
武贞锦一步两回头的自牢房出来,恰逢狱卒殷勤的引裴朗进门,匆忙之间,武贞锦与裴朗撞个满怀,裴朗身形高大、反应迅捷,一伸手便帮武贞锦稳住了身形。
守在牢门外的绿领卫迅速做出反应,拔出佩剑严阵以待,主子喜欢的女子,怎可轻易让外男折辱,今日不论对面来人是谁,他们必将誓死护卫武家小姐。
剑拔弩张之时,武贞锦迅速做出反应,忙和身旁枕戈待敌的绿领卫喊道:“莫冲动!我无碍。”
众人眼看那人的手仍搀扶着武小姐的手臂,似是铁了心的不知悔改,眼神愈发凶狠,恨不得立刻上前将那只脏手砍断。
武贞锦也明白此刻他们二人举止亲昵,难免让人误会,这才主动挣脱了裴朗的手。
眼见手中温度渐渐消弭,裴朗许久才放下手臂,失落的手指在宽大的袖袍内紧握成拳,纵使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却不曾显露分毫。
明明此刻被绿领卫持剑威胁,裴朗的声音却始终平缓,不见丝毫惧意:“武姑娘,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那狱卒谨小慎微一生,今日不知为何如此倒霉,夹在新上任的知州大人和皇子亲卫中间两难。为了自保,他忙趁众人不备时悄悄后撤,免受池鱼之殃。
可那武家小姐却不肯放过他,竟在此等暗流涌动之时不理会知州大人的叙旧示好,转而与他攀谈。
“大人,姣儿自小没吃过苦头,还得仰赖您在狱中多多照拂。”
说罢,武贞锦自袖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准备在众目睽睽之下行贿。
狱卒被惊出一身冷汗,赶忙推辞不接:“姑娘这是作甚!小的从不收受贿赂!”
这狱卒一边厉声推辞,心中却不住暗叹,武家小姐看上去多伶俐的一位小姐,就是脑子不好,上午当街阻碍他们拿人,下午当着新任知州的面明目张胆的行贿。此举在他看来,实在是有些恩将仇报。
武贞锦自是知晓狱卒不敢接,只假意推搡两次,便从善如流的将荷包收进袖中。这府衙的差役们个个贪心不足,一个个被惯成了见钱眼开的老油条,她此刻这番举动,就是吃准了裴朗是个忠直性子,日后定会好好惩治不良之风。
武贞锦心知肚明,韩聿的人想必早就跟府衙打过招呼,纵使她不使钱银,狱中也绝不敢有人磋磨李家人。
可她本就不是真心,试图行贿是假,想要唤起裴朗记忆是真。
裴朗见了那荷包,果然瞬间眉头紧锁,语气透露着酸涩:“姑娘果然出手阔绰,行事风格一如往昔。”
武贞锦这才转头回望眼前愤慨不已的裴朗,摆出最诚挚的神情。
“大人说笑了,钱银乃身外之物,自是应该让它们流向更重要的地方。至于大人说的一如往昔,贞锦实在是冤枉。一个是情势所迫,一个是一腔真心,怎可相提并论呢?”
听了这话,裴朗神色稍缓,可话语中竟泛起了委屈:“既是真心,因何始终杳无音信?当真连回封信的时间也无?”
眼看着武家小姐和这位知州大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互诉衷肠,绿领卫再也沉不住气,心中暗叹,再这么耽搁下去,这两位岂不是要“旧情复燃”?
若果真在此出了差池,他们有几个脑袋能留着被主子砍?
“武姑娘,我等今日还得和主子复命,不知咱们何时打道回府?”
武贞锦心知牢狱不是叙旧之地,今日又有诸多眼线,只得率先出了牢房,由绿领卫护送她安全回府。
这边武贞锦走的匆忙,裴朗却消沉许久,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出神。
三年前他本该按时赴京赶考,却苦于家中陡然败落、生活窘迫,连路费也凑不出,生生耽搁下来。
那时他虽有不甘,却求助无门,只得四处做长工攒钱,期冀能在下一次科考前凑够路费和食宿费,进京一展抱负。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在陈家帮工时,偶然得武姑娘青眼,她竟愿意倾尽家私,助他一臂之力,这才让他有机会匆忙赶上开考之期,并一鼓作气荣登魁首,成为了人人钦羡的状元郎。
他始终记得临行那日,她自袖口之中掏出一个绣着鸳鸯纹样的荷包,里面装着她辛苦攒下的银子,她细密嘱咐他不要亏待自己,一路上要注意安全。
他亦是富庶出身,不是没见过钱银,只是那荷包沾染着她手臂上的香气与温度,是他门庭落败、见识过人情冷暖之后,拥有过的唯一的善意。
自那日起,他便日日将那荷包放在心口处,从不敢离身。
他暗自发誓,来日金榜题名时,他必将过府提亲,善待武姑娘,为她挣个诰命,一生与她举案齐眉,报她知遇之恩。
当年放榜之日,喜讯传来,多少官宦之家、豪绅富户递来拜帖,妄图招他为婿,可是他却不为所动,始终坚守本心,只盼有朝一日还清欠款、攒够聘礼,登门求亲。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三年为官,清贫度日,终是攒下薄产,让他鼓起勇气跟圣上请旨,一纸调令助他回到蜀地为官。
虽然一直托人打听,心知武姑娘并未定亲,可他难免忐忑,愈发近乡情怯,唯恐三年时光匆匆流逝,武姑娘早已心有所属。
那狱卒眼见知州大人神色不郁、眉头紧锁,早就吓破了胆,跪在地上求饶。
阵阵求饶声打断了裴朗的思路,让他不禁染了怒气:“谁准许她私自进牢狱的?”
新任知州身形高大,瘦弱矮小的狱卒便被衬的越发气势不足,这气势一弱,人自然说话便吞吞吐吐:“小人......”
那狱卒心知私放平民进牢狱探望至亲,乃国法不容,被抓的狱卒免不得得挨一顿板子。可放着唾手可得的钱不赚,实在有违天理,便不免有些胆子大的偷偷钻空子,赚些钱银,贴补家用。
以往上面的官老爷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这种生钱的法子,更有甚者还从中抽成,赚个大头,这么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
不知怎得,今日竟误打误撞被新任知州大人撞见,此刻他也拿不准这官老爷的脾气秉性,又不敢轻易透露此乃二皇子的吩咐,两厢开罪不起,只得吃下这哑巴亏。
“老爷恕罪,是小的见钱眼看,违了禁令,请大人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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