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武贞锦强颜欢笑,故作欢喜的笑纳了他的好意,可是她一张口,韩聿还是敏锐的察觉了她低沉的情绪:“今日为何闷闷不乐?可是有什么事让你烦忧?”
武贞锦眼神躲闪,轻轻摇头。
韩聿却不肯信,揽着武贞锦的双肩,让她抬头与他对视:“别害怕,告诉我。”
赤玖见小姐迟迟不肯开口,上前回话:“我家小姐来的路上,正撞上府衙抄家。被抄家的是之前教过我家小姐的李夫子,夫子家的小姐与我家小姐是旧识,我家小姐见李姣小姐受了折辱,上前回护......”
“当着殿下的面,胡说什么!”
武贞锦出言训斥,赤玖不敢继续说,行礼后撤回到角落去了。
韩聿一听被抄家的是位夫子,便知此事定与最近兴起了文字狱脱不了干系。
父皇年迈,身子大不如前,越是身子不济,便越发恐惧权力会随着健康的逐渐流逝而无法掌控,也就开始对诸多不起眼的小事风声鹤唳。
太子早亡,父皇唯恐他作为皇子对皇太孙不利,不顾母妃身体需要亲人照顾,狠心下令将他贬谪至蜀地;朝中朋党相争,众臣利用父皇疑心,大兴文字狱,读书人人人自危;前朝余孽横行,父皇数度派兵镇压无果,更是时时草木皆兵。
“可是衙役对你动粗,伤着你了?”
韩聿紧张的揽着武贞锦的双臂,仔细上下打量,唯恐她身有暗伤,在外面受了委屈。
武贞锦回手将韩聿的手臂拢在手心,将他绑着夹板的手臂搭在扶手上,仔细拆开了系绳:“他们只是秉公办事,没有人伤我分毫。”
武贞锦将韩聿手臂上的夹板彻底拆开,又示意韩聿抓一抓手指,检验一下恢复情况。韩聿顾不得这些,可刚想要开口,却被武贞锦柔弱无骨的手强按着他的指尖向下活动。
指尖相触,韩聿心中泛起阵阵涟漪,他先是一愣,随后反手想攥紧武贞锦的手,却见武贞锦如寻常大夫诊治完病患一般,神色如常的收回了纤纤玉手,徒留他一人心中翻江倒海。
“已经彻底好了,不过近几个月最好还是不要轻易去提重物,在意一些。”
韩聿听武贞锦如此细细嘱托,一时情急,竟然鼓起勇气,直接攥住了她的手:“寒山寺一别,我日日心忙意急。不知今日,可否得个确切答案。”
武贞锦眼神飘忽、攒眉蹙额,迟迟不肯回话。
戏台上粉墨登场,戏台下灼灼心焦。明明此刻戏台上声动梁尘,可韩聿只听得自己心跳如雷、声如洪钟。
武贞锦沉默的时间越久,韩聿觉得自己成功的希望越渺茫,他的眼神也从期待,渐渐幻化为凄苦,原本紧抓武贞锦的手,也渐渐脱了力,却还是心中存续着微弱的期待,不肯彻底松手。
“是我不好,你今日受了惊吓,我不该如此心急。”
说罢,彻底失望的韩聿收回了紧握着武贞锦的手,却不成想,反被武贞锦握住,他顿时重燃期待、悬悬而望。
刚刚韩聿放弃的话一出口,武贞锦便心道“不好”,只得化被动为主动,唯恐失了时机。
短暂相处下来,武贞锦一直觉得韩聿太过君子,从不肯也不屑轻易用权势压人。这样矜贵的人,只要假意真心逢迎,他必赤心相待,这也是她能轻易接近他的原因。
可是他这般不争不抢的性子,只怕日后绝不肯轻易违逆圣心,若圣上为保皇太孙登基,让他终生安于一隅,那她想借皇子亲眷身份回京都的愿望,便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因此她才如此苦恼,生怕答应他的求亲,最后却落得个满盘皆输。
“殿下,我非草木,焉能无情。只是今日所见所感,让我无比恐惧,心中难安。”
“为何恐惧?”
“夫子一家人,向来敦厚温良、与人为善,我与阿姣年前还一同对弈至天明,分别时互相约定,开春时节一同郊游赏春。”武贞锦痛苦的侧过头去,因往昔美好而愈发心寒,“可往日安宁似云烟过眼,一夜之间,夫子一家就成了阶下囚。”
韩愈心疼的将另一只手覆在武贞锦的手背:“世事无常,你从未做错过什么。”
“殿下,我活了十七年,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直观的感受到权力的威慑,它似重锤,狠狠敲击着我的内心,让我如坐针毡。贞锦不似殿下出身高贵,我只是一介平庸女子,经不起风雨的。”
韩聿听懂了,她畏惧的不是他这个人,是他无法更改的皇子身份。她怕接近他,便会有数不清的权力倾轧、尔虞我诈,他身边的任何一个微小变动,都可能要了她的性命。
“我会保护好你,绝不会让你身陷险境。”
武贞锦眼神直愣愣的望着纱帘对面的凑在一处的表兄和未来表嫂,再开口,嗓音中有化不开的凄凉:“君心难测,富贵和生死,不过须臾之间。我可以陪着您出生入死,陪您在饿虎之蹊斡旋。可是谁能保我族人无虞,护我家族平安?”
武贞锦话说得极重,可韩聿半点儿也不恼,反倒却如释重负。
他本以为今日得不到答案,是因为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如今看来,贞锦对他,不是全无情意。
只要能确认她心中有他的一席之地,其他艰难险阻、万般理由,自然能寻到解决的法子。
“若我保证能护你家人周全,你可愿给我一个机会?”
武贞锦与韩聿真挚的目光对视,复又垂下眼眸,许久才点了点头:“殿下,只要能保我家人安康,我愿意一试。”
韩聿欣喜若狂,解下腰间悬挂的墨玉子母锁,子母锁被韩聿一分为二,他将锁心部分系在武贞锦腰间:“此乃我母妃所赐,我将它赠与你,只盼你我如同此锁,一心同体、此情不负。”
武贞锦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的墨玉锁心,这块墨玉料子极佳,宫中大师篆刻功底出神入化,不需询问,便知这玉佩有多么名贵。
面对面具之下那双清澈如水眼睛,让满是算计的武贞锦心中有愧,不敢与之长久对视。
殿下,贞锦此生无心情爱,终究是骗了您的感情。
韩聿得了满意的答复,通体舒泰,连武贞锦请求去牢中看望李姣的请求也轻易许可,还贴心的早早结束了今日游湖泛舟之旅。
下船之时,文绣白和陈绪礼便敏锐的察觉到二皇子和毓儿之间的暗流涌动,以及毓儿腰间那枚原本挂在二皇子身上的墨玉子母锁。想必刚才听了个戏的功夫,他们二人私底下定是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协议。
马车豪奢,行进起来甚是平稳,晃动的频率也极轻。武贞锦腰间系着的墨玉子母锁芯随着她华丽的裙摆微微晃动,令陈绪礼心烦意乱。
眼看陈绪礼要按捺不住跟武贞锦发火,文绣白赶忙抢在陈绪礼之前说道:“近几日天寒地冻,你又身子弱,合该好好滋补一番。前儿个庄子里送了两只羔羊,我特意让他们留着呢,今晚亲自下厨给你做红焖羊肉可好?”
武贞锦岂会不知文绣白的好意,只是有些事情耽搁不得:“我得去趟府衙大牢,殿下允我见阿姣一面,我要为她备些衣衫钱银。”
听了这话,陈绪礼只觉头疼不已,早上的凶险情景犹在眼前,现如今她又要去冒险。虽说他们确与夫子一家颇有渊源,可如今夫子的罪责是谋逆大罪,旁人皆是避之不及,唯恐受到株连,只有毓儿偏要凑上前去沾惹。
“还去?你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非得落得个同等境遇,你才肯善罢甘休吗?”
武贞锦眼见兄长动怒,却不怵头半分,悠悠道:“今日是夫子一家,明日未必不是我们。现如今这个世道,你今日躲得过旁人构陷,来日能躲得过流民劫掠吗?左不过是得过且过,还不如顺了自己的良心。”
陈绪礼被表妹此番言论惊住,半晌才压低声音斥责道:“你又胡沁什么!承平盛世,岂可妄言!”
文绣白见他们表兄妹之间剑拔弩张,忙打圆场:“这几年各个家族如何如履薄冰、小心度日,你我心中有数。再者说,毓儿自小和阿姣一起长大,难免关心则乱。你这个做兄长的,不理解也就罢了,反倒斥责起来,实在是不像话。”
有文绣白从中调停,马车之中的气氛才渐渐松弛下来,她又转头和武贞锦叮嘱:“不过毓儿,你兄长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你一会儿行动之时,可得万分小心,万不可耽搁太久。”
“姐姐安心,我自有分寸。”
陈绪礼这才听出文绣白的偏帮之意,不禁埋怨她这般沉稳之人,竟也跟着毓儿一同胡闹。
这边文绣白忙着安抚关心则乱的陈绪礼,另一边韩聿的手下按照武贞锦的吩咐将一切准备妥当,在马车外请示道:“武姑娘,一切妥当,烦请姑娘移步。”
武贞锦坐上二殿下命人备下的低调轿辇,被韩聿的近卫亲自抬进了府衙。陈绪礼和文绣白依偎一处,从掀起车帘往外望去,眼神中尽是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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