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是我不好,一味沉溺于悲伤之中,竟忘了这么重要的事。”说罢,武贞锦隔着韩聿的衣衫,抬起他的手臂,将一个湖蓝色的瓷瓶郑重放在他的手心,“医者仁心,还望老夫人早日康复,公子能真正安心。”
直至很多年后,韩聿一直记得武贞锦此时的模样,她原本苍白如纸的脸因为哭泣和剧烈的喘/息而染上血色,哭红的双眼像兔子一样泛着粉调,凌乱的发丝被泪水浸湿凌乱的粘在脸上。
明明此时的她少了往日的精致,却因为殷勤的关怀和温柔、焦急的语气,让她多了几丝人情味儿,也让她的神情,深深印在了他的记忆之中。
这药快马加鞭的送入京都,不出五日,京都便传来好消息,皇贵妃身体有大起色,已经能由婢女搀扶着下床行走。圣上龙心大悦,下令封赏二皇子,以彰皇子孝心。
许公公前来宣旨时,韩聿正在陪武贞锦酿梅花酒,许公公长驱直入,竟未等通传,贸然闯进了禅院。
“奴才许茂,见过二皇子殿下。”
韩聿见状赶忙上前去扶,却无意将满手的梅花汁水沾了许公公一身:“公公恕罪,公公是父皇身边的老人,哪有让您参拜我的道理。”
武贞锦远远站在亭中,垂头侧耳倾听,不发一言。
许公公本就佯装参拜,并非真心要跪,也就从善如流,站直了身子,一边用从袖中抽出的帕子,嫌恶地擦拭被韩聿弄脏的袖口,一边用阉人独有的嗓音漫不经心地说道:“殿下,老奴今日前来,是替皇上给您传两道密旨。”
听说许公公前来传旨,韩聿越发恭敬:“公公请讲。”
“一来殿下进献给皇贵妃的药颇有功效,陛下为表彰您的孝心,特命老奴送来封赏,所有赏赐皆送入殿下府中,还望殿下妥善保管。二来殿下进献的神药已经快要用完了,皇贵妃尚未痊愈,陛下希望殿下能多进奉些神药。”
“多谢父皇恩典,也有劳公公亲自跑一趟。只是神药乃前些日子圆寂的繁灯大师临终赠物,只此一瓶,大师并未留下药方,再次进献恐怕......”
许公公了解了内情,并未多留,韩聿亲自将公公送到禅院门口,并吩咐启荀远送。启荀心中有数,送许公公上马车时,将袖口中装满金瓜子的钱袋悄无声息的塞到了许公公手中。
“当地特产,瓜子十分香脆,公公路上当个消遣。”
许公公手指微微用力,便知钱袋中的内容,此刻终于有了好脸色:“二殿下有心了,替老奴谢谢二殿下。”
启荀恭敬的弯腰行礼,亲自目送许公公的马车消失在远处,这才沉下脸来,心中暗骂:腌臜货,拜高踩低。
这边许公公打开钱袋子,顿时喜笑颜开,身边的小公公一边给他捶腿,一边狗腿子似地吹捧:“还是干爹面子大,这二皇子是个抠门的,在宫里时从不打点。如今见了干爹,还不是老老实实的对着您点头哈腰。”
许公公心中受用,抬手抓了三颗金瓜子扔在地上,那小太监顿时兴奋不已,一边捡,一边口中不住道谢:“谢干爹赏!谢干爹赏!”
“手别停。”小公公立刻复又上前去按许公公的腿,许公公先是闭目养神,随后脑中忽然显现出禅院内凉亭下女子的样貌,“记得禅院内的那个周身素裹的女子吗?”
小太监十分机灵,自小混迹在鱼龙混在的深宫之中,早就养成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又擅记人,自然是见之不忘:“记得,那小姐甚是貌美。公公这是准备进献给陛下?”
“少多嘴,且先派人查探一番。”
“是,儿子记下了。”
武贞锦见韩聿酿酒时有些心不在焉,侧身吩咐赤玖回屋给他温了个帕子,从赤玖手中接过冒着热气的帕子,细心递到韩聿手边:“净手吧,若是你还有其他事情,就先去处理,这边已经差不多了,我和赤玖两人就足够。”
韩聿这才回神:“无妨,只是些公务,晚上处理就好。”
“我无意探听,只是刚才偶然听到你和那位公公对话,似乎提起了皇贵妃,可是送过去的药有什么闪失?”
见武贞锦以为药出了差池,面露惊慌、声音打颤,韩聿心疼不已、赶忙安慰:“药很有效,只是数量不多,没能去根。再者说,进献药物本就有风险,你肯冒险将药给我,我已经感激不尽,又怎会让你跟着我一同担惊受怕呢。”
“殿下?他唤你殿下,你的母亲当真是当朝皇贵妃?”
韩聿这才明白,许公公的阉人姿态太过明显,让武贞锦看出了端倪。她刚刚问话时故意用“公公”、“皇贵妃”等字眼试探他,他也关心则乱,将事实一股脑倾诉个干净。
眼见武贞锦一副深受欺骗的委屈模样,他赶忙去哄:“我不是有意瞒你,我被派遣到蜀地,本就是密令。连地方大员,也都是上次我当街惩处奸细时,才无意知晓我的身份。”
韩聿眼见武贞锦闭口不谈,一副忧思模样,从座椅上下来,半蹲在武贞锦身前,抓着她的袖子,央她回身望他:“我知你后怕,担心若药有差池,进献药物之人恐怕难以全身而退。不过我怎么会让你涉险呢?我借繁灯大师之名,就是......”
“你当真以为我是因为这种事情难过?你以为我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为了保命,可以对病患的痛苦熟视无睹的那种人吗?”
眼看武贞锦的眼中蓄满泪珠,韩聿愈发手忙脚乱:“别哭,你千万别哭!你一哭我心都乱了。”
武贞锦越发委屈:“我只是讨厌你欺瞒我、防着我,我知道,那日街头我用毒的事情,你心中一清二楚。你处处防备于我,才最让我心寒。”
韩聿一时被堵得哑口无言,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初见那日大雪封山,我门外的那盆银丝炭,本就是皇家御用之物,我就对你的身份隐约有了几分猜测,后来我时时躲着你,就是不想与你有任何牵扯。可是后来见你日日冒着风雪苦守在叔父门前,甚至病情危重时也口口声声唤着母亲,我才心软,替你引荐、为你求药。殿下,我无意攀附权势,你大可不必这般小心谨慎、处处提防。”
眼见武贞锦泪流满面,韩聿隐约被勾起深处的零星回忆,下意识唤她闺名,一些话脱口而出,全然没有半分思考:“毓儿,我怎会提防你呢?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永远会站在你身后,你休想舍弃我。”
武贞锦原本正在装模作样的哭泣,可是听了这几句话,大惊失色:“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韩聿却忽然神智清醒过来,眼见武贞锦焦急的扶着他的双臂,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的脸,他却没了之前的记忆,全然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武贞锦见韩聿当真茫然,对挑动她心弦的话没有半分印象,只得另辟蹊径:“我能不能摘下你的面具,我好想看一看你的脸。”
武贞锦双手逐渐靠近韩聿的面具,韩聿却下意识侧过头去,惊惧万分:“不可,我永远也不能摘下面具。”
武贞锦太想验证她心中的猜想,竟然不顾声名,双手捧起韩聿的脸,强迫他回头,眼神癫狂的直视韩聿的双眼:“二殿下好似我的一位故人,我心中有万千猜测,求殿下成全。”
纵使韩聿深陷在武贞锦的眼神之中,渐渐失了神智,却还是在她解开他脑后的系绳,即将取下他的面具前,伸手扶住了即将被武贞锦摘掉的面具,他惊慌失措的飞快起身,一边系上系带,一边仓皇逃离。
武贞锦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暗自伤神,赤玖见小姐眉头紧锁,赶忙上前劝慰:“小姐起风了,咱们也回屋避避吧。”
武贞锦长出一口气,伸手让赤玖搀扶她起身:“药方的事可有进展?”
赤玖心知小姐此刻烦躁,却还是不得不如实禀报:“还没消息,不过奴婢已经派人去催了。”
“尽快,他求药之事已了,想必不会在寒山寺久住。若他回到府邸,再想见他,就难上加难了。”
“是,奴婢明白。”
肃潇和启荀早就数次催促韩聿回府,可是他却一再拖延。
起先说是要在寒山寺中求药,可是求得神药后,却又说为报繁灯大师送药的恩惠,要亲自参加繁灯大师的法事,法事终于结束,他又说要留在寒山寺寻神药的秘方。
肃潇也不知主子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借口,又一次铩羽而归后,他也不禁跟启荀暗自吐槽:“你说主子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就是不肯回府呢?”
启荀终究是更擅揣摩人心:“心在何处,人就在何处。既然主子不愿离开寒山寺,自然是这寒山寺中有让他无法割舍的人或事。既然无法割舍,自然心心念念、辗转反侧。”
肃潇虽然是个武夫,但也有玲珑心思,联想到主子最近时常在院内辗转,直至隔壁武小姐房内的烛火熄灭,才肯回到房中,他顿时茅塞顿开。
“你的意思是,主子喜欢武家小姐,这才不肯离开?”
启荀见肃潇开窍,这才安心:“下次别再像今日这般拆穿主子的借口了,不然我真怕主子一生气,狠心将你流放边疆。”
肃潇知晓主子心狠,做得出这样的决定,顿时吓得抱紧双臂:“幸亏你提醒我,不然我还真得去那苦寒之地煎熬。”
正是因为这番提点,今夜韩聿再在禅院之中徘徊时,他们二人只安静站在檐下守候,不敢上前劝解半句。
眼睁睁看着高高在上的主子像被主人遗弃的幼犬一般,殷切且焦急的守在武家小姐房门口。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