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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冬日的京城下起了漫天风雪,雪花飘摇之中,又是一年的正旦大朝会。

十二岁的小皇帝高坐明台,好奇的探着头看着殿里殿外黑压压的人群,明明天子就在座上,这些文武百官却还在东张西望,没有一人朝皇座下跪。

因为,他们要跪的,从来都不是那个没有半点实权的傀儡皇帝。

忽听内侍高唱“昭阳长公主到”,鼎沸的人声嘎然而止,文臣武将齐刷刷的下跪仰拜。

“参见长公主殿下,参见陛下。”

——竟是先参见长公主,然后才参见皇帝。上至正一品,下至从九品的京官上下,却竟没一人有丝毫的犹豫。

昭阳长公主身形颀长,身上一袭玄锦织金蟒袍,裙摆触地,水袖翩翩,华贵威严中自带一股风流;头上戴着仅次于皇帝的九珠冕旒,一张明艳张扬到了极致的脸在珠串下若隐若现。

此时辰时已经过了一刻,从东面初升的旭日就在缓步走上明台的女子身后,灼眼的日光让人不敢逼视。

“众卿平身。”

越长风走上台阶,在幼弟身侧悠然落座,目光缓缓扫过台下一众文武百官。

前排左首站着先帝遗诏的辅政大臣、中书令沈约,右首站着年纪轻轻便被冠以战神之称的镇北将军裴玄。

沈约衣冠楚楚,脸色淡定从容,而立之年却已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裴玄昂藏七尺,将袍难掩一身健硕壮美的肌肉,小麦色的脸上一片阳光开朗的气息。

女子的眼神似乎在这两人身上停留多了一刻,似有若无的笑意,透过重重冕旒让人难以看清。

“陛下。”她转头看向身侧一脸百无聊赖的皇弟,提醒道:“沈中书和裴将军在过去一年为朝廷劳心劳力,陛下是否应该有所表示。”

少帝如梦初醒,连忙摆手:“宣朕旨意,赏赐两位股肱大臣。”

内侍宣读早就已经拟好的圣旨,两位文臣武将之首一边听着,悄悄的对望一眼。那一眼不过顷刻之间,擦出的火花却清楚不过的落在越长风眼中——圣旨是她所拟,这两人一直在暗中摩拳擦掌,争的不过是她对自己多一点的青睐。

偏偏她拟的圣旨左一句沈中书推行新政,右一句裴将军改革军饷,两人都是一碗水端平,不仅遣词用字几乎一样,就连提起两人的篇幅字数也是分毫不差。越长风慵懒的靠着椅背,看着两位朝中栋梁一脸不甘又无可奈何地谢恩,只觉这例行公事的正旦大朝会也并不是那么无趣。

圣旨是以皇帝之名下达,沈约和裴玄谢恩却是对着皇座旁边的长公主。偏偏他们站在最前一列,身后的文武百官都看不见两人的眼神,看得见的小皇帝却又连大气也不敢喘。

“陛下。”越长风对着少帝,再次轻唤一声,“自古明君礼贤下士,陛下应该以身作则,亲自走下台阶扶起两位大人。”

少帝又一次恍然大悟,一脸受教的样子:“皇姐说的甚是。”然后跳下龙椅,小心翼翼的走下高台。

当今皇帝八岁登基,四年来朝政大事都是紧紧抓在昭阳长公主越长风手中。

就连皇帝也起身走到阶下,她卻懒懒安坐高台之上,冕旒下明艳绝美的脸孤傲高贵而泰然自若,彷佛她本来就属于那个位置,也彷佛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个人配得高坐明台,睥睨众生。

这时少帝已经走到并排跪着的沈裴二人面前,一手虛扶一边,诚恳地看着两位朝中栋梁:“老师、将军为国辛劳,朕受之有愧,日后还请多多赐教。”

两人嘴上一边说着“不敢不敢”,眼神却已毫不掩饰的飘到高座上的越长风身上。

众人之上的女子似笑非笑,眸光深深缓缓扫过台下众臣,没有在任何一人身上停留。

散朝之后,文臣武将分成两边,众星拱月地拱在自己那边的头头周围。

“相爷新年大吉,同僚们都准备好到府上跟相爷拜年了。”

说话的是户部侍郎萧度,寒门出身,五年前科举入仕,没有世家门第作为后盾的他靠的便是这一张面面具圆的嘴脸混到四品之列。

户部尚书已到风烛残年,就连这次正旦大朝会也是告病在家,离告老回乡的日子想来不远——萧度在这个时候紧抱沈相大腿是为了什么,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来。

沈约负手而立,下巴微微上扬,有礼却不失倨傲的淡淡一笑:“沈某尚有要事,诸位还请自便,记得初六上值。”

世家出身的大臣们都忍不住讥笑出声,这萧侍郎区区一介白衣出身,还妄想把热脸贴上沈相的冷屁股。

沈约恍若未闻,其实他的心早就不在这含元殿里。他三步并两步的走出含元殿外,向北一拐便往龙首原的高坡上走。

绕了一大段路,终于他停在宫城北面的玄武门前。

玄武门是皇城正北唯一的出入口,地据龙首原上的高坡,站在城楼上远者可以一览熙熙攘攘的繁华帝京,近者也可以俯瞰这座集天下所有权势于一处的肃穆宫城。

——亦可以站在这个最容易控制整座皇城的制高点,纵观全局,发号施令,攻入皇城。

沈约看见了城楼上若隐若现的女子身影,迈开大步登上城楼。

越长风已经换下朝服,身上一袭素色纱裙,头上玉冠已除,灼眼的日光直接打在微微昂起的脸上,女子的容色没有冕旒的遮挡更显美艳绝伦。

素净的衣裙,不戴金玉的妇人发髻,那是一身未亡人拜祭亡夫的标准服饰。

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越长风只是微微侧头,懒懒道:“大年初一,多的是要跟沈相拜年贺岁的门生,怎么独自一人走到这阴气过剩的玄武门来了。”

沈约右手拿着上朝用的笏板,像是拿着戒尺一般,有一下没一下地作势拍打左手手心。

“来看为师最得意的门生。”沈约说得一本正经,真有几分为人师表的样子。

“你的得意门生,是本宫,还是六年前死在这里的那几位?”越长风嘴角微勾,樱唇间一字一顿的吐出:“老师。”

语调慵懒,似嘲非嘲,彷佛在舌尖上回味着这两个字。

“为师门下不出败者。”沈约嘴里说着凉薄的话,脸上却依旧人畜无害的微微笑着。“而那一夜在玄武门前,为师只有一位门生活了下来。”

“那本宫可不敢当沈相的门生了。”越长风走到男人身前,有意无意的顺走他手上笏板,拈在指间摩挲。“毕竟,本宫在那一夜,输掉了三位皇兄,还有我那白月光夫君。”

“白月光夫君”五个字,说得别有深意。

沈约并不喜欢这样的答案,正要说些什么。

越长风拿着笏板,也像挥舞戒尺般戏谑地往他手板上打了一下,转身往城楼下走去:“走吧,是时候去拜祭本宫念念不忘的好驸马了。”

那句“走吧”似乎带有邀请的意思,沈约双目一亮,跟着她钻进等候多时的马车。

长公主府的车驾极尽奢华,宽广的车厢内茶几软榻应有尽有,车厢外四面皆有悬挂以金线双绣编织而成的九蟒图腾,唯恐途人不知这是堂堂摄政长公主的车驾似的。

大年初一多有在外走动到处拜年的百姓,远远看见长公主的车驾便自觉分开两边退到路旁。

车外的百姓不能窥得天颜,车内的人却能清清楚楚听见车外的窃窃私语。

“先驸马已经死了六年了吧。”

“长公主真是长情,每年大年初一的还毫不避讳相冲,雷打不动的前去柳家墓园拜祭。”

“可是长公主位高权重,要什么男人没有。”

“据说长公主面首虽多,但六年来还不曾另招驸马,看来真的没有人比得过这位柳家公子。”

“这是当然,这桩婚事是长公主当年亲手求来,一句柳家时言世无其二,非君不嫁,早已家传户晓了哩。”

“那长公主还真是可怜,亲手求来的姻缘,不过两年便——”

车内沈约的眉头已经皱成了川字形。

“老师你看。”车里明明有大把空间,越长风却不知什么时候紧挨着他而坐,气息吐在他的耳畔,戏谑轻笑:“连百姓也说本宫可怜。”

她的语气轻佻散漫,好像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长风。”沈约嘴唇微抿,似乎在控制自己伪装的情绪。他唤她长风的时候,总是以长辈的口吻说着与身份不符的话,就连自己也沉醉在师徒禁忌的戏中流连忘返。

“这夫妻情深,你到底还要在天下人面前演多久。”

“好大的醋味。”越长风在他耳边轻笑,清脆的笑声有如珠玉落盘,一下下的打在他的心头。“为了一个学生,吃另一个学生的醋,这学生还是一个死人。”

玉指轻点他的鼻尖,惹得一本正经的男人微不可察的一颤:“这是为人师表的表现吗。”

沈约面色一沈,声音也沈了下去。

“为师不是……”不是什么?他的声音越说越轻,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越长风拿着沈约的笏板,一把按在他的唇上。“比起说话,本宫还是喜欢老师这张嘴做别的东西。”

嫣红的舌尖吐出唇外,微微向上一勾,暧昧的暗示不言而喻。

沈约依旧板着脸,泛红的耳根却已出卖了看似无动于衷的他。

越长风一手轻抚那已是烫红的耳珠子,一手悄悄把官服的重重衣襟拉开一条口子,像灵蛇般窜了进去。

沈约干咳两声:“这外面全都是人。”

越长风指尖一弹,一声低吟几乎便要从紧绷着脸的男人口中溢出。

“不想让外面的人听见沈相**的声音,那老师可就要忍住了。”越长风在他耳边,宛若鬼魅的呢喃。

沈约冷哼一声。 “你这是欺师灭祖!”

衣襟掀开,越长风把头埋在他的颈窝处,感受着他留在外面那和年龄不符的、柔滑苍白得近乎病态的肌肤,在她手下禁不住微微抖颤。

冷淡、寡情,一本正经的权臣帝师,此刻正在纵容甚至在无形之中诱导自己的学生欺师犯上。

微妙的割裂感让她气息加重,重重呼在男人脆弱的脖子上。

“老师不喜欢我这样?”

沈约闭口不言。

越长风低低一笑:“那就是喜欢了。”

她继续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说瞎话:“迎合老师的喜好,学生这是尊师重道。”

马车从城北出了京城,道路开始变得颠簸,马车也跟着上下摇晃。

一刻钟后,越长风已经坐到窗边,呆呆看着垂下的车帘。

沈约一脸冷静的整理着衣襟,却忽地听她开口:“老师看着我和柳郎长大。”

才刚对他做完那码子事,便可以如此波澜不惊地提起先夫,大概也只有她这一个没有心的女子——

“你也知道,我曾经心之所向,便只有他一个人。”

世无其二的柳家大郎已经死了六年,曾经人人艳羡的一对璧人只剩下百姓口中一句可怜、卻是离经叛道有著无数入幕之宾的公主一人;除了身为老师的沈约以外没有人记得也没有人知道,当年越长风在弱水三千之中为了取这一瓢,是真的什么也可以放弃。

如今身边绿草如茵,她看似自我放纵、游戏人间,实质心之所向,却唯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沈约眸光深深,闷闷一笑:“为师知道。”

“也只有为师,最是了解你。”

越长风不以为然的笑笑。男人总是喜欢证明自己的唯一性,她可没有这种癖好。

车驾嘎然停下。

先驸马柳时言就葬在京郊以北的柳家墓园里,从北门出去不久便到。

越长风把笏板往沈约手中一塞,也不理衣角凌乱,迳自跳下马车。

一旁等候已久的玄武卫递上早已备下的鲜花纸钱。

越长风看也不看便接了过来,目光一下定在墓园中心的一人身上。

她随口一问:“那是谁?”

人人皆知每年正月初一长公主都会来拜祭亡夫,每次到来之前都有人人闻之色变的玄武卫事先清场。

可如今竟然有人进得了来,还站在墓园中央先驸马的墓前。

那人背对着她,一身白衣,身形单薄,却是站得毕直,在飘雪之中犹如寒梅傲立。

“他是柳家的人。”玄武卫沈声回应。“应该是先驸马……的四弟。”

柳家大郎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至少昭阳公主是这样说的,坊间也就这样评价。可是在他殒落之后,却又出了一个柳家四郎。

然后时人又说柳家四郎惊才绝艳,不亚其兄;又跟最终向皇权低头尚了公主的大哥不同,他洁身自好,不近女色,不求功名,身在百年权贵的柳家之中却又孤高清贵不屑入世,仿佛高岭之上可望而不可摘的雪莲。

“难怪。”越长风的眼神像钉子一动不动的定在男子背上,嘴上却是不在意的轻蔑一笑:“你不觉得他们太像了吗。”

“陆司使。”

陆行舟一直低垂的眼帘一抬,露出了眼中一言难尽的神色,却很快便又顺从臣服的低了下去。垂在两侧的双手抬起,下意识地为她整理还未掩好的衣襟,自然得好像这个动作他已经做过了千百遍。

“的确一样。”他的嗓音暗哑,听不出一丝感情:“一样的虚伪。”

越长风轻笑,被言简意赅的答案乐到。

“本宫就喜欢你这一针见血的本事。”

杀人如是,怼人也是。

“可是,陆司使如今位高权重,也喜欢自作主张了,嗯?”

这是一个强强相遇,必有一人驯服的故事

——但驯服的永远不会是女主

大年初一祝各位新年快乐,蛇年行大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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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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