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下午,家家户户都在家里包饺子。
王健梅这一嗓子喊出来,南门胡同的邻居都被惊动了,纷纷从家里出来看热闹。
蔡家一家人预料到事情不好,急急忙忙追着出来,想阻止王健梅。
人群就是王健梅的护身符,她手里高举着那纸卖身契,转着圈地展示给众人看。
签了这玩意儿是丢人,可人一旦气愤的情绪上头,就有种破釜沉舟的架势了。
自己再怎么丢人,也没有写卖身契的蔡家丢人。
“大家伙都好好瞧瞧,我算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这辈子还能见到这种稀罕玩意儿。”
胡同里不识字的多,但也有识字的,看清那纸上的字,惊讶地说:“还真是卖身契啊,签字、手印都有,咱们也算长见识了。”
“什么‘签字’,人家那叫‘画押’。”
“不是,蔡家究竟怎么想的,请保姆就请保姆,搞个卖身契是要侮辱谁?真把自己当地主了?”
“人王健梅家以前才是真地主,蔡家往上倒八辈子也没出过富户啊。”
“王健梅也真是够倒霉的,她以为自己在蔡家是当保姆,谁知道人家把她当奴才使。”
“以前单知道蔡家婆子嘴毒、爱搓磨儿媳,没想到还有这癖好,啧啧啧。”
“大年三十的遇见这种事,王健梅都够倒霉的,蔡家也是够缺德的。”
“……”
签保姆合同签了个卖身契,这事实在太荒谬,邻居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只是所有言论都是同情王健梅,贬低蔡家人。
都到了这时候,蔡家人总算知道这个时代是不兴买卖奴隶的,可知道晚了,眼前的局面让每个蔡家人都浸泡在旁人异样的目光中。
孙桂花的第一反应是不甘心,有钱凭什么不能买卖奴隶?若是没有奴隶,怎么把人分出三六九等?她还怎么当贵妇人?怎么让人伺候?真是没天理。
蔡坠瑜则是幡然醒悟,是啊,这个时代处处透露着公平,连女子都能上学了,不能买卖奴隶也属正常。
唉!自己怎么就没早早想到。
他怨自己,同时也怨怼地看向孙桂花,要不是娘非要买丫鬟,他们家怎么可能遇上今天这种尴尬事,家里已经够乱了,别说过年了,连书都不能安心念。
蔡坠月更是在心里怨怼起孙桂花,经此一遭,蔡家的名声在南门胡同彻底臭了,哥哥弟弟都没什么,她可是姑娘家,嫁人要看名声的。
骂声中,孙桂花的脸色彻底黑下来,她朝蔡坠瑜努努嘴,示意他抢下王健梅手里的卖身契。
那玩意儿只有毁了才安生。
蔡坠瑜是个读书人,脸皮比姑娘家厚不了多少,这种局面下没转身就走已经是厚着脸皮了,让他像泼皮一样抢东西,做不来。
蔡坠月就更别指望了。
孙桂花“啧”了声,看向蔡老森。
蔡老森不该叫蔡老森,该改名叫蔡老怂,默默把眼珠子转向一边,避免和老婆子对视。
孙桂花差点没气死。
“我去!”蔡坠宝早就蠢蠢欲动了。
他一直把王健梅当下人,使唤起来吆五喝六的,下人欺负到主子头上,这能忍?
说着,就大步朝王健梅去了。
孙桂花解气地说:“还得看幺儿的!”
谁知下一秒,蔡坠宝就被高林拎住了后脖颈,像仍鸡崽子似的扔了回来。
蔡坠宝:“……”
孙桂花:“……”
王健梅还在絮絮不止地说着蔡家的罪行:“他们竟然还污蔑我偷吃祭品,老娘年轻的时候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就他家那小儿子,跟土匪似的,又嘴馋贪吃,一看就是当他偷的……”
孙桂花急了,别人指望不上,她自己上,趁人群不防备,猛的朝王健梅扑过去,两人厮打到一起。
胡同里顿时像一锅煮沸的粥,喧哗又沸腾。
孙桂花跟头张牙舞爪的熊一样,挥舞着利爪去撕王健梅的脸,刚才心里的愤恨此刻全化成力气,劲头猛得吓人。
王健梅脸上脖子上挨了几下,顾不上火辣辣的疼,使出吃奶的劲儿反扑,她虽然早年养尊处优,但这十来年劳动下来,身体也算强健,直推搡得孙桂花往后退,一手还要护着那张卖身契,生怕被夺走。
邻居则七手八脚拉架的拉架,吼叫的吼叫,指责的指责。
不知道谁家点了三十的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传来,给喧闹的南门胡同打了通激烈的鼓点。
……到最后,孙桂花和王健梅被拉开了,各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像两头刚撕咬过得野兽,仍在怒目死盯着对方。
蔡坠瑜在心里叹了八百声气,为了平息局面,不得不站出来:“王婶子,你也消消气,这件事怎么才能了结?”
孙桂花在一旁插嘴:“老大,别求她,咱家可不怕她!”
蔡坠瑜生平第一次对孙桂花怒吼:“闭嘴!”
惹的乱子还不够多妈?
王健梅一想到这些天在蔡家受的屈辱,气就不打一处来,张口就说:“赔我三百块精神损失费,我就不闹了,要不然,你们别想过个安生年。”
她刚学的洋词儿,精神损失费。
孙桂花破口就骂:“三百,你咋不去抢啊!”
蔡坠瑜心力交瘁,只想赶紧平息这场事端:“三百就三百,家里暂时没那么多钱,先给一百五,等我……爸下个月发了工资,就还上。”
王健梅跟儿子儿媳妇低声商量一阵,也算勉强同意了,不过要打欠条,卖身契也要先押在她那。
蔡坠瑜让孙桂花从家里拿一百五十块钱,又亲自写了欠条,才算把前院的祖宗给送走了。
孙桂花还想骂点什么,被蔡坠瑜一个冰冷的眼神震了回去。
蔡坠瑜插上院门,低声对全家人说:“这件事到此为止,往后谁也不能再提。”
否则,真给他们家扣上恢复地主制的帽子。
蔡家重新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各怀心思回到房间里,谁也没有心思张罗什么过年、什么祭祀,人人都心累不堪。
蔡坠瑜没有回书房,而是跌坐在堂屋的椅子上,佝偻着腰,像是被抽干所有力气。
堂屋也是一片狼藉,供桌上的祭品残缺不全,被偷吃了一半,地上满是桃酥、面果的碎屑,蒸好的大馒头挤在一边,还没来得及摆上。
只有香火还点着,不知道被祖宗看到这样的场景,祖宗心里会作何感想?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偷吃祭品的人大概率是小弟蔡坠宝,从前时以晴就跟她说过。
那一年是时以晴嫁过来的第一年,她还很依赖他,时以晴一个人忙活过年的祭品,操持得里里外外井井有条,供桌摆得比现在好看多了。
晚上从学堂下学回来时,就瞧见时以晴眼睛红红的,过来找他委委屈屈地小声说,被小弟诬陷偷吃了祭品,被娘骂了一顿。
那时他是怎么答的?
“就这点小事啊,我还当什么事呢,小弟才多大,别跟她一般见识,娘就是说话难听,其实是个嘴硬心软的人,日久天长你就知道了。”
“我在学堂上了一日学已经很累了,以晴,你识大体,往后内宅的事要处理好,不要让我烦忧,好吗?”
“等将来我考上状元,你就是状元夫人,到时候咱搬进状元府住,只有咱俩。”
好像最终,他也没为时以晴被诬陷偷吃的事做主,最后不了了之了。
从那后,时以晴果然很少跟他说内宅的事,但也很少跟他说一些别的闲话了。
蔡坠瑜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可就在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起码,该为以晴伸冤做主的。
否则,何以事情换到王健梅身上,就会出这么大的风波?
王健梅今天释放出的疯魔,恰恰是当年时以晴压在心里的委屈,一直压到现在。
时以晴那天说和离,他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现在想想,她是真想离开啊。
还好,还好,这段时以晴没再说过和离的话,以前她还有娘家,现在穿到了一个新地方,她和离了能去哪里?
蔡坠瑜一边想着,一边越发念着媳妇儿的好,从前不觉得,现在越来越发现,这个家离不开时以晴。
于是频频往门外看,想着时以晴什么时候能回来……
时以晴离回的时间还早着呢。
今天一天的时间,她给自己做了个测试,找了一套陆星辉先前拿来的空着没写过的卷子,上午测了数学和英语,下午测的物理和化学。
算是对这些天学习成果的检验。
测试成绩比她预想的还要好,着实让人很开心了。
她一开心,就想着去吃顿好的,于是收拾好卷子就往街上走。
可今天是除夕,家家户户关上门包饺子、吃团圆饭,饭店早就关门了,连着走了一条街,也没看到一家营业的饭店。
时以晴都打算放弃了,突然看到街尽头有一家“阿婆饺子馆”还亮着灯。
她走进去,间柜台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
那老奶奶带着老花镜,抬头问:“姑娘,吃饺子啊?”
时以晴点点头:“要一碗酸汤猪肉饺子。”
老奶奶身子还挺硬朗,箭步起身就去下饺子了。
厨房挂着大红牡丹的布帘,拉开后能看到厨房里热水冒出的热气。
老奶奶边下饺子,边絮絮叨叨地问:“人家都回家吃团圆饭了,你怎么不回家啊?”
上了年纪的人话都多些,时以晴也不反感:“我没有家。”
老奶奶笑了:“那就在奶奶这儿吃饺子,也算年夜饭了。”
时以晴问:“街边的饭店都关了,您怎么还开着啊?不回家吃团圆饭吗?”
老奶奶答的也坦然:“老伴早就没了,女儿早年下乡后就没回来,嫁到当地了,儿子前些年去南方打工,也留在那安家落户了,家里就剩我一个老婆子,与其一个人孤孤单单吃饭,还不如和客人一起。”
时以晴笑了下:“那咱们一起吃年夜饭。”
老奶奶笑着说:“我就是下了两碗饺子。”
饺子端上桌,时以晴就着热腾腾的雾气先喝了口汤,温暖的面汤下肚,舒服又熨帖,橘黄的灯光下,一切都变得有温度起来。
这一年,她和一位陌生老奶奶一起吃的年夜饭,度过了80年代最后一个年。
宝子们,几经挣扎这本决定暂停更新,原因是数据低迷,状态差劲,可能我真的不擅长这个题材……请原谅(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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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大闹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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