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即起,微弱的晨曦隐隐自天边吐露。
昭昭趁天光未明,悄然起身前往毓秀宫,一路携着毓秀公主蹑手蹑脚地回到了御膳房后院的墙外。
只见毓秀身穿一袭干练的轻紫对襟衬袄,面遮白纱,俨然是素日兰辞的装扮。
昭昭这才借着些许晨光看清毓秀的神色——漂亮狭长的双目几欲泫然,却不掩眼底的坚定。
昭昭见此,心下了然,邃眉开眼笑,以气声轻语:“殿下,您身着紫色宫女装扮亦是仙姿佚貌,有超尘脱俗、矫矫不群之风姿呀!”
毓秀眸中水光愈甚,假意嗔怪地睨了昭昭一眼,复以丝帕轻拭眼角。
昭昭轻手轻脚地将早已备好的推车推至毓秀面前,将车上外层叶子微微打蔫儿的数颗菘(白菜)一一搬下。
未几,推车的翻斗中部赫然露出了一块木板。只见木板边缘齐整,几无毛刺,显然是经某人仔细修整打磨过。
昭昭掀起木板,其下是昭昭在夜里精心铺垫的薄褥,质地柔软、一尘未染,覆盖住了整个车斗底部。
“底部的木板我有偷撬开了几个缝儿,这方褥子亦是簇新的,殿下放心坐进去便可。”
昭昭说着,夸张地俯身伸臂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落在毓秀眼中甚是俏皮,减弱了她心头几分伤怀。
毓秀抬起衣摆,迈坐入车斗。
趁毓秀低头整理裙底的间隙,昭昭将袖中沉甸甸的荷包偷偷塞入了毓秀的腰间,内里躺着的正是此次中秋宫宴上芋泥奶黄-冰皮月饼的那赏金十两。
昭昭复将木板卡好,摆上适才搬下的菘,皆为她所积攒的近几日送入宫的。
只见推车之上垒满了苍翠的菘,倘若不近前翻动,任谁乍一瞧,皆看不出底部藏了一个人。
曙色尚未晴明,昭昭决定一切从速,推起车便向着熙和门稳步奔去。
一炷香后,甫一拐入通往熙和门的巷道上,昭昭远远便瞧见了门两侧的除了宫门侍卫外,门内还立着一个人影。
眯眼细看,只见那人的身影长身玉立、气质超逸绝尘,正是那夜昭昭因白玉牌掉落而遇的喻相——喻子曜。
他可是个不好糊弄的聪明人,万一被他识破了怎么办?
昭昭压下慌乱,下意识地便欲回身,调转车头。
却没想到,那人目力极好,早望向了昭昭,侧首同身旁的侍卫说了些什么,急匆匆地向着昭昭举步而来。
怕勾起对方对自己的疑心,昭昭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人彬彬有礼地走到自己跟前。
喻子曜左怀中拢着数本折子,开口间嗓音依旧温润:“姑娘,你的推车上似是掉了什么东西。”
昭昭顺着喻子曜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去,只见推车的一侧,赫然挂着一方月白色丝帕,其上所绣的点点梨花依稀可辨。
丝帕许是毓秀迈进车斗时,不慎刮落的,哪怕晨光熹微,在一片翠绿旁却是格外亮眼。
昭昭心下一惊,忙不动声色地上前抽出丝帕揣入怀中,将身子挡在推车前,福身敛目道:“多谢大人。”
喻子曜抬手示意昭昭起身,随即回首瞥了一眼对侧通往御书房的那条甬道。
喻子曜眉头微蹙,一双桃花眼柔和地凝着昭昭道:“想必姑娘听闻过御前的祁总管是何等人,在下每日卯时皆会在此等候,将奏折交予他。故在下劝姑娘,原路而返。”
说到此处,喻子曜停顿片刻,瞥向推车,目光意有所指。
紧接着身子向左侧移了两步,刚好挡住了昭昭对面的甬道。
而后轻声催促:“少时,祁总管便会从对侧甬道而来,请相信在下,快些回去吧。”
昭昭面上故作云淡风轻,内心已是波涛汹涌:苍天呐!自己这是什么运道啊?谁知道那狗皇帝真如传言般昏庸到将奏折推给丞相批啊!
还有这个喻子曜,为何对她散发无缘无故的“善意”,他究竟和原身什么关系?
昭昭犹豫地思索着,眸光流转,轻抿着有些泛白的嘴唇,手心里沁出了一层薄汗。
许是敏锐地察觉到了昭昭的狐疑,喻子曜耐心地解释道:“喻某见姑娘的玉牌似曾相识,今日欲让姑娘欠在下一份人情。望来日再见,姑娘愿与在下讲讲它的来处。”
聪明人讲话就是通透!就是不知道他是否得知车内的女子就是因为不想嫁给他才想逃出宫的……
昭昭看着喻子曜的笑意和眼中的诚恳,决定暂且信他一次。
“好,奴婢告退。”
昭昭回答得干净利落,福身后便打算先推车返回御膳房后院。
不料喻子曜复道:“错过了今日,此后怕是更难了。不如这样,你先将推车推入那个墙角阴影处,之后你藏起来,莫叫祁总管瞧见你。毕竟独有辆运菜车,并不会令他起疑。我替你留神着,约莫半个时辰不到,你便可出来。”
他怎么知道?莫非……
昭昭加深了心底的猜疑,背对着喻子曜,心中暗忖,眼珠飞转。
待整理好思绪,昭昭重新挂上礼貌的微笑,回首道:“奴婢来日定对大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昭昭将木车推至熙和门边宫墙角的阴影之处,暗自轻拍了拍车斗,意在让毓秀放宽心。
当务之急确是送毓秀出宫,总归喻子曜已然发现车中有人,却既不把她抓起来,亦不打算告发她。
且看他十分在意那块玉牌,应不会轻易害她。
昭昭顺着通往御膳房的甬道,正欲寻个藏身的好地方。
忽见前方走来一人,身着墨蓝缎衫,那人步伐矫健,不似其他太监脊背略弯,正是祁初。
昭昭心下顿时欲哭无泪:不是说他会从对面的方向过来吗!
狭窄的甬道避无可避,一个宫女,天蒙蒙亮便徘徊在宫门口,就算没做什么,亦难免被抓到错处。
昭昭正心急如焚、背透冷汗之时,突然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紧接着被拦腰一握,便被提至了高处。
只见眼前原本的宫墙陡然缩小下沉,随着身后人的几次轻跃,半个皇宫的景象渐渐在昭昭眼下铺陈,一览无余。
身侧风声阵阵,昭昭吓得紧闭双眼。
但觉与上次被黑衣人捂嘴不同的是,身后这人的手温虽冰,动作却轻柔得很。
经片刻目眩神摇,身后那人终于停下,收回了手。
昭昭连忙回头去看,看清来人,喜道:“小粉!多亏你救了我……诶哟!”
昭昭未意识到自己正身处顶端树杈之上,绝处逢生以致乐极生悲,因回身幅度过大,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下跌去。
不过,好在尚未等昭昭的惊呼响彻云霄,便又被上面斜坐的人垂手一把捞了上去,紧接着稳稳地卡在了顶端粗壮的树杈之上。
然而许是景熠情急之下,动用了内力。在拉起昭昭的过程中,用力过猛,将昭昭拽得极高。
因此,昭昭的鼻尖擦过了景熠的鼻尖,贴着景熠的脸蹭划而过。
慌乱之中的昭昭亦不得不伸出胳膊环住景熠的脖子,方稳住上半身。
见已然安全,昭昭忙收回胳膊,快速抚着狂跳的胸口,仿若欲将方才的窘迫拂去,粗喘道:“太吓人了,小粉,谢谢你……多谢你了!”
随后昭昭接连左右探头,遥看四周,就是不敢正视身下。
只见他们正处在一个刚好得以看清熙和门全景的角度,亦可望见不远处低矮的宫墙,故而昭昭猜测脚下的银杏树就种在这座空旷的宫院中,且应离适才那里不远。
事实证明,人在尴尬的时候,确实会很忙。
景熠静静坐在一旁,饶有兴趣的勾起嘴角,盯着昭昭的一系列假动作。
只见女子饱满的两颊连带两朵小巧的耳廓,皆染上了潮红之色,不知是因倏然的惊吓,亦或是适才他一跃而上时疾风所吹的。
景熠见此,笑意微敛,将自己身上的杏粉罩衫扯下,展开的动作似有犹豫,停滞一瞬,转而折起后递给了昭昭。
冷风携卷着银杏叶的清苦气息自昭昭的颊边擦过,吹散了面上因尴尬而升的滚烫。
昭昭低着头,接过罩衫,拢在身上,嗓音因余悸而轻颤:“未承想如今轮到你将衣服让给我了嘿嘿。”
因景熠的罩衫很大,昭昭仅露出一颗脑袋,眉眼弯弯,目露感激,偏头看向景熠。
景熠看着面前的女子顶着一头因适才被自己摁在胸膛边而蓬乱的头发,风吹带起她发顶的细软新发微微颤动,显得她整个人……毛茸茸的,让人心中升起一阵——欲狠揉一把,使其更乱的冲动。
景熠只觉有一股奇特的感觉自心间流淌过,有些许酥麻,鼻尖沉稳的气息倏然微窒。
景熠猛地低下头,不禁想起了适才掌心那抹滑腻的柔软,恰似冷宫中那只喜欢用温热柔软的小舌头去舔舐他冰凉冷硬的手的小狸猫。
昭昭抬起手揉了揉微凉的鼻尖,后知后觉道:“小粉,我未想到你的轻功如此高超绝妙!话说,你怎么突然出现的啊?”
景熠闻此,甫一弯起的唇角瞬间凝固,他尚未想出巧妙的借口。
昭昭随即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满怀信心地自问自答道:“我明白了!你又去偷偷看日出了对不对?”
*
熙和门前,祁初余光扫到元昭昔的推车,不禁又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原本今晨祁初照常陪着心情不妙的皇上去冷宫看日出,未承想尚未看见日出,自家主子路线一拐,竟直奔了御膳房?
结果又让他们撞见元昭昔那厮拙劣的作案手法,带着毓秀殿下就跑了,徒留御膳房后院泥土地上赫然两道纵深车辙。
祁初当时亦没料到,自己不但得给元昭昔收拾残局、掩去车辙,现下还得对那么大一大活人视若不见,以及告诉守门的侍卫记得给那厮放行。
也不知道皇上把她带去哪了,祁初摇头,颇感无奈。
祁初走到喻子曜面前,躬身道:“奴才见过摄政王。”
随后接过其手中的奏折,突发奇想地试探道:“摄政王适才可见可疑之人经过此地?”
喻子曜垂下羽睫,温声答道:“我自半个时辰前便候于此,不曾见有人经过,更莫提可疑之人了。”
祁初心下微讶,面上神色未变,笑道:“那便好,许是奴才晨起糊涂了,给瞧错了。”
而后礼貌相送道:“奴才恭送摄政王。”
喻子曜笑意清浅,抬头看向东方天边,叹道:“今日明朗,日出之时必然霞光万道。我在此驻足片刻,公公先回御前忙吧。”
祁初闻言,眸光闪烁,未多言语,转身离去。
*
旭日初升,遍洒金光。
银杏林中,叠翠流金。
松弛下来的昭昭已不再惧怕,坐在树杈上晃着双腿,望向天边,目露沉醉。
少顷,昭昭眼见熙和门的推车并未被发现,缓缓吁出一口气。
景熠侧目,凝着昭昭,只见她琥珀色的瞳孔倒映着煦光,眸光熠熠,似汪着一抹金色鎏辉。
难遇如此好的观景点,昭昭虽意犹未尽,但思及正事要紧,随即轻声道:“小粉,麻烦你将我送回方才那里吧。”
她要走了吗?如此着急地将毓秀送出宫,怕只是为了替那人了结和亲之事吧。
景熠眸光暗了暗,他与她,本就是对立面的,可他为何会觉得适才的静好,是如此的令人忍不住地沉沦……
想来那人果真同东竺暗通款曲,今后倒是可以利用元昭昔,顺藤摸瓜后连根拔起。
想到此处,景熠顿觉释然了不少,恢复了素日倜傥不羁的笑容,环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昭昭。
昭昭被看得发毛,忙道:“把我放出这座宫墙也可以的!也不用特别麻烦你!”
随即自怀中摸出一小包花生酥糖,递给了景熠,“呐,独家秘制,这个很好吃的!报答你今日救我于水火。”
景熠接过酥糖,倏然揽过昭昭的腰,飞身而下。
只觉掌中女子的腰肢柔软,她身上的温热源源不断地透过布料,清晰可感。
景熠全程只用了几个跃步,速度极快。
一路无言,景熠不时低头看向身侧女子的发顶,连他自己亦辨不分明,自己在极力掩饰的是何种情绪。
未几,回到临近熙和门的甬道,景熠甫一放下昭昭,欲飞身跃起,手腕却倏然被一双小手拉住了。
“等下!”
景熠遽然停下,却并未回身。
昭昭跑过去,面对着景熠,眸光闪亮,浅笑道:“我可不可以……再请你帮一个小忙?事成之后,美食管够!”
昭昭说着,轻拍了一下景熠的左肩,神采飞扬,豪气十足。
昭昭:我要满地打滚!直到收到各位读者宝宝的宝贵收藏我再起来![爆哭][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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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银杏飘,拂清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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