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半，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孟往也不着急，只耐心等着。
又从红带中抽出一根来细看，鬼火腾起，灰烬落下，燃尽的红丝带仍旧留下了朱砂色的漂浮符文。
和那天不一样的是，这符文竟一点点红亮起来，宛如金属煅烧时的光泽。
是契约被催动了……
心神微动，孟往向崖下看去，黑暗的山坡周围有了众多幽蓝的生魂，三缕三缕地聚在一起向山顶旋舞而来。
恍若无数荧光点点的萤火虫在黑夜中璀璨，若不是时候不对，大概也能感叹一句好看。
孟往冷笑，转身朝远离山崖的方向去，“好大的脸面，让人如此好等。”
说罢便响起了一道女人尖利空旷的声音：“孟大人亲临，我等岂敢小觑。”
孟往看去，来的是一男一女，女的看起来三十来岁年纪，眉若尖刀，显得冷漠犀利；男的略有些发福，看起来倒是憨厚。
不过看鬼，又怎么能看皮相呢。
他们称他一句“孟大人”，看来确是鬼界中人无疑，只是孟往不怎么有印象。
“乌衣大提卫、四提卫见过孟大人。”他们倒是还维持着鬼界的礼数，只是立场却不同了。
乌衣不会亲自来，这在孟往的意料之中。他看着空中漂浮着的幽幽魂灵，道：“来得这么晚，准备了这么久，想好怎么对付本座了么。”
他声音很淡、很静，配上这样的话语反而更显不屑与嚣张。
对方却没有立即开战的架势，反倒很是配合孟往聊起了天，与其说是聊天，更像是试探。
“孟大人不过是在赌我二人今日会行动罢了，如今三魂七魄齐全，业已结下契约。只要我二人不解除契约，这魂魄大人如何拿得到？”
孟往也不恼，心里跟明镜似的，若真是把握十足，这两位就不会在这跟他虚与委蛇了，不禁轻悠悠笑起来：“魂魄在你们手中，而你们在我手中，不就等同于魂魄在我手中？”
“你说我在赌，那又如何。你也在赌，缔结契约折损不少吧，也只有今日你们尚有勾走余魂的可能。”
孟往挑眉，逐渐逼人，“让本座猜猜，莫非是在赌我——会不会来！”
言罢霎时出手，反手朝二人甩出两道符纸。
二人也并非毫无准备，顷刻间挥出密密麻麻的半月镖，那半月镖裹着鬼气，破空斜侵，将符纸斩得稀碎，朝孟往袭去。
孟往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挥开，化鬼气为刃，气刃四处飞旋，将半月镖连同二人震开，桃花簌簌乱飞。
区区两位提卫，他确实还没有看在眼里！唯一顾虑的只有那些脆弱的灵魂罢了。
唤出锁魂铃，正要念咒，对方也是正抓着孟往的弱点，四提卫朝他大喊：
“孟大人莫要冲动！这里不是冥府了，是人间。孟大人若是再行动一步，万一吓坏了我们，我们不小心捏碎了这些可怜的魂魄，那可就不好了。”
说着他将几缕生魂唤至手中，慢慢收手。
孟往只得停下来，沉声道：“这魂魄可是你们费了不少力气得来的，想来也是重要非常，你也不想他们便这样消失吧。”
可惜孟往的话不能对两个弱势的小鬼起作用，抓住了孟往的弱点，大提卫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狞笑，尖利道：“人间的魂魄多得是，没了这些还有其他的，但孟大人可就不一样了！”
趁着孟往不敢动手，二人倏地瞬移至两边，扔出符咒。
符咒被强劲的力道钉在土地上，瞬间显现出血红色的阵法，将孟往困在其中。孟往想要出手破阵，却也被挡了回来，脱离不得。
孟往与二人力量差距悬殊，但二人仍然敢前来正面作战，因此他早就知道对方留有后招。
他深知自己弱点太过明显，太过被动，因此步步紧逼，就是为了逼对方放出杀手锏，将这个令人不安的后招引出来。
“缚灵阵……你们还真是，没让本座失望。”
缚灵阵他太熟悉了，这种阵法困鬼能力极强，但使用条件也极为苛刻，需得以桃木朱砂混制符咒七七四十九日。
乌衣提卫竟能以缚灵阵困住他，多少令他惊讶。
缚灵阵的阵结阵印他都了如指掌，但唯有找到阵眼方能破除。可是阵眼，在哪儿呢……
看着阵法中努力躲避飞刃的孟往，提卫不由得大笑：“孟大人亲临，可不能让您失望啊！缚灵阵的滋味，孟大人可还满意？”
“孟大人就好好享受吧，我们先行一步！”二人复又掐诀，月庙山的空中亮起巨大的阵印，隐隐风声呜咽。
孟往暗道不好，他们这是要破除灵魂封禁之法了。
若是放出生魄，再与那刚刚催动契约夺来的生魂相结合，他们必定带着魂魄离开这里。到时候要再找到他们就难了，这些魂魄也危险了。
得趁他们还没离开破掉阵眼！
趁二人正继续破除魂魄封禁之阵的时间，孟往稳住心神来，闭上眼睛，任凭阵法中的灵刃飞舞划伤了自己，忍痛细细感受着阵法的变化。
天元、乾正、震平…不对，都不对……
封禁之印已经出现了裂痕，幽幽七魄腾起，与三魂相聚。风声重又出现，妖风四起，桃花漫天。
阵中、阵周、阵元…也不对……
孟往倏然抬头，阵法上空有灵印虚闪，淡得足以令人忽略。
够阴险。
迅速在空中画出一道青幽符印，一掌向上推去。
已经收好魂魄的二人见势不对，想要破坏孟往的破阵符印，使出一道鬼枪朝着符印破空而去。
孟往正欲分心对付的当口，不知从何处飞来散乱的红线，将那鬼枪缠绕卷去了。
没有时间细想，孟往快速将符印结至阵眼，口中念念有词，须臾间缚灵阵红光喷涌，阵印破碎。
缚灵阵既破，便容易对付多了，双方没僵持多久对方便败下阵来。想到方才自己一身狼狈，孟往瞬间来了气，对着二人就是一顿乱揍。
末了，催动灵力给自己疗好伤，才慢悠悠取出天靡烛，点上鬼火。须臾，接到孟往传召的勾魂使黑白无常便到了。
有趣的是，凡人最怕鬼，鬼只会给他们带来恐惧和不安，偏偏见到白无常被认为是好事，据说可以给人带来发财的好运气。
——可见在人心中鬼也是善恶有别。
二者皆是手持手铐脚镣，司缉拿恶鬼。一来便懂了孟往的意思，将两位乌衣提卫捆缚起来。
“带他们回去，好好招待招待。”孟往又恢复了平常淡漠的模样，道，“要快，乌衣已经等不及了。”
待一切都处理好，孟往回头再望了望月老庙中端坐的月老像，眸光微闪，悠悠然下山了。
*
又过了几日，冥府那边传来消息，大提卫和四提卫已经招了，并且解开了灵魂契约。
晔城中昏迷的姑娘们陆陆续续转醒了，城主府外围了不少百姓，带着鸡蛋蔬菜土特产来向孟往道谢，整个晔城更加热闹起来。
孟往找到木弘，道：“木城主，事情已经解决了，您让大伙儿都回去吧，不必定要谢我。”
木弘的女儿也才醒来不久，心中感激不尽，恨不得给孟往磕头了，自然是极其理解那些来答谢孟往的百姓。
知道孟往性情冷漠，不喜见人，也还是劝道：“道长救了他们家人的性命，他们自然是感激呀，道长就去见见他们吧，也好教他们心安！”
月余川抱臂倚着墙壁，仍旧是一幅放荡不羁的样子，悠悠地笑：“孟道长别怕嘛，大不了我陪你。”
“……”
本来还想找个借口推脱，月余川一句话让他非去不可，孟往默默给月余川记上一笔。
到城主府外见众人的时候，孟往竟有些恍惚。
这样喧哗的声音，聚于一身的目光，都是为了他一个人，这样的事，好像还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久到他以为自己忘了，再也不会想起。
好在这次的目光充满善意与感激，才不至于与曾经的场景重叠，才能让他这个害怕人间的人多了一些走上前去的勇气。
“孟道长出来了！孟道长！”
“多谢孟道长，俺家里好好的姑娘突然昏迷了，俺还以为再也醒不过来了呜呜呜呜……”说着一个壮汉突然就大声呜咽起来，画面虽然滑稽可笑，但也令人动容。
“孟道长，收下俺家的鸡蛋吧，家里没其他的，只要道长不嫌弃就好！”
“还有俺家的桃花糕！”
“大母鸡！”
……
孟往本来什么也不想收，无奈人们太热情，不一会儿月余川就替孟往接住了一大堆谢礼。
孟往看着眼前兴奋激动的人们，他们是真正的激动，质朴而纯粹。
“道长哥哥！”从人群中跑了一个小孩子，举着一枝桃花，“道长哥哥，谢谢你救了我阿姐，桃花送给你！”
孟往迟迟不接……
“道长哥哥！”那个小孩子眼睛圆圆，水汪汪的，像一潭湖水，干净明亮，带着独属于小孩子的，直白的期盼。
鬼见了都心软，孟往接过桃花枝，藏好淡淡轻笑。
……
*
“孟道长，走慢点！”
“你还跟着我作何？”
两位乌衣提卫被拘捕，也招供出了消息，只晓得乌衣身在万墁城，其余一概不知。
孟往不禁感慨他们的没用，同时也不得不踏上了前往万墁城的道路。
虽然不知道乌衣为什么要夺取这么多女子的魂魄，但两位提卫的失手定会让他重做打算，乌衣一日不除，人间一日不宁。
“孟道长，走那么久了，歇歇。”月余川拉着孟往到路旁休息。
从晔城到万墁城需徒步翻过一座大山，翻过大山后才有马车可坐。
“你跟着我做什么？”孟往看了眼正喝水的月余川，冷漠道。
月余川用拇指拭了拭唇角，眸光潋滟，道：“我本江湖浪子，去哪里都一样，索性就跟着你了。”
“倒是孟道长，”他流波般的双眼微眯，透出几分危险的兴味，“急匆匆地要去万墁城，做什么呢？”
“是去——捉鬼么？”
月余川忽然凑近了些，低低道：“是捉些同类，对吗，孟道长？”
孟往一个激灵，偏头直视月余川的眼睛，那是一双漂亮的眼睛，永远像漫漫桃花落入一池潭水，粼水浮花，春波潋滟。
但也正是这样桃夭般的美，轻易地将他的危险与深刻悄悄掩盖了。
他们的对视像是一种对垒，谁也不让谁。
被看透了身份，孟往慢慢静下了最初的惊诧。秘密就像是高树上无人可摘的果，一旦有人射落品尝了，就会有另一个人做同样的尝试。
孟往笑了一阵子，伸手抚上月余川修美的脖颈，毫不避讳地承认：“是啊！”
“那你呢？”他的声音凉悠悠的，显得分外轻慢，“你是什么？”
月余川也不急，似乎早已料到了这样的问题，只是他浓厚的兴味不允许结果就这样出现。
“你猜猜。”
“那就猜猜。”孟往配合他的兴味，抚着他脖颈的手慢慢下滑。
“嗤”，一把匕首没入了月余川的胸膛，月余川吃痛，嘴角溢出鲜血，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孟往，“你……”
“猜着了吗？月老。”
闺蜜问我他俩一初见好像不太有边界感的样子，我说别急，都是有原因的，互相接触是有原因的，包括小孟这一刀也不是平白无故的，是后头的伏笔，谢谢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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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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