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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在蜃妖的水索形成合围之势前,顾宋二人同时用了遁术,飞身闪避。

半空中,数条水索自殿前飞射而出,将二人逃遁的路线封堵了大半,二人只能且战且退,迂回地向着水君庙的深处退去。

二人先后进殿,发现殿中未悬灯点烛,却是宝光四溢。

满目尽是金碧荧煌、翠羽明垱。不过,顾、宋二人对这如山的珍宝都兴致缺缺。

宋止观的心思全系于剑道一途,即便是堆成山的宝物在他眼中亦与杂草无异。

顾玄微对这堆金叠玉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只冷笑了一声,心想:

龙族,他们常年居于东海,被飑线风群隔绝,孤悬于大陆之外。偶有族人贪恋红尘,辗转远赴大陆,得天子敕封,掌兴云降雨,受香火供奉。

归根究底,也只不过是残留了几分真龙血脉的大妖罢了。想来,这小龙君定是被敕封上位后,本性难抑,但凡瞧上什么稀奇玩意儿,就想着掠夺囤积,搜刮集聚了漩河水域的奇珍异宝,方才造就了眼下这纷华靡丽之景。

哪儿还有心思去做什么雨露遍撒、福泽万民的苦差事。

顾玄微摇了摇头,他右耳单边坠着的几粒灵珠互相撞击,叮当作响:“俗啊,俗不可耐。”

宋止观:“……”

顾玄微双手交叠,手指微动,身前那颗不断萦绕的宝珠便自行运转。原本略显暗淡的宝珠,吸纳了此处珍宝的灵气后,散发出了更为夺目的奇光异彩。而原本蕴着丝丝灵气的珍宝堆,彻底化作了俗物。

二人警惕地四下观察,发现此殿中,有一处略显突兀的祈雨台,垒三层之高、呈八卦之形。

寻常的龙王庙,应是殿中为龙神立像,殿外砌祈雨之台,而这坐落于漩水之底的水君庙,却是反过来了!

顾玄微皱眉,他回忆着此处水君庙前的造像:身虽残破,余下的部分却仍有两三层楼阁那么高——想来是那漩水府君刻意为之。

若是端坐殿中,与珍宝挤作一处,不但沾染上了凡俗铜臭,亦会掩去其几分威严。而一尊巨型造像,置于殿前,拾级而上,真容渐现,更能显出他的威风八面、叱咤风云。

顾玄微正思索着,忽听宋止观的剑尖在祈雨台上点了两下,说:“看看这个。”

闻言,顾玄微也点足落于三层祈雨台之中,细细探查后,低声道:“传送阵?”

这阵法,除却内层的祈雨驱灾的寻常法术篆刻外,最外层竟嵌着遁玉、沉水枝与各色螺贝,又辅以三光墨的印痕相互导引。时隐时现的阵纹,与他方才用过的传送符略有相通。

若他猜得不错,应当以灵力为媒,再借此处的地元精气与汹涌水气,便可催发此阵法。

嗖!

就在顾玄微心念电转之间,蜃妖的水索追绞而来,挟着汹汹杀意!

危机迫近,顾玄微却面色不变,他口中默念:“天一恒生水,地六水成之!”同时俯下身去,捏碎了几块灵石散在阵中,又并指点在阵元处。

宋止观也迅速定位,一手掐了法诀,召出几道剑光回护在二人身侧,另一手与顾玄微一样,并指将灵力灌注于阵盘之中。

二人没有言语交流,动作却一气呵成,颇为默契。

阵法中的灵力无需导引,自发地流动了起来。阵盘全部亮起的那一瞬,自极远处的天穹之中落下了一道光柱,如银河倾泻,将宋止观与顾玄微笼罩其中。

二人随着光柱的熄灭,刹那间,亦消失在了原地。

流珠的水索,只赶得及绞碎那祈雨台上下落的光华。

紧接着“轰隆”几声,祈雨台传来的爆裂声连成一片,流珠只能看着传送大阵自内部毁坏崩解。

她就这么看着,却也不急不恼,只是懒懒地倚在殿门边,挥手将水索化散成雾,看着那因爆炸而膨胀的层层水气,叹了口气。

引河神新娘生红尘旖梦,拉太虚宫众入四方幻景,逼顾宋二人开传送大阵。

果然,希夷此人,可窥天机。

此二人果真如他所说,在催发传送阵后又毁阵,以绝追杀。

先前,他曾多次说过,自己会死在今日,死在太虚宫众人的围剿之中。可如今又说,神女宽仁,恕我一命?

自己的必死命运,究竟会不会因为神女之谕,而有所更改呢?

啧,命运掌握在旁人手中的感觉,可真坏啊。

思及此,流珠却笑了。

她飞身回到玄冰棺前,席地而坐。

雪白长发如瀑垂落,她用指尖缓缓梳理着。

希夷将那妖气本源的蜃珠剔除后,她的原身妖气被那“山渊之精”澄净了大半,若不细细分辨,瞧着与那清净无垢的出尘女仙也别无二致。

她揽水镜,慢梳妆,又以水法将满身尘秽净除,这才将手掌放在阴寒至极的玄冰棺上。

她不畏堕指裂肤之痛,隔空摩挲着披霞的面庞,笑得温柔:

“再睡一会儿吧,等到春色明媚、流水桃花之时,姐姐再来唤你同赏。”

*

漩水之畔。

出水的瞬间,原本覆在奚元璇面前用以调节呼吸的透明咒丝,悄然崩散,自行缩回了逭水羽衣的经纬丝线中。

河面上混着寒湿水汽的空气涌入了口鼻,奚元璇下意识地猛吸了一大口。

“好了,诸位,就到这儿吧。”一道懒散的声音,晃晃悠悠地飘在河水之上,却令听到的人寒毛直竖。

希夷只一抬手,瞬息间便构造出了一个封天绝地的阵法来。

云九遐瞥了一眼阵纹,便高声道:“是禁灵阵!分头跑!”

可惜,太晚了!

他话音未落,众人四散的遁光便被强行封锁,灵力开始不受控地逸散。

仓促之间,几人只能纷纷迫降在一处可堪落脚的泥泞滩涂上。

云九遐将肩头的王清泰放了下来,宁焕玉站稳之后,忽觉腰间一松,便忙不迭地向前几步,与同门师弟站在一处。

奚元璇也适时地松开了手,借力蹦了下来,与奚疑并肩而立。

“何方宵小,在此造次?”

正当众人神经紧绷的时候,忽来一道声音,震动山谷!

希夷的视线却未转向声音的来处,周身仍透着一股惫懒的气息,只是淡淡地问道:“阁下是?”

来人未现真身,先是轻哼了一声,半空里某处忽而瑞气蔼蔼、霞光灿灿,才扬声道:

“吾乃——此地城隍!”

相比于寻常修士,各地城隍乃天子敕封,尽享此地香火信力,可驱役召遣,调度此地的亡灵死魂、鬼魅精怪。黎国五城,每城均奉祀了一位城隍地祇,修为、地位、声望与权势,皆可与城主相当。

想来,此人便是芝阳城的城隍,郭庸。

云九遐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声音细弱却暗藏喜悦,道:“是郭城……”

奚元璇瞪圆了眼睛,紧急转头:“嘘!”

云九遐猛然惊觉:对啊,如此情势之下,哪有自己出声的份儿!他只觉呼吸一窒,手脚发麻,甚至不敢抬眼看向希夷与郭庸所在的方向。

希夷轻轻摩挲了下墨玉面具的边缘,似在思考些什么,半晌才说了句:“没听说过。”

郭城隍一时间怒不可遏,脱口道:“竖子尔敢!”

禁灵阵外,声如雷震,一时间鸟兽群奔、云翻浪涌。

幸而有阵法相阻,郭城隍那暗含着灵压的声音未对阵中几人的神魂产生震荡。

只有**凡胎的奚元璇,筋骨腑脏未经过洗炼,哪怕她双手已经死死捂住了耳廓,却还是被震得眼球颤动、耳膜生疼。

幸而奚疑及时摇动清心铃,才勉强将那声浪中的威压消减了去。

而被这声浪正面轰击的希夷,却一动未动。

郭城隍只当希夷此举不过是在强撑,便现了真身,乘云辇浮虚空而至。他自云辇中露出了半张脸,手中持着笏板,笑着拂了下身上的法衣锦带,一派春风得意的模样。

很明显,他很满意自己方才的威压震慑之举。

恰在此时,一道虚幻身形自水下跃出。水面清气环绕在侧,她一步一步地凌空踏步,乖顺地匍在希夷脚下。白色身影逐渐凝实,现出了流珠的面容。

她说:“流珠幸不辱命,一切如您所料。”

希夷点头,“嗯”了一声。

流珠扫了云辇一眼,淡淡道:“闲杂人等,还不退去?”

郭庸被这平静的眼神一激,只觉一股怒火顺着血液鼓胀流遍了全身各处,他喝道:“卑贱妖物,不敬神明?受死!”

只听得“歘歘”两声,两道泛着黑气的钩锁贯穿了流珠的琵琶骨,又有两柄长剑穿腹而过,将她自半空中打落,钉在了河心的汀步石上。

她身下洇出的血色,染红了一大片河水。

希夷终于抬眼望向郭庸,眼神平静,瞧不出什么喜怒。

郭庸见希夷未作反应,亦无言语,想来此人是被自己狠辣果决的处决给惊到了。

思及此,郭庸心中更添了几分自得之意。

“道友初来乍到,可别叫这蜃妖蛊惑了,此妖在我芝阳城域作祟甚多,掳掠妇女孩童,搞得我芝阳城内人心惶惶、民不安枕,实在是万死难赎其罪啊!此番全为百姓,降妖缚怪,出手急切了些,道友莫怪。”

郭庸笑着,又召出了两名娇美鬼使,高声继续道:“若道友身边实在缺个婢子差遣,本府赔你两个乖巧伶俐的,何如?”

希夷神色掩于玉覆面之下,长短不一的骨算筹在他手中的算子筒里哗啦作响,说:“竟有如此恶事?为民除害,乃大善也。”

郭庸以为眼前这初来乍到的修士服了软,便摆摆手,道:“哎,道友言重了,驱邪除妖,我本分也。”

流珠咳出了一蓬血花,提气道:“郭庸小人!我等山野精怪、妖禽鬼魅,天生地养,远避红尘,潜心静修,只是不愿受你召遣,你便栽赃嫁祸、赶尽杀绝,你以捉妖驱祟为幌,窃得虚名,令人作呕!我呸!”

郭庸大叫:“住口!”

流珠继续道:“是你!勾连漩水府君!是你,串通庙公祠祝!放任那漩水府君,残害清白无辜的少女、凌虐修为浅薄的小妖!你不思谤讟,不惮鬼神,凭什么功德加身?!”

郭庸神色彻底冷了下来,眼睛微眯,深吸了口气,道:“好好好,看来,那鱼妖的前车之鉴,还是无法警醒你们这些妖邪祸害啊。”

流珠怒极反笑,高声道:“欺世盗名之徒,沽名钓誉之辈,怎配受城隍大庙的香火供奉!”

郭庸怒喝:“妖言惑众,一派胡言!”

他周身祥瑞之气不再,身边的娇美鬼使化作两道乌黑浓重的阴煞之气,缠缚住了流珠的四肢,而后,他飞身而上,抡动手中的笏板,重重击在了流珠的胸前。

一时间,狂风怒卷、水浪翻飞,流珠所在之处犹如风暴中心,她身下的汀步石被击了个粉碎。

奚元璇被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死死钉在了原地。

她未曾想过,印象中本应守土护民的城隍,出手竟然如此狠辣,非但对流珠提出的指控避而不谈,反而私自动用刑罚,加以惩戒。

等等,他刚刚说什么,“鱼妖的前车之鉴”,鱼妖……难道是披霞?

忽然,奚元璇想起了披霞弥留之梦的种种细节,她不免呼吸一滞,心中抽痛,难以置信地定睛看向郭庸与流珠所在之处。

却见郭庸仍未停手,他猛地反手上切,笏板的侧缘凝上了黑色的煞光,竟然,径直切断了流珠的咽喉!

流珠的脑袋无力的歪向一侧,眼睛却一直睁着,目光似乎穿透了河上的淡淡水气,落在奚元璇的眉间。

惊骇如浪潮袭来,奚元璇一下子捂住了嘴。

流珠就这么被杀了?

而且,诡异的是,流珠的咽喉断面没有血液涌出,而是燃起了苍白阴火。

只见那郭庸将笏板收起,手中改持一支燃着的香,虚虚拜过之后,竟将其深深贯入流珠的眉心,紧接着,他又将自己的十指插进了流珠颈上那燃烧着的伤口之中。

苍白色的阴火快速抽取着流珠的生命,还将她体内残存的灵力与修为炼化,滋养着郭庸的丹田经脉,以至于让他发出了舒畅的闷哼。

奚元璇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到底谁是神明,谁是妖邪?

她深吸了一口气,原本因为震惊而捂在嘴边的手也垂了下来,在身侧缓缓攥成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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