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距离和倪孝雅约好的两点还差十分钟，夏以臻已经在公寓大门等候。
年轻的保安看到她在风里站着，热情跑来，招呼她进传达室等。
夏以臻礼貌笑笑，说不用了，朋友马上来，果然，倪俊贤的车下一秒就到。
车一停稳，倪俊贤就绅士地跑下来给夏以臻开副驾门。
夏以臻客气地点点头。
她其实早就看到倪孝雅坐在后座，原本也想和倪孝雅坐一起，可倪俊贤猛地将门打开，又拢了拢西装纽扣以示礼貌，她便也不好拒绝，只好温和扯扯嘴角，往副驾钻。
夏以臻刚探入半个身体，就发觉手腕一紧。
随后，一条纤细的K金手链，断在了倪俊贤的西装纽扣上。
倪俊贤眉头一压，道了句该死，从纽扣上把缠绕的手链小心解下，复原了两次，发现无可救药，便十分抱歉地对夏以臻摊手说：“这真是个糟糕的意外，它断了。”
倪孝雅伸手过来：“给我看看。”
她信不过自己这个粗枝大叶的哥哥，可反复查过后，发现真是断了。
“以臻，真的断了。这是什么牌子的手链，让我哥哥赔你！”
夏以臻好意笑笑，将手链接过收进大衣口袋：“朋友送的，可以修好的，别放在心上。”
倪俊贤皱着眉头，用法语小声咒了自己几句，才帮夏以臻关好车门。
直到他将车平稳开出去，才堪堪收拾好心情，对方才夏以臻带给他的眼前一亮，回以慷慨赞美。
“以臻，虽然有点小插曲，但那句话是怎么说，瑕不掩瑜，对吗？”倪俊贤的美式前刺头非常精神，他撇嘴笑着，“你今天真的很美，非常迷人。”
“谢谢。”
夏以臻随口感谢，偏头看了眼倒车镜，今天的妆画得仔细，的确还行。
倪孝雅从后座探了只脑袋过来，笑说：“哥哥，你抢了我的话。”
她说着替夏以臻摆正精致的耳钉，又盯着她的侧脸道：“以臻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嗯？”
“像你这样令人总忍不住盯着你看的女孩，居然没有男朋友！”
孝雅弯着眉眼惊呼：“这只能证明，现在优秀的男孩子太少，没有我们以臻看得上的，男生们该集体进行一场自我反省了！”
孝雅夸张的神态总是很可爱，夏以臻摇头笑笑，反问：“你不也是一个人吗？”
不等孝雅答话，倪俊贤先攥着拳头咳笑说：“这个问题有趣。我们这车都是单身，包括那晚吃饭，盛宸和他哥，还有我们的沈伯伯，也都是一个人，看起来，这个时代的爱情越来越难以发生了。”
孝雅拿食指戳他的脸，意味深长道：“是——吗？”
倪俊贤目光未移，微微偏脸嗔怪：“钻回去！捣蛋。”
倪氏兄妹二人性格洒脱外放，即便堵车严重，车内气氛也始终欢畅。
夏以臻夹在这两兄妹之间，几乎只需要偶尔嗯上一嗯，就可以让话题友好继续。
tapas店发来预约确认通知，倪孝雅的心莫名抽了一下，很难不想起昨夜盛朗对她的拒绝。
那个拒绝在她看来算得上严厉。
她从前很少被男生拒绝——即便遇到约会与工作冲突，一般的男孩子也会在婉拒后加上一句“下次好吗？”或“你还什么时间有空？”，从而抛出下次相约的可能性。
而盛朗不是，他直说不便陪同，干脆得像在拒绝一个乙方。
这让孝雅不能不承认自己的失落，她沉了一会，再度趴上倪俊贤的座位靠背，望着夏以臻。
“怎么了？”夏以臻友好地问。
孝雅歪着头：“以臻，你空窗多久了？”
夏以臻一愣，随即道：“挺久了。”
“挺久，一年？两年？”
“嗯……”夏以臻心里沉沉笑了下，孝雅对挺久的定义好像与她大不相同，但她还是说：“差不多吧。”
如果说出六年，倪俊贤和倪孝雅一定会发出惊人感叹并追问下去，她绝不希望那样。
孝雅果然惋惜道：“那确实太久了。”
“我和上一任男朋友分手快半年，已经觉得很久了。”
夏以臻从后视镜对她笑笑，安慰说：“期待新的可能，不也很好吗？”
“那…以臻期待新的可能吗？”倪俊贤右转中投来一个幽幽的眼神。
“我？”夏以臻将视线挪回窗外，“我期待一切平常就好。”
“平常就好…”
倪孝雅重复了一遍夏以臻清淡的语调，觉得十分有趣，随后道：“以臻，我真的很喜欢听你讲话，让人舒服，难怪盛宸哥一再叮嘱，一定要你陪我去和设计师谈，很容易谈下更好的价格。”
“他这么说？”
夏以臻意外。
她刚刚认识盛宸，又和他闹了绯闻正针锋相对，盛宸这时替她吹出牛去、大包大揽，也不知他怎么想的？
夏以臻无奈扯扯嘴角：“可我怎么觉得，压榨利润这种事还是他比较擅长。由他陪你来，对方心甘情愿贴钱设计也不是没可能。”
倪孝雅一张脸笑得动人：“哈哈，我才不要他陪！”
夏以臻不再说话。
她被盛宸摆布过多次，直觉此人属于无事不登三宝殿、路上不捡钱都算亏了的人，哪会有平白做的事？
大概率，不知他又在哪里憋着算计。
但眼前一切正常，夏以臻也只好懒得去想。
一小时后，车子停在一间纯白色的圆形建筑前。
这里据说是著名建筑设计师孙鹭的亲授弟子关柏安的工作室。
他原先在国外主修建筑，现在也和朋友接一部分高端室内装修设计，是平时并不对外的业内顶尖。
关柏安很快从楼梯上轻盈而下，一身休闲西装极富艺术感。
分别握过手后，关柏安一边引着大家向屋内走，一边对倪孝雅说：“我和盛宸很熟，所以咱们之间不必见外，盛宸和我打过招呼了，听说你想做中式风格？”
倪孝雅瞬间便像和老朋友聊天一般从容：“其实我也没有太多想法，只不过那天和盛宸闲聊，他推荐我尝试一下，说与我要做的美食专栏风格搭配，我就开始感兴趣了。况且，我在国外呆了太久，如今流行的新中式风，对我来说也很新鲜，非常想尝试下！”
关柏安认同点头：“当下的确中式盛行，耐看，又不易过时，也是我的个人偏好。”
倪孝雅：“我倒没有想那么远，眼下喜欢最重要。”
倪俊贤也插入话题：“是啊，我也和我妹说，装修这种事又不是老古董结婚，要守着一辈子，不必那么纠结，眼前喜欢什么，就设计成什么，看厌了，就拆掉重来，永远新鲜不好吗？”
关柏安：“嗯，装修设计见仁见智，具体我们坐下聊聊再说。”
关柏安一身从容舒展，带三人进入自己的会客室。
这里果然也是大气婉约的中式风，他打开一旁的巨幕，立刻有几张案例图片跳了出来。
关柏安亲自斟茶，又推了几块点心给两位女士。
“请随意，我们可以先看一些案例，慢慢聊。”
他准备好几份提前打印好的设计手稿，分别递给三人，给倪孝雅时，他推了推眼镜道：“这些是盛宸说你可能会喜欢的案例，让我提前准备好的。”
孝雅：“荣幸，他可真是面面俱到。”
关柏安于是不再客套，开门见山，对着巨幕给倪孝雅做讲解。
夏以臻坐在角落的阴影里，随手翻着手里的设计手稿。
她突然觉得自己来与不来似乎毫无分别，关柏安有海外留学经历，和倪氏兄妹的沟通里中外文杂糅十分顺畅。
夏以臻越发疑心是盛宸在搞某种鬼，或是拿她开涮。
这不能不令她想到晚间的四人晚餐…
夏以臻有点心绪烦乱，只好拿了块点心往嘴里塞，继续看手稿解闷。
突然一个瞬间，她翻到一页设计稿。
夏以臻的视线在这张图纸上降落，“这个……这个是……”
她脱口打断关柏安正进行的讲解，全然不顾所有人。
“你怎么了以臻？”
倪孝雅有些意外，这实在不像周到谨慎的夏以臻会做出的事，但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好——她在盯着一张稿件忍着眼泪。
倪孝雅匆忙停了一切，过去蹲下来安慰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夏以臻站起来，那张手稿在她手里像被风吹一般颤抖：“请问……这个设计是给谁做的，我可以知道吗？”
倪孝雅跟着站起来去看那张稿，一个简单的四方小院设计，院内渲染了一颗无花果树，一楼通往二楼有雕花的木梯，二楼有一圈围栏。
这张稿子她刚刚也看到了，不过因在众多宽敞透亮的设计里十分不起眼，被她毫无感觉地匆匆翻过。
可对于夏以臻，这张手稿中的空间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虽然装修部分被用心设计过，但布局和她曾经的家几乎一模一样。
四四方方，小厨房，楼梯，围栏……
最让她难过的就是那棵无花果树——她似乎看到它挺着脊背从火光里钻出来！
关柏安有些无措地给夏以臻递来纸巾：“对不起啊夏小姐，具体信息涉及客户**，原谅我无法告知，是一个国外客人的委托。”
“国外客人？……这样啊……好……抱歉。”夏以臻匆匆整理好自己的失态，重新礼貌笑笑。像老房子那样的小院，光是在淮岛就像贝壳一样多，是她太敏感了。
但夏以臻还是又追问了句：“我可以看看全景吗？”
“全景——”
关柏安思索着翻了翻，“全景好像没有了，不过我可以找找，找到了发给你好吗？”关柏安递来一张名片。
“好，多谢。”
倪俊贤在一旁紧张地不知所措很久，终于见夏以臻平复后，将一杯茶递给她：“以臻，你是不是很喜欢这个设计？有的时候人就是会被某种艺术风格打动，我在法国看画展的时候，常常有你同样的感受。我很理解。”
倪俊贤压着眉头，最终还是将一只手搭上了夏以臻的肩膀。
“谢谢，没事了。”
“放心，everything you like，我都会记住。”倪俊贤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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