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事非得今夜说吗,沧麟使君?”
无数微弱的灵光在黑暗中聚合现形,来者正是莫言霄。他先是默然,看似随意地在昏暗的内堂之中踱了几步,忽而抬头看向坐在玉桌前的女子,兴味道:“领主这梦逝结界施的不错。只是似乎不如逝冰湖畔的那般严密,轻易便能叫在下闯进来”
瑜璇没想到沧麟开口便是提起这件事,先是一愣,接着淡然答道:“在下不过倚承先兄才有幸习学仙宫秘术,本是资质平平,又岂敢与仙帝陛下相较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轻轻笑道:“幽鹤学艺不精,使君见笑了。”
莫言霄的神情却有些发僵,一时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瑜璇厌倦了这种意味不明的试探,一脸疲态地打了个哈哈:“在下今日实是有些疲累,还请使君长话短说。”
今日她理内务,见故人,缠内鬼本就已是焦头烂额。若不是这沧麟圣使前些日襄助过她,她也不会耐着性子听这位眼线钦差在这兜半天圈子。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沧麟一改方才的踌躇犹豫,直接动身坐在了她的身前。面对瑜璇略带惊疑的眼神,他叹了口气,缓声道:“领主殿下,你累不累?”
瑜璇皱眉,心中忽而有些隐隐不安:“使君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
“每日都被这么多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盯着,一举一动皆不得自由。又为了打消某些人的疑虑,不惜自毁声名。”他的神情在暗影中被埋没,看不出分毫的情绪波动:“这般的生活,殿下过得累不累?”
瑜璇闻言,看向眼前男子的眼神中添了几分凌厉与审视的意味:“大人这话,对也不对。”她淡声道:“在下行领主之权,必也得先担起领主之责。此乃理所当然之事,无分劳累与否。况且我更在乎的是现实的利益,而不是什么所谓的声名。至于旁人说了什么话,又与我何干呢?”
“领主胸怀宽广,在下佩服。”
莫言霄有些不自然地扶脸上的了面具:“不过领主殿下方才的那出逐客令,唱的似乎有些过于惊世骇俗了些。”他顿了顿道:“殿下的府中人,当真是多才多艺。”
瑜璇刻意地眨了眨眼,反问道:“使君果真还是我的府中的伶人感兴趣吗?”
莫言霄闻言一噎,连忙低声咳了咳:“是在下冒犯了。”
见此人在言语间吃瘪,瑜璇莫名地生出了些愉悦。
实在奇怪,她似乎已许久未曾有过这种莫名的快乐了。
“咱们言归正传吧使君大人。”瑜璇言罢主动将话题引回正轨:“关于北境与元老院之事,您有何看法?”
“在下的看法重要吗?”莫言霄闻言失笑:“您是北境之主,如今该是在下向领主请教。”
你来我往地客套了几轮,瑜璇心里估摸了个大概,觉着差不多便恢复了严肃神情。
“那便等。”
莫言霄闻言,只略略一思便接着道:“可是要等西荒的真实状况传入元老院?”
是“传入元老院”而不是“传入北境”,只这一点便说明他已明白了她的用意。瑜璇微惊,随即哂道:“正是如此。我们真正要的,是之后元老院对此作出反应。”
“殿下这么笃定他们会入此谋策?”莫言霄抬眸看她:“那可是一群老狐狸,怕是没这么好骗。”
“并非是要引他们中计。”瑜璇缓声道:“而是他们必将自投罗网。”
莫言霄了然,话语间也带着淡淡的笑意:“愿者上钩吗?”
瑜璇亦是会心,点了点头。
她默默想着——这位能让瑜晟如此看重的客卿果然还是有些本事。说话论事一点既透,竟是同自己有着某种默契一般。此人并不简单,虽说合作起来或许会少些不必要的麻烦,但于她而言也是不可不防。
“鱼儿上钩了,布下的罗网才能全部收起。”她拢了拢衣袖,眸中闪烁着若即若离的善意。
“使君大人,合作愉快?”
莫言霄望着眼前这位陌生却又隐约熟悉的女子,缓声应答。
“合作愉快,领主殿下。”
······
西荒与北境接壤,同天之下又何来什么不透风的墙。
诚然如皎云巅内堂中的二人所料,接到西荒消息后的元老院众人中的确有人开始坐不住了。
“你说什么?”元老院的二把手元河抖着胡子,一把把书简摔在地上:“西荒乱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现在却说他们只杀了贪墨的驻守官兵,还有烧了几处荒芜的草屋农田?”他又惊又气,连忙看向上首处的元江:“四哥,那咱们先前收到的那些个文书都是......”
“虚张声势,色厉内荏。”
此时元江的脸色也是黑沉得可怕,不过他显然要比他那胞弟要沉得住气些。
按照他们先前的计划,元老院已然通过增加春税的途径将所谓的“赈灾粮”筹集公中。眼下正是要将它们运往西荒并借机从中获利的时候。然而与此同时,由于粮食加征北境粮价近日来也在不断上升。眼见着泼天财唾手可得,却偏偏在关键处出了差错。
送往西荒的粮食的确可以成为一大笔真金白银,可如果西荒的灾乱程度根本无需如此大规模的“赈灾粮”呢?
“此时千万不可泄露出去,否则咱们先前做的那些个准备起飞都是竹篮打水白忙活了?”元河有些焦躁地搓了搓手:“大哥,咱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这笔买卖,究竟做还是不做......”
“为何不做?”元江瞥了胞弟一眼:“成大事者当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你瞧瞧你那点出息。”
原本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今既然东风不来,那也只好由他亲自来推一把了。
在政权新旧交替之际,每一笔钱财都是支持元老院巩固现有势力,控制北境命脉的重要资源。仙帝人帝暗中较劲,锱铢必究,如眼下这般的疏漏机不可失。全境春税摆在眼前唾手可得,眼下又岂有放弃之理?
元江自恃处变不惊,叱咤多年大大小小的风浪也见识了不少。如今的情形虽然棘手,但也没有难办到能让他铩羽而归的境地。只是觉得西荒那群顽贼是在可恶——反都反了,可却只有这点子能耐,倒是现下叫自己这边难办。
元江沉思片刻,看向一直静默在旁的山海道:“先前你办事不力,依律当罚。不过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元老院可以给你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
山海抱拳施礼,看向正坐的老者,言辞恳切道:“听凭大长老吩咐。”
“将真实的灾情消息尽可能地拦在北境的高墙之外”元江搓磨着手指:“元老院不日将寻个由头将对外商道暂时关闭,待之后西荒之事的风头过去,再重开城门。在此期间,本官要你和你的人不管使用何种手段,都得让北境诸民认定‘西荒灾乱严重’这一事实。”
他目光阴鸷地盯着山海:“事成之前,境内防卫仍交由你统管。”
“可是大哥。”元江担忧道::“这事迟早会传进来,悠悠众口难防,到时候生出乱子又该如何是好。”
这些以粮食生计赚取雪花白银的代价,难保不会是森森白骨。
元江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向胞弟,仿若在看一块不可雕刻的朽木,良久后才长长吐息。
“无妨。”元江笑道:“无头苍蝇与井底之蛙,不足为惧。”
他想着,若是让北境百姓在此时得知自己辛苦奉献的“赈灾粮”被夺去救了一个压根不存在的重灾区,民怨自是少不了。
百姓也不是傻子,但凡愿意多思虑几分也会怀疑到组织收粮的领主和元老院身上。天下皆知领主素日少理政务,那元老院自然是首当其冲。届时威信大伤,百弊无利。涉及生计民生,弄不好生出事端,如此岂非得不偿失。
可是,如若先让人们都坚信粮食都被用于赈灾,待到思维定式根深蒂固后,再放出些许所谓的真相,那又会如何呢?
比起真相,许多人往往更想要相信看似常规或是自己愿意接受的事物。
先入为主,习惯便会被默认定义为正确。以是若北境百姓真的先接受了元老院预设的说辞,那么即便最后有部分人得知了真相,以寻常凡族的声量也只能渐渐随人流在缄默中消磨,于事无补。
大势已去,异端而已。
迟来的真相,也是能成为谣言的。
与其一味隐瞒惶惶不可终日,倒不如捷足先登于不败之地。仙族能使用法术进行消息流通,那便可以抢先掌握话语权。再利用北境民众的舌头将真相自然抹杀,以认同而绝后患。
退一万步,最后纸包不住火。可人族终究要依靠着仙族的法力生存,惹毛了顶天不过破费安抚一二,还能真反天了不成?
多年来执掌元老院,元江自有其过人的手段。
光明亦或阴诡,只要能达成目的,于他而言其实并无多大分别。
元江本就看不上自己那老不成器的胞弟——吃个祖荫都吃不明白,居然也能腆着脸位列元老院参知政务。还不如早些告老回家,也能少给自己和同僚们添乱。
“方才本官吩咐之事,你可听清楚了?”元江看向山海,捋了捋胡须——倒是这个年轻人,气宇谈吐不凡看着像是个可塑之才。
山海应喏道:“卑职定不负大长老所托。”
元江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念间眼珠一转,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先前本官一直叫你的人盯住皎云巅那边。西荒有乱,不知领主这几日可有异动?”
他差点忘了,若人帝此时想要插手北境夺取元老院实权,其实还有借北境领主之手这一条路可走。只是他这位领主侄女平日里实在荒诞得过分,一时半会竟难以想到其实她也算是一处威胁。
“回大长老的话,领主近日并无异常。只是......”山海微微垂眸道:“只是昨晚日例宴舞时,有位戴着面具的白衣男子被领主召见引入。二人在观舞后便偷偷在内堂中相会,那白衣客也宿夜未归,直到今晨才悄悄离开领主府。具体此二人昨夜间的言谈行止,请恕卑职无从探知。”
“领主内堂直通寝殿,溪侄女还真是不知羞。”元河凑过身来,乐呵呵地摇着扇子:“先前那个子裕还总是同咱们说领主不喜欢留人伺候过夜,老身还道她是个万花丛过片叶不沾的。眼下看来,不过是个没遇上对眼人的说辞罢了。”
这话说的粗鄙,就连元江听了也不禁皱了皱眉。
“总之,要继续盯着那边,领主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必须给本官查清楚。”元江沉声道:“大事即成,切不可祸起萧墙。”
山海领命,便依照命令退下去安排人员。一旁的元河则是漫不经心地嘟囔着:“兄长怕是多虑啦,就元溪如今这个样子,且不说她又没有与我等作对的心思,即便是有又如何?仙帝人帝从未下旨扶持,咱还斗不过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
“不过说来也怪啊,四哥你说这丫头当真和沁竖子是同一个爹娘吗?从前那竖子如何的狡诈厉害,怎却有个这般酒囊废物的妹子。”
元江轻笑,只是静静地看着胞弟道:“可见手足之间,亦有不同啊。”
“兄长就别埋汰小弟了。”元江摆了摆手,似是在笑着自我解嘲:“小弟愚钝,自知不堪大用。只知唯兄长马首是瞻,借着元老院的威风享清福罢了。”
元江闻言,无奈之余却也安心,便岔开话题道:“记得侄媳也快足月了,到时候那小孙儿呱呱落地,你这做祖父的可别忘了办场大席请我吃酒。”
“兄长这是哪里话。”提到即将降生的孙儿,元河不禁喜笑颜开:“咱是同母所出的一家人,血浓于水,小弟的孙儿便是四哥的孙儿。届时还请四哥亲临洗三,叫小孙儿见见伯祖父,也好沾沾光添福添喜啊。”
“好!好啊!”元江笑得开怀,宛如一个亲和慈祥的寻常老者,与方才谋算黄白的上位者判若两人。
阴云之下的宁静注定难以长久。
大雨倾覆山风破竹,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造h谣的元江一巴掌,不把人当人的元河更是降龙十巴掌哈ovo
因为是大章拆解,所以这章男女主的cut比较少......不过下一章应该也不会多(
莫言霄同学成功以打一夜地铺换来了不合法但合理的皎云巅暂居资格,让我们掌声鼓励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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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万事俱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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