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云璃城郊的另一头,长空全身泛出玉色纹样,费劲地避开那个对它穷追不舍的魔将的攻击。
又要催动无定枝,又要躲避这些魔物,确实让它有点力不从心。
它暗自咒骂了莫子占好几句,脚下刚站稳,来不及反应,眼见另一头一把魔刃朝它砍来,它悲哀地在心里与它的半边牛角正要说拜拜,一把剑忽地直穿那魔将的肺腑,将它彻底制在了原地。
长鸣剑山剑豪的大弟子司徒摘英一派潇洒地转身,看得长空直气。这家伙早不来晚不来,非得在他差点被削了个角时来,搁这耍帅呢。
眼见旁边另一位魔将袭来,长空抖了抖身,往后退去,找了个安全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隔岸观火之余还点评说司徒摘英这招式太花,看得它眼睛疼。
司徒摘英没好气地抽空用剑柄敲了一下长空的牛角,又连忙闪身退开,躲过那魔将一击,问道:“莫子占现在还好吗?”
“不清楚,我可不敢靠那边太近,容易被帝鸠发现不说,他弄的那阵法,一个不小心会把我也给卷进去。”
“不过灵植们都长得好好的,所以他应该也好好的吧,”长空回答道,抬头看见跟在魔将后头的一头奇形怪状的魔物朝司徒摘英的方向扑去,它连忙提醒,“小心!”
“用不着小心。”司徒摘英一剑挑破了那魔物的灵核,其躯体一瞬化为星点,但在其散落在地后,很快就重聚出一只新的魔物,孜孜不倦地朝他们的方向攻来。
这是帝鸠为了拖住长空专门设下的,仿佛一个小型的血泉,只要帝鸠的魔气未断绝,那这些魔物就会源源不断地出现,虽说很难当真伤到他们,但……
“就是太烦人了些。”司徒摘英无奈道。
“本来哪用得着被这样烦。”莫子占都有办法逮住帝鸠了,再想个办法让他们去帮忙杀了帝鸠不就万事大吉了吗,非得弄这样一个阵来消磨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在图啥。
“不是我说,原本我以为他到长鸣剑山,你们好歹能拦一下他,结果呢,不但不拦,还帮上忙了。”长空不满地瞪了司徒摘英一眼,没好气道。
“不拦,”司徒摘英无所谓地抖一抖剑,“人各有命,要死要活都是他自己选的,我与他不熟,有什么好拦的。”
长空不满地别过头,不再看司徒摘英耍帅,语气不善道:“那为什么万衔青不管?她跟星玄也算是年少相识,差不多三百年的交情了吧,就这么眼睁睁看星玄唯一的徒弟找死?”
“你们不觉得他天赋很好吗?你们看着他去送死不会觉得惋惜啥的吗?你们修士说好的为了宗门传承,出个天骄得在手心里捧着呢,你们现在这样不对吧。”
“就算是,那也是十方神宗的天骄,关我们长鸣剑山什么事?”司徒摘英一脸好笑地反问道。
“而且你怎么就笃定一定会死呢?怎么就认定没人为他惋惜?有的人老舍不得他死了,恨不得什么都给出去,这一件又一件的,死不死得成还真不好说。”
“谁?”长空把自己的身体蹬起来,激动地问道。
“天机不可泄露。”司徒摘英煞有其事道。
长空当即气愤得跳了脚:“你个小朋友还跟我在这摆上谱了?”
司徒摘英“哈哈”地笑了两声:“不过无论是拦住了,还是没死成,都不顶用,他过不去的,是他自己心里那一关。”
“什么?”长空不解。
司徒摘英发出一声轻笑,问道:“要是有一日你的亲人倾尽所有,塞给你一件无法退回的礼物,而你其实并没有那么想要,你当如何?”
长空用牛蹄点了点地,回道:“我是天生地养的神牛,没有亲人。”
司徒摘英:“那就最亲最喜欢的朋友。”
“那当然是想尽办法回礼呀。”长空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司徒摘英:“要是回不了呢?那人因为要送这份礼物而死了,没办法去任何地方了。”
长空沉默了。
“珍重之人为了让你能活下去,付出了你偿还不起的代价,”司徒摘英说话时总带着几分调侃,明明脸上笑若春风,却总让人觉得他甚是冷心冷情,“你让他怎么乐意把仇人放给别人去手刃?怎么心安理得地继续逍遥天地?”
“所以我师尊她老年人说,就算能拦能救,她也不想去拦,她太明白莫子占在难受什么了,毕竟看上去再潇洒的剑豪,也会被类似的事折磨。”
长空沉默了一阵,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开口问:“她决定好了?”
司徒摘英动作一致,被魔物削掉了几根头发。很快又重新稳住了身形:“嗯。”
“那你上这边来干嘛?这边我应付得了。你去万衔青身边守着吧。”长空语气中带上了几分焦急。
“不,我还得帮忙收个尸,顺便善后呢。”司徒摘英回答。
“那小子谨慎,说要是他没成功,我就得去给帝鸠补上几剑,魂石既然回来了,也没什么好忌惮的,总不能让它留在人间继续当个祸害吧。”
不过,从眼下的情形看,司徒摘英是没机会去补那几剑的了。
星光在莫子占指缝间忽现,他食指微勾,单手结出归神印,被击退的亢金龙化作流焰坠入云海。又很快施下「列」字真言,列者,乃列天地之意,天地之间有其位,万物之内有其名是为列,可改易方位。
肩头的心月狐忽然出现在帝鸠面前,狐尾都裹挟着星光,硬生生将帝鸠斩来的魔刃柔化成了漫天月雾。
莫子占并不打算让心月狐硬抗,手中连忙改出请神印,角木蛟在刹那间现形,挡住了帝鸠对向心月狐的攻势。
“你那师尊可是将二十八神主都放出来,也没能奈何得了我,你又凭什么你这两只小东西可以?”帝鸠利索地挥开了角木蛟,喉间翻涌着黑雾正要结印。
这怎么能一样,许听澜当时可是以一当四,与他现在单独面对的这只丧家犬的情况可大有不同。
莫子占横起愚思轻轻一挡,而后脚跟落定在灭魔阵的阵眼,凝眸默念出咒诀。顷刻,满地繁花吹起,形成一道姹紫嫣红的漩涡。
分明是美不胜收的景象,却叫帝鸠看得心烦,正当他想将这些花瓣尽数挥开,却发现身上一阵无力。
这些花在蚕食它的魔气。
莫子占费尽心思将帝鸠锁进假象里,为的就是布下这个阵。按常理来说,他是压制不了帝鸠的,可有了他所创的这道灭魔阵,情况就大为不同了。他能成为阵中唯一的主导,而帝鸠则仅仅是只瓮中鳖。
帝鸠眼轮一缩,全身魔气大作,想利用修为上的压制直接把此阵给摧毁。
这并非是不可行的。身为阵眼的莫子占动作一滞,感觉自己的皮表在这压迫下出现了皲裂,但好在他的忍受能力超乎寻常,且虽自认「术方」并非他的长处,他也依旧能将其运用到极致。
角木蛟在帝鸠身后散形,他肩上的心月狐也不见了踪影。新召出来的神主牛金牛猛地砸了一下蹄子,威亚让帝鸠全身都往下弯了一寸。与此同时,忽然出现的室火猪用其尖利的獠牙顶碎了帝鸠的魔气屏障。
就在帝鸠要有所反应之际,星宿方位再度发生了轮转。牛金牛的威亚不待帝鸠发力去冲破,就先一步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何时攀爬到它身上的觜火猴,用其指骨间流淌的熔岩灌入先前司徒摘英留下的那道剑伤。
帝鸠当即疼得发出嘶叫,室火猪归回星位,莫子占的左手剑就在这时刺出,愚思的剑身上缠绕上壁水貐,其尾构成了一道破邪印记。
帝鸠想要向后退去,可莫子占此刻却召出了第三位神主。
虚日鼠在与他并进的过程中化作万千金线,眨眼间封死了帝鸠的所有退路。
同时召请三位神主对于莫子占而言还是有些太过勉强了,他灵海空虚到极致,已经到了会损伤根本的程度,但他不在乎。
带着破邪印记,将帝鸠凝出的魔气屏障给撕开,持剑逼近间,壁水貐身显鳞光,通体晶蓝的水兽在动作间隐隐呈现出游鱼状,飞身往前,一跃又化为了亢金龙,直接在帝鸠的右肩上咬下来一块肉,并扯出了连接着的筋脉,展露出其下森森白骨。
而后,帝鸠来不及有任何喘息的空间,剑柄在莫子占左手腕间轻旋,愚思骤然迸发的清光里浮现北斗虚影,杓柄正好指向帝鸠心脏。剑锋撞开了花漩,专司破魔的神木一下刺穿了它的魔躯。
然而莫子占却没有落剑在它的命门,而是在千钧一发间,故意换成了右手执剑。
本该贯穿魔核的愚思,此刻正带着戏谑的震颤,贯穿了帝鸠的右腕,连带着方才亢金龙在其右肩上的一咬,彻底用他自己的右手,把帝鸠的右手给废掉了。
直到今日,莫子占的右手还会时而抽搐,最早的时候甚至连筷子都拿不稳。那年落下的病根太重,又太久未得医治,后来哪怕得医仙施法,也无法痊愈。
既然无法痊愈,那便在造成这伤的魔头身上同一处,落下更为严重的伤。
莫子占将愚思一横,直接切开了帝鸠右手的半边腕骨,引得帝鸠直接尖叫出声。
它正要凝气反抗,愚思的剑锋先一步点在它的魔核上方,只要轻轻再往里深入一寸,神木就能彻底将其魔元粉碎。
帝鸠全身都结出了一层汗,死亡的威逼让它感到极其恐惧。
而上一次给它带来相同感觉的,正是眼前人的师尊。
其实帝鸠在许听澜面前更无还手之力,可当时的许听澜的有软处,它可以以莫子占的相胁,来逼迫愚思的剑锋移位。
可它眼下又有什么可以拿来威胁莫子占的呢?
这人分明连命都不想要了。
心月狐重新爬上了莫子占的肩头,但又在转瞬间化开,重新显露出了那只木质的傀儡狐狸:“要不,你跟我求个饶?”
听到这话,帝鸠顿时目眦欲裂,可是很快又强行让自己镇定了下来,它太清楚许听澜的这柄本命佩剑究竟有何等神威,与它齐名的另外两位魔君,正是死在此剑下。
虽说莫子占并没有办法彻底发挥其威能,但眼下情形,对它实在太不利了……
帝鸠反复张合着唇齿,犹豫了好一阵,才哑声吐出了一句:“求……你。”
“放过我,好吗?”
只要能活下去,对于帝鸠而言,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莫子占笑了起来,与他从前面对旁人的笑不同,能让人感受到极为真切的喜悦。
帝鸠看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它觉得那个狐狸傀儡也在笑,笑得让它觉得极为不安。
果不其然,狐狸道:“不好呢。”
趁着帝鸠这一暴起,剑光再起时,愚思已然重回到莫子占的左手,而其空出来的右手食指扣住剑脊抹过,剑光锐利穿心而去,却在最后刹那突然翻腕,剑柄重重砸在帝鸠眉心上。
都到这个关头了,莫子占依旧不愿意落下死手。
他像个顽劣的孩童,将帝鸠当成了能供他玩乐的皮球,不容其拒绝地将其在生死一线间来回踢打,直到他自己厌倦了这场游戏。
“尊主您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吧。我怎么可能因为是求饶,就让你好过呢?”狐狸平静的语调中带上了疑惑。
莫子占垂着眼,对于帝鸠因暴怒而起的反抗完全不在乎。
这道灭魔阵是他以许听澜布下的镜天阵为基的。镜天阵是个九重阵,他到现在都没弄明白第九重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于是就只提取了其中前八重,专门为帝鸠而改。
眼下帝鸠既已入阵,就无法从中逃离。
“时辰到了。”狐狸陈述道。
莫子占悠然地勾了勾手指,一花骨朵落入了手心。花瓣的颜色橙红,很像十七的鱼尾,让他方一看见,就想将其握紧入手,再不放开。
“您不好奇,我为什么迟迟不杀了您么?”
狐狸的质问声并未得到答应,莫子占也不需要帝鸠开口回答什么。
他无名指捏着那花,依旧将其扣在掌心,食指和中指并起。周遭的花漩应他所引,聚成环状,其中心有水波漾开,顺着波纹,犹如水镜般渐渐显现出十方神宗那耸入云霄的登天梯。
所谓镜天阵,以镜相法天地,能映照万物。
无论是镜中的,还是现实中的,登天梯底旨连接紫薇殿,而最高处隐入云端,叫人看不见到底通往何处。
这千百年来,从未有人当真走上去过,可眼下却有一位。
佝偻着身,却锦衣华服,佩了繁重的金玉头冠,手捧着一个破旧的匣子。
随着其一步步往上走,天地皆出现了异色。
远在北地的牙山城农户还在打着呵欠,正要早起耕作,手上摸上肥桶,抬头便见穹顶万丈霞光中居然隐现天阶。
不只是那农户,四海八荒几乎所有仙门都不由朝着同一个方向仰观。
帝鸠也被愚思的剑刃强迫着抬头去看。
被夜幕笼罩已有千余年的十方神宗,在此刻居然有了天光映入。青天白日重临永夜之所,宗内所有弟子都齐齐望向登天梯。
也清晰地看见,其上之人是他们的宗主——代舟。
道昌一千三百零四年二月三,天幕洞开春来仙尊独上登天梯,借举宗之力,飞升成神。
“她手上的是什么?”帝鸠心跳得极快,嘶声问道。
“魂石呀。”狐狸回答道。
莫子占俯下身,手上的花转瞬变为了魂石的模样,又被一下掐碎。
他手上的是假的,真的在代舟手上。
“尊主您不是一直想揭开天幕,让魂石靠近那澄心池吗?”
“我在成全您。”
“你怎么可能有那样的好心!”帝鸠驳道。
话音刚落,莫子占用愚思刺入了帝鸠的下肋,逼得在痛呼间仰了头,水镜中的情景在这一刻发生了转变。
代舟的这场盛大的飞升并没有持续多久,乌云在天际聚拢,蓄着压城之势,电光在云间穿梭。迎接这位得道仙尊的,并非紫霞彩云,鹿鸣鹤飞,而是……
天谴!
为什么会有天谴!
十方神宗的夜幕彻底褪去,同时褪去的还有代舟苍老的外表。她此刻更贴近莫子占在翡片看见的模样,神色不悲不喜,像是早已接受了自己既定的命运。
她将手中匣子托举起来,面无表情地抬头直面那道不讲半分情面的天雷。
天雷尽数落在其上,巨大的灵力冲击,水镜所能承受,镜中景象一瞬变为了蛛网般的裂痕。
可即便什么都没看见,帝鸠依旧能清晰感受到,那一刻,它体内的神肉彻底坏死了。
莫子占口中说是要成全帝鸠所愿,可魂石连澄心池的边都没碰着。
因为魂魄的问题,许听澜燃烧神魂的火焰,并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彻底将魂石摧毁,这就给了帝鸠转圜的可能。
可加上眼前这道天雷就不一样了,现在真的……
“痴行,不……不要,不可能。”
什么都没有了。
大颗的眼泪从这位魔君的眼眶夺出,这是自那日它吞食痴行肉身后,第一次流泪,样子像极了真是在为恩人的逝去而伤怀。
帝鸠想要爬起来,但被莫子占一弯剑柄,看似轻巧的一下,愚思的剑刃就已将它的肋骨切断了两根。
这是莫子占专门为帝鸠准备的一份礼物。
留着它的性命,就是要让它亲眼看着,它的所有处心积虑,如何尽数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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