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掌柜?” 秋叶双眸圆瞪,转而眉头紧锁,眼中满是担忧之色,“何掌柜为何会参与此事?”
“一开始确实是偶遇,先是西市女尸,再是击鼓鸣冤,此事早已传遍街头巷尾,来官府看热闹的人也颇多,何掌柜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一开始?”秋叶敏锐地察觉到了春芽的用词。
春芽狡黠一笑,“没错,一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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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慧君收到柳扬眉的来信时,刚把那对母子安置下来。
聚贤阁是酒楼,楼内闲房不多,二人不愿多加叨扰,表示得了结果便立刻返程,坚持住在后院空置的仓房中,铺陈些稻草打算将就着睡。
何慧君知道二人自知得罪了官府,还随身带着尸首,不愿与聚贤阁牵扯太深,免得牵连,便随他们去。
她先是差人去买了副薄棺,暂时存放苏文的尸体,又命小二将仓房收拾整洁,用木材和绳索临时搭建两张简易的小床,置上几个炭盆,最后请厨娘给那位老妪梳洗一番,再找一身干净衣服。此刻三人正坐在二楼厢房中,等待吴寿嵩来替这位母亲诊断突发的眼疾。
“何掌柜其实真不必为我母子二人做到如此地步,我们只是萍水相逢。”苏武不再似早晨在公堂之上那般悲愤填膺,此刻的他又变回少年模样,音色仍有些稚嫩沙哑,“还有,那棺椁的钱,等结束这一切,我便去做工,定会悉数奉还,不会拖欠。”
何慧君见苏武面露窘色,那是专属于这个年龄段的少年维护自尊的方式,家中突生变故,不由得逼他迅速成长,何慧君心下怜悯,但未在脸上表露。
“此事不急,倒是我见公子言谈像是读过书之人,想必家境应是不差,为何如今……”
“唉,”老妪坐在一旁,缓缓开口道,“我本姓余,嫁到苏家,虽都不是大富大贵的家庭,但也都过得去。成婚后,我同夫君做了点小买卖,日子也算越过越好,便将这两个儿子都送去学馆念书,希望他们有一天能成材,摆脱人下人的命运。”
“可惜好景不长,他们的爹得病死了,我身体又不好,家中的买卖日渐衰落,好在苏文已长大成人,没想到却遇到如此祸事。我自己的儿子我怎能不知,他从小性子绵善,见到市集上杀鸡都面露不忍,绕道而行,怎可能杀人?我同他弟弟跑上跑下,散尽家财,只想为他求得一线生机,结果,结果……”余氏讲到一半讲不下去,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何慧君见状赶忙拿出帕子替余氏擦泪,小声安抚着。
听到此处,苏武像是想到了什么,清秀的面孔因愤怒逐渐扭曲,“我兄长怎可做那□□之事?!且不说我兄长是如此为人正直,德学兼备之士,近一年来,他所有银子都用在打点乡论领袖、结识中正上了,哪里还有闲钱去搞那些腌臜之事?就因为出现在青楼附近,便能生生被诬陷致死吗?!可还有天理?!可还有王法?! ”
悲愤在这母子间传递,使余氏刚被安抚下去的情绪再一次崩溃,“我就是拼上我这条老命!也要替我儿讨回公道!”
见母子俩抱在一起哭作一团,情绪一轮高过一轮,何慧君一时也没了办法,眼神示意站在房间角落的杜清瑶。
杜清瑶是进来给何慧君送信的,只是母子二人情绪太过激动,并未注意有人进来,杜清瑶也就在边上听完两人控诉。此时她秀美微蹙,像是在思考什么。
“你是说,你的兄长近一年都在准备中正选拔?”一道清亮平稳的女声打断了二人的哭声。
苏武抹了把眼泪,茫然地望向说此话的杜清瑶。
“是的,不光准备,我兄长已经通过中正评定,只待将品评结果递到吏部,他提前进京也是为了想找个机会在吏部的大人面前露个脸,搏个好印象,可他还没等到那天,便被处死了。”
杜清瑶同何慧君对视一眼,无声哗然。原来苏文差一点就能平步青云,怨不得他的母亲和弟弟不肯善罢甘休,不要银子,不畏刑罚,只为公道。
既然犯人已有中正背书,这案子怎可能推进的如此之快,这中间必有问题。
杜清瑶像是即将摁住老鼠尾巴的猫,语气也急切了起来,“你可记得你兄长是哪位中正品评得吗?”
“记得。”苏武先是茫然了一瞬,到底是个聪明孩子,恍然间脸上燃起了希望,“这位姐姐是说,中正能帮我兄长讨回公道吗?”
“中正推举出的人出了大问题,按例来说是要对中正官问责的,可若此事是刑部误判,中正也不可能善罢甘休吃哑巴亏,如此一来,你们双方立场相同,你去寻中正官将此事详禀,或许能获一丝转机。”杜清瑶沉声道。
杜清瑶不愧是当门阀庶女养大的,这些官场上的事也能通晓一二。
苏武颓败丧气的脸色一扫而空,眼中燃起希望,冲着杜清瑶行了个大礼,“多谢姐姐提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罢苏武起身而出,去寻纸笔,打算给中正官写信,正好与拎着药箱匆匆赶来的吴寿嵩擦肩而过。
何慧君见吴寿嵩进门,轻声安抚几句余氏,转而同杜清瑶出了房间。
出门后,杜清瑶从袖中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何慧君,“血雀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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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文竟还有如此背景,怨不得此事闹得如此之大。”秋叶感叹道,“就差一步就能让母亲和弟弟过上好日子了,他有心提前进京打点,定也是聪慧玲珑之人,却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可怜。”
“可……”秋叶迟疑了一瞬,环视四周确定无人,压低声音道,“此事与舒贵妃有何关系?为何方才那宫女说舒贵妃气得不清。”
“那是因为康尚书被卷了进去。”
“康尚书隶属吏部,可苏文的评定结果尚未递到吏部,与他何干?”
“不光康尚书,如今连工部的徐尚书也参与进来了。”
“工部?”秋叶惊讶出声,“与工部又有何关联?”
六部中枢大臣之中的三部受到牵连,此事真是非同小可,但秋叶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又听春芽说道。
“秋叶姐姐是否也觉得,此事本不该闹到如此规模的,除非,背后有高人指点。”
秋叶恍然大悟,但惊讶之情更甚,“你是说……”
“没错!”春芽笃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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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武给中正官递了信已有两日,可迟迟未得回信,衙门那边更别提了,太守是不可能主动给自己找麻烦的,苏文的尸首还停在聚贤阁后院,已经隐隐引起聚贤阁杂役们的不满。苏武此时心急如焚,不知该继续等,还是再去衙门跪着求一个结果。
唯一令苏武有些安慰的是,余氏的眼疾得到了极大好转,已经渐渐能看清些近处的物体,只是吴大夫再三强调,切不可再受刺激,不然神仙难救。这些事,苏武也不再敢同母亲说,只好自己默默消化。
这日早晨,苏武又坐在大厅等信差来信,杜清瑶身着墨绿色刻丝锦袍在楼梯处娉婷而立,远远望着苏武坐立不安的背影。
是她建议苏武去寻中正官的,可此法并不奏效,还搞得那孩子如此焦躁不安,她心下有愧。
虽然她早料到可能会是如此。
中正官虽身居要职,苏文也是他们举荐上去的,可目前他无官无职只是一介白衣,而他要对抗的却是刑部。
卢宝刚因着此案从刑部司升为刑部侍郎,若要刑部翻案,岂不是逼迫刑部尚书承认自己既玩忽职守又识人不明,纵使中正再气恼,也得权衡利弊。
杜清瑶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提出建议,没想到却成了苏武全部的希望,她觉得自己没说清楚,此举实在是草率又残忍。
“……清瑶,杜清瑶。”听到有人唤她,杜清瑶忙回神,见何慧君在二楼鬼鬼祟祟冲她招手,示意她上二楼。
“什么鬼鬼祟祟的,你这丫头,我是怕惊到苏武那孩子,他现在本就是个惊弓之鸟。”何慧君将今早刚收到的信移到杜清瑶面前,“血雀的信。”
杜清瑶方才还在同何慧君调笑,此时随着视线下移,神情越发严肃,“工部尚书徐望飞?”
“我将此事全盘告知血雀,她建议我们加码。你对此人了解吗?”
杜清瑶略微沉思半晌,忽得眼神一亮,“我想起来了!先前去各个大人府上奏曲时,偶有听到此人之事。据说,此人寒门出身,为人正直,好打抱不平,但对自己出身甚为自卑,爬到工部尚书一职后,与世家出身的官员便鲜少往来,不爱出席宴席,性格执拗孤僻,对寒门受辱之类的事情特别敏感,扬……血雀这招没准能行!”
何慧君听罢,刚没高兴多久,便又陷入沉思,“可人家再是寒门出身,如今也是工部尚书,岂是我等想见就能见的?你也说了,此人还不出席宴席,不喜音律,我更从未在聚贤阁见过他,我们要如何接触此人?”
杜清瑶一时语塞,不知如何答对。却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门口苏武小脸通红,心急难耐。
“二位姐姐说得是谁?我可以去求,只要告知我一个方位,我便是将这双腿跪残,也要求那位大人帮我兄长翻案!”
“苏、苏武,你怎么不敲门啊。”何慧君猛的一惊,连忙将那信塞进袖口。
此时苏武才觉自己唐突,连声道歉,“对不住二位姐姐,我并非有意偷听,我只是……只是……已黔馿技穷。还请二位姐姐可怜我,将那人姓名告知于我,只要能替我兄长翻案,哪怕刀山火海,哪怕赔上我这条命,我也……”
“苏武!”何慧君沉声打断他,“你现在是你母亲唯一的依靠,你再出事,你让她一个人如何过活。”
“我……我……”听到何慧君提及自己母亲,苏武像一束被水浇灭的火光,几欲哽咽,再不能言。虽说他已有超出同龄人的沉稳睿智,但终究是个孩子,折腾几日,心智已在崩溃的边缘。
何慧君看着心疼,正要出言安抚,却见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已站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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