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扬眉今早出了玉华宫没着急回宫，而是带着雅琴绕了些远路。
偌大的宫城中一步一景，就是这地上的落叶被宫人们清理得太干净，柳扬眉想起小时候随阿爸和部族中的人在林中打猎时，地上铺满金黄的脆叶，踩一脚便会发出细碎的“咔嚓”声。
只可惜，柳扬眉能走去的范围有限，绕了一圈也没在地上见到一片落叶，只得悻悻而归。
“娘娘今儿个是不是心情不好？舒贵妃的话您别放在心上。”雅琴小心翼翼地问道。
柳扬眉哑然，思考了一瞬舒贵妃哪句话自己应当放在心上。
康尚书仅被陛下斥责一番，罚了些俸禄，舒贵妃自然又能重振旗鼓，可谁知道徐望飞上奏康通海是柳扬眉挑唆的呢？就连萧宸司也不过引导两句。
案子的来龙去脉是徐望飞自己打探出的，上书陛下也是他自己决定自己执笔的。两人本就有隔阂，没人会想到此事背后有人挑唆，舒贵妃当然也不知。
她只不过越发看不过柳扬眉那番不恭敬的姿态罢了。
“放心吧，我并未放在心上。只是马上入冬，念起深秋之景将逝，就多出来走走。”柳扬眉浅笑着安抚雅琴。
思及萧宸司写来的那封关于康通海的调查信，其中并未提及他认识什么神医，或与哪位太医交往过密，最关键的是皇帝下令广招神医那期间，康通海被陛下派去巡视地方政务，不在京中。
公事出京，作假不易，难不成谋害太子之事真非舒贵妃所为。
柳扬眉将目光聚焦到身侧正探头望着飞鸟的雅琴身上。
就剩一人，还未查证了。
正当柳扬眉绞尽脑汁，不知该如何将话题转到荣妃身上时，雅琴突然开口了。
“娘娘，奴婢可以捡一片梧桐叶子回去吗？”
“当然可以。”
雅琴看得到应允，蹦跳着跑去捡叶子，待她回来时，柳扬眉发现她手中的梧桐叶子确实独特。一部分还绿着，一部分黄了，剩下的一部分已枯黄，这三种颜色恰好将这片叶子分为三部分，仅从这一片梧桐叶上，便能窥见四季之色，怎能不说一句大自然鬼斧神工。
柳扬眉瞪大眼睛，也来了兴趣，四处搜寻勤劳宫人手下的漏网之鱼，可惜，没有，就算有也不如这片独特美丽。
“雅琴，你眼神真好啊。”
“嘿嘿，之前在尚衣局时，我们院子不似内院这般，打扫的这么干净，偶尔素月姑姑便会带着我在路上捡几片好看的叶子，然后压到床板底下，叶子就能保留下来。我们甚至还会比赛，谁捡得叶子更独特更好看，我便养成到处找落叶的习惯。”雅琴露出怀念的神色。
“哦！娘娘，您喜欢这片叶子就送给您。”
柳扬眉发现雅琴同自己相处时，总是这般战战兢兢，也不知这丫头刚入宫时受了多少苦。她柔了神色，摸了摸雅琴脑袋，“你留着就好。”
感受到柳扬眉的手，雅琴像只炸毛小猫一般惊了一下，转而又仰头笑了。
“娘娘，你可知素月姑姑为何爱捡梧桐叶？”
柳扬眉摇了摇头。
雅琴压低声音，“因为再过段时间，便是荣妃娘娘的忌辰，她在尚衣局，不敢准备也不敢张扬，只能在那天，拿出一片最好看的叶子，悄悄埋在树坑里，以表哀思。”
“荣妃娘娘喜欢叶子？”
“荣妃娘娘喜欢一切明亮又美丽的东西，不论贵贱，所以素月姑姑说，她会喜欢的。”
柳扬眉听罢沉默，她真的很难将如此明朗的女子同谋害太子之人联系到一起，可……
柳扬眉眼睛转了转，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如今素月已出宫，定是可以好好祭拜旧主了。”
“对啊，她在荣妃娘娘宫中侍奉的时间尚短，旁人没有过于忌惮她，但姑姑是个直性子，多年来，但凡有人敢在她面前说几句荣妃娘娘的不是，她定是要上前吵上一架的。她出宫，反而是个好事，她女红做得极好，先前就说，若能出宫，她自己开个裁缝铺子，绝不会比在宫中过得差。”
柳扬眉挑了挑眉，点点头，“走吧，回宫了。”
柳扬眉回宫后，就给聚贤阁去了封信。
“娘娘，不日出宫，这时候去信，是又出什么事了吗？”秋叶问道。
柳扬眉只点头却不答。宫中人都不敢提及荣妃，那答案只能去宫外找了。
柳扬眉这几日一直在思索该用何种身份去套素月的话，突然出现的一个陌生人张口就打探宫中秘事，还要不让对方起疑，是何等难事。
柳扬眉直到上了马车，仍是没能想出一套万全之策。
几人再次围坐在熟悉的圆桌前。
“可打探到具体位置？”
春李点点头，“西市琼华坊，周围的居民听说掌柜是宫中出来的绣娘，全都慕名而去，生意很红火。我也亲自去探过，坊中就一位三十多岁的绣娘和一个账房先生，应该是您说的素月姑姑没错。”
“她不避讳提及自己宫女身份，那倒是好办些。”
“那你想好如何问话了？”何慧君问道。
柳扬眉沉思片刻，“便称是雅琴的亲眷，特地前来代她问候。至于其他细节，便见机行事吧。”
“娘娘，您真要亲自去吗？要不我和春芽去吧。”秋叶看着打扮成小厮模样的柳扬眉和春芽，眼中满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趁着城门未开，此时城中人尚且不多，掩人耳目最佳，柳扬眉不想再等。
柳扬眉轻拍秋叶拉着自己的手，“放心，只是问几句话，不会有事的。”
说罢，同春芽一起溜了出去。
两人往西市走去，街上越发热闹，城外的农夫挑着扁进城担售卖新鲜的瓜果蔬菜，手艺人摊位上摆着新奇的物什，漂亮可口的小食糕点也陆陆续续出炉，整条街洋溢着一股生气。
春芽正被琳琅满目的小摊吸引，却见柳扬眉突然驻足，向身后张望着。
“怎么了吗？”春芽压低声音。
柳扬眉警觉地扫视一圈，收回视线，“没什么，可能是我过于紧张了。”
琼华坊名字取得大气，可实际店面不大，还处于西市接近城郊的地带。据说离宫的宫女会得到一笔遣散费，如今看来，这笔钱也就勉强够她们在京中寻个落脚处。
柳扬眉去得早，屋中并未有其他客人，只有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站在柜台中，梳简单的发髻，妆容配饰却十分精致，整张面部最抓人的就属她那双丹凤眼，给人以凌厉爽快之感。
女子见二人进门，赶忙迎了出来，“二位小哥是哪家的？可有预定？”显然把两人当成某个高门大户家的小厮，来替主家取衣服。
“你可是素月姑姑？”柳扬眉单刀直入。
女子一愣，显然是很久未听到如此称呼，“你们二人是？”
“我们是雅琴的娘家人，听她说在宫中没少得姑姑照拂，如今特别来感谢姑姑的。”说罢春芽拎出几包蜜饯果子做见面礼，递到素月面前。
素月犹豫地接下春芽手中的伴手礼，仍是维持着面上的客气，“雅琴这孩子，这么客气做什么，你们快坐，我去替你们倒茶。”
三人坐在一处，东拉西扯地寒暄片刻，柳扬眉见时机成熟，压低声音道，“今日来拜会姑姑，还有一事。”
柳扬眉口气一顿，见素月神色未变，接着说道，“雅琴传信提起，近日宫中有位荣妃娘娘时时入梦，恍然想起是她忌辰将至，宫中行事不便，便想起了姑姑，想托你代她给娘娘上一柱香。”
柳扬眉自觉借口找得不错，却不料，素月听到荣妃的名字面色一凛，方才的亲和之相一扫而空，怒视两人道。
“我从未听说雅琴有什么在京中的娘家人。你们到底是何人？”
“我不知你说得人是谁，宫中的前尘旧事早与我无关，两位请回吧，以后还请不要再来扰我清净。”说罢素月起身就要送客。
素月如此态度将柳扬眉打得措手不及。
怎会如此？眼前人为何和雅琴口中的素月态度完全不同，根本不似与荣妃有那般深情厚谊，甚至还誓要与那人撇清干系。
柳扬眉还想上前劝说两句，可这时琼华坊来了客人，素月前去迎客，将二人视作无物，晾于一旁。柳扬眉见有外人在场，也不便多说，决定先行离开。
柳扬眉两人出了琼华坊后，没立即返程，而是躲在边上的巷子中商议对策。
“现在怎么办？”
柳扬眉双手抱胸，低头思考，连续碰壁让她有些心急，此举确实有些冒失，若再安排别人来打探荣妃的事，恐怕素月会更加警觉。
可一个人的态度，竟能在短短一年之内转变如此之大吗？
“您说，此人真的是素月姑姑吗？从咱们进门到赶咱们出来，她一句都没承认过自己是素月。”
“可是她认识雅琴。”
“雅琴在宫中也有时日了，认识雅琴也没什么，或许此人就是想冒领素月姑姑的功劳，却听到荣妃的名字，才……”
春芽话停到一半，因为她眼见柳扬眉周身紧绷起来，还把自己往身前拉了一把。
“春芽，”柳扬眉小声开口，“我看街对面有个卖糖饼的摊子，一早上什么都没吃，如今有些头晕，你去替我买两个回来。”
原来娘娘不舒服。春芽听完，也顾不上多想，赶忙跑去买吃食。
柳扬眉见春芽离开，悄悄从袖子中摸出匕首。
巷里有人。
自从野猪事件后，柳扬眉刻意锻炼过自己的耳力，尽管巷外人声鼎沸，她仍是听出两人背后有脚步声逐渐靠近。
柳扬眉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就在她几乎能感到身后人传来的体温时，突然转身，手中匕首猛地向前一刺。
不料来人反应更快，稍一侧身躲过攻击，柳扬眉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那人下意识用手臂轻轻托起柳扬眉，手回扣在柳扬眉腰上将她捞起。
柳扬眉身体纤细，几乎挂在那人手臂上，甚至能感受到腹部贴在臂甲上微凉的触感。
“娘娘箭使得不错，匕首似乎差一些。”低沉清缓地声音在柳扬眉耳边响起。
“昌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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