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舒昨夜睡得晚了，加之他雪天本就易昏沉重觉，第二日较往常晚起许多。
林琴早已为他准备好早膳，见快到巳时谢舒还未盥漱出来，走到他屋门前。
天冷食物易凉，谢舒因为早年喝多了汤药，胃又不怎么好，更是吃不得冷食。
“少爷，该起身用早膳了。”
林琴敲了几下门，里边都未传出回应。她心下一紧，担心谢舒出了什么意外，试着推开门，发现门未上锁，便走了进去。
只见谢舒还躺在床榻上，一床厚实的被褥将他裹了个严实，只露出鼻子以上的小半张脸，没有要醒的架势。
林琴走近，即将到床边时，谢舒听到动静醒了，揉了揉惺忪的杏眸缓缓坐起身。随着他的动作，身上的衾被跟着往下滑，露出被他抱在另一只手上的黑蛇。
林琴顿时瞪大了双眼，看着谢舒手中的黑蛇，一时竟然愣住说不出话来。她一直都知道谢舒胆子颇大，常爱看些灵异志怪的书。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大胆到如此地步，竟然抱着条蛇睡了一夜！
谢舒似乎还未完全清醒，并没有察觉到黑蛇的暴露，也没有瞧见林琴眼中的错愕，抬起头，嗓音慵懒地喊了一声“林姨”，又问：“现在何时了？”
听说蛇会在天寒时进行冬眠以保证存活，等到来年天气暖和再苏醒，但有时人为的干预也可以控制蛇进入和离开冬眠的时间。
林琴想到这咯噔一下，脸色骤变。她急忙上前，将黑蛇从谢舒手中扯出扔在地面，撩起他的衣袖仔细检查起来。
“少爷，有没有被咬到？”林琴的声音中透露出深深的担忧。
手上一空，谢舒看着地上的黑蛇才彻底清醒过来。自己也真是睡懵了，竟如此轻易叫林姨发现了他将黑蛇带上床的事。
他由着林琴又查看他的肚子和小腿，随后歉意地说：“林姨你别担心，我没被咬。”
林琴查完才松了一口气，但仍心有余悸。她尚且还不知晓那黑蛇是何品种，有毒与否，能不能养。及时没毒，就这么被蛇咬一口也不是小事。
“少爷，您真的吓死我了。”林琴的脸色仍旧难看，因为太过紧张，竟没注意将时常挂在嘴边的“奴婢”变成了“我”。
谢舒看着林琴紧张的模样，心中倍感愧疚：“对不起林姨，又叫你担心了，下回我一定注意。”
林琴脸上一僵：“还有下回？”
谢舒忙摆手，“没有了，没有了！”
或许是常年服药的缘故，谢舒脸上血色甚少，即使是在炎热的夏日，也只是微微泛红，更多时候是一种病态的苍白。
他的容貌生得好，柔和而不失俊朗，仿佛历经精心雕琢。左眼角下方有颗小痣，增添几分独特的美，更继承了他母亲那双似乎会说话的杏眼，清澈明亮，像初生的小鹿，干净清俊的脸上时常透着让人心软的温和。
林琴看着那双杏眼。若换做旁人，光瞧这模样，定会误以为谢舒是个乖巧听话、循规蹈矩的孩子，今后成为一个温文儒雅的谦谦君子。
但林琴毕竟照顾了谢舒十几年，可以说看着他长大，对他的真实性子十分悉知。谢舒看着好说话，却惯来有自己的想法，并非那种轻易受人摆布、讲究繁文缛节的人。
他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羊脂白玉，外表纯净，内里坚韧。若是他下定了决心要去做一件事，便是谁来都拦不住，更不会轻易放弃想法。
这也是为什么林琴时常头疼的缘故。
譬如现下，她就拿不准谢舒对那条黑蛇的实际态度。
林琴瞥了眼地上一动不动的黑蛇，轻叹一声庆幸道：“好在它昨夜未有苏醒。”
谢舒顺着林琴的目光看去，心中却并未感到丝毫庆幸，反而涌起一股淡淡的失落和遗憾，只是他面上不显声色。
他知道今早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谢舒掀开身上衾被，赤脚便踩在了冰凉的地面上。他俯身小心捡起地上的黑蛇，万幸没有受伤，正要用昨夜的围脖包着放回竹篓之中。
林琴瞧见谢舒竟没穿鞋袜，惊呼一声：“少爷，您先穿上鞋和衣裳，小心别着凉了！”
谢舒安置好手中的黑蛇，这才回头笑了笑，按照林琴的话重新回去穿好鞋袜和衣裳。
-
用完早膳，林琴收拾妥当，准备前往镇上一趟，顺便带那条黑蛇去找人辨认一下。
谢舒则趁着这短暂的一刻钟时间里蹲到竹筐边，手里捏着一颗小青枣。
他还未找来养蛇的书籍，不确定对方吃不吃。只是等他打开竹篓，看到呈漩涡状盘着躺在围脖上的黑蛇时，又突然意识到不管自己手里拿的什么，对方都吃不了。
谢舒将青枣放下，伸手轻轻碰了一下蛇尾。那蛇尾又尖又细，表面同样覆有一层鳞片，触感冰凉，已经不剩多少谢舒带给它的温度。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他摸上蛇尾时，蛇尾似乎动了一下。可当他朝蛇头看过去时，黑蛇并没有睁开眼来。
谢舒没有过多纠结，他收回手，起身说道：“抱歉，不知道你有没有名字，我就暂且叫你小黑可好？”
黑蛇：“……”
林琴提着篮子走过来时，恰好听到谢舒居然在同一条黑蛇说话，心中五味陈杂。
比起觉得荒唐，更多是心疼谢舒——自七岁起，他就被送到了这竹屋来，母亲早逝，父亲这么多年从未来看过他，连封书信都不曾有，可谓是无依无靠，甚至连个可以说话的朋友都没有。
如果谢舒捡回来的不是一条黑蛇该多好，这黑蛇……最后只怕是会叫谢舒伤心。
林琴沉默片刻，才开口道：“少爷，将它交给奴婢吧。”
谢舒轻轻“嗯”了一声，表面上看不出多少难过，目光却始终未移开过那条黑蛇。他将黑蛇连同围脖一起放进了林琴提着的篮子中。
围脖是林琴特意买来给谢舒御寒用的，屋内目前只这一条。林琴见他将其让出去，忍不住劝说道：“少爷，这不过是一条畜生，您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谢舒明白林琴的担忧，但仍没有将围脖拿回，微微一笑：“放心林姨，我不出去便不觉冷，这围脖就先给它用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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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伯，劳您帮我瞧瞧，这蛇到底是什么品种，有毒没毒？”林琴来到山下陇水镇，打开篮子，给这里有名的养蛇人看。
“我家小公子对它来了兴趣，昨日还抱了一夜，可见喜爱的紧，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养。”
霍伯冒着身家性命养了几十年的蛇，早些时候仅能勉强维持生计。直至这几年随着蛇可入药，泡酒效果奇佳流传开来后，青睐蛇酒、蛇药的客人越来越多，霍伯的名气也随之日益渐增，常有不少远道而来的客人。
他忙碌着手上活计，今个儿来的人里出手阔绰，不到一个时辰就收走了他大半的货。听见林琴的话，抽空朝篮子里瞥了一眼，很快下了定论：“黑王蛇吧，没什么毒，性子算得上温驯，要是想养的话也没问题。”
林琴又问：“那该如何养呢？”
“生肉喂养，偶尔也可以给些果蔬、熟蛋清。”霍伯给面前一位客人装好一瓶蛇酒，又继续补充道：“这蛇最长能达五六尺，若是你家小公子只是喜爱它现在的模样，接受不了今后的话，还是趁早放生的好。”
“五六尺？”林琴想了想那个长度，心中一惊。
“霍伯，您可瞧清楚了，这当真是黑王蛇？”林琴向他确认道，霍伯却已经投入到招呼其他客人中去。
“老霍，这蛇肉真能攻毒散结？”
“我卖了十几年，连医馆的人都向我买，还能有假！”
林琴眼见霍伯被人簇拥着，繁忙不已，最后也只好从人群里退了出来。
回去的路上，林琴越想越觉得不妥。且不说若是谢家的人知道了，会不会再次引起不必要的非议，就是她自己也不敢叫谢舒冒着风险去养一条生性冷血的蛇。
林琴在集市上给谢舒买了几本书，却不是谢舒要求的养蛇书，而是他平日爱看的话本。另外又买了一只白色小兔，最后寻了一个偏僻的草丛，将篮子里的黑蛇拿了出来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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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黑蛇缓缓睁开眼来，露出的却并不是黑色圆瞳，而是琥珀色竖瞳。它凝视着林琴离开的方向，似乎在思索什么。
转身准备游进草丛中之际，后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黑蛇警觉地抬起上半身，探嗅出来人的气息，蛇身在半空中顿了一下，又重新躺回地面，闭上了眼睛。
谢舒确认林琴走远，才敢从草丛后出来。他的鼻尖和双颊皆冻得通红，嘴唇却是病白。由于没戴围脖，寒风直吹过来从领口灌入。
他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随后使劲搓着双手，试图恢复一些温度，直至变得温热才蹲下身，抱起了地上的黑蛇。
“还好跟着来了。”
他原本担心结果不如意，林姨会将小黑在路上放下，所以悄悄跟了出来。而现在，他已经听到霍伯说的话，也明白林姨的顾虑。
对于他来说，小黑不仅仅是一条弱小的蛇，更是“朋友”，不可能不顾它的安危。
更别说现在是寒冬，就这么将小黑扔下，肯定活不到来年开春。
谢舒将黑蛇小心揣进怀里，选择了一条能绕开林琴的路返回竹屋。只是为了能赶在林姨之前回去，他顶着寒风一路疾跑。
中途飘起了雪，覆盖在光秃的柏树枝头上，更添萧瑟。苍茫天地间，一道清瘦的身形显得格外渺小羸弱，迎着簌簌风雪，最后融入雪色。
那条才被林琴扔下的黑蛇，又被谢舒重新抱回了竹屋。
关于蛇的眼睛，黑色圆瞳属于昼行的主动捕食者，琥珀色竖瞳属于夜行的伏击者，同时具备一定毒性。现实中真正的黑王蛇是黑色圆瞳，无毒，常作为一种宠物饲养，但其在我国古代是否存在仍有待考究。本文剧情皆为文章服务而编造，切莫轻易当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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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小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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