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子回来的消息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
桑青青见过三子几次,但对他的印象却是很模糊的。
三子姓桑,本名叫桑庆强,跟桑青青家里也算是同宗,只不过他们家那一支相对比较富有,两家人平日里虽然有来往,但关系也不算密切。
三子的爸年轻的时候开了一家打米厂,打米厂运营得不错,他们家也成了本地排得上号的富户之一。他爸去世后,打米场就给了小儿子三子。
三子脑子灵活,把打米厂运营得有声有色,他的自信心极度膨胀,野心勃勃,不久之后又跟人合伙建了一个猪场。
三子把全部身家都投进了那个猪场,想要干出一番大事业。
可天有不测风云,不知道是因为运气不好,还是养殖技术有问题,猪场里的猪突然病死了大半,三子欠了合伙人一屁股债,最后没办法只能跑路。
故事到这里,其实只能算是平常。
然而真正让三子的故事在乡亲们的口耳相传中变得格外香艳和晦涩的主要原因,却是他的老婆。
三子年轻的时候家里有钱,眼光也挑剔,到了娶亲的年纪,他精挑细选,娶了十里八乡最漂亮的姑娘。
桑青青只见过三子的老婆两三面,印象却很深刻。
她一米七的大高个,皮肤又白又嫩,脸蛋好看,一双眼睛又大又有神,鼻子挺拔,眉眼深邃,明明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人,看起来却像个混血的女模特,放在人堆里一眼就能看到的出挑。
总之,桑青青愿意用一切她能想到的美好的词去形容三子的老婆。
刚结婚的那几年三子和这位漂亮的老婆很恩爱,打米厂旁边紧挨着三子家的别墅,别墅二楼的阳台上总挂着颜色鲜亮的内衣内裤,香艳又引人遐想,村里十七八岁的纯情小伙子每次路过都弄得面红耳赤的。
后来三子欠了债远逃他乡,他的猪场和打米厂就都归了合伙人,不知道怎么的,不久后,就连他那漂亮的老婆也跟了那位合伙人。
有人说三子的老婆是为了帮三子抵债才跟了那位合伙人。也有人说三子的老婆一开始就勾搭上了三子的合伙人,现在三子走了,两个人正好可以光明正大地搞在一起。
众说纷纭,然而日子还是照常过。
现在几年过去了,三子人回来了,老婆和家产却已经都是昔日合作伙伴的了。
这桩风流事在日子平静到有些无聊的乡下着实为大家的茶余饭后提供了不少香艳的谈资。
吴秀英端着饭碗和几个老太太、年轻小媳妇们坐在板凳上,一边乘凉一边闲聊。
左右不过是三子的那些事,颠来倒去地讲,总能找到新角度。
“听人家说,小娣那里还有纹身呢。”
“哪里?”
“就是那里咯。”
说话的人笑得别有深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一群人立马笑开了。
那笑声叽叽咯咯,有些刺耳。
“那里怎么纹?人家又是怎么看见的?”
“不知道是谁看见的,听说是三子帮她纹的。”
“三子要是知道以前他给自己老婆纹的纹身现在要给他的好兄弟摸,肯定气也气死了。”
“气有什么用?谁叫他欠人家那么多钱?人家住着他的房子睡他的老婆,现在他儿子也成别人儿子了。”
吴秀英回头看了一眼桑青青。
夕阳西垂,将院子里的那株老桑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一直延伸到少女脚边。
桑青青坐在院子的角落里,半边脸被夕阳映得通红,她捧着脑袋盯着这边看,显然听得很认真。
吴秀英给她使了一个眼色。
桑青青眼珠转了一下,别过脸去,假装没看到。
见桑青青赖在那里不动,吴秀英眉毛一竖,突然抬手拍了一下小腿。
“啪嗒”一声脆响。
吴秀英盯着桑青青的方向,提高了音量,道:
“蚊子咬人,青青,你快回家给我把扇子拿过来。”
桑青青无奈,叹了一口气,磨磨蹭蹭地站起来。
她跑出院子,迎着夕阳飞奔回家,从家里翻出了一把大大的蒲扇攥在手里,又哼哧哼哧地往回跑。
跑到一半,桑青青停了下来。
吴秀英不想她去看,她匆匆忙忙跑过去还是会被撵回来。
桑青青索性放慢步子,在夕阳的光影中悠闲地逛了起来。
傍晚的村庄是一天之中最有烟火气的时候,家家户户的厨房里都飘着香。路过的一户人家门口种着一丛花,此刻那些花儿开得正好,红的黄的,形状有点像小喇叭,十分可爱。
本地人管这种花叫“洗澡花”,因为这种花总是在傍晚盛开,而傍晚正是洗澡的时候。
桑青青小时候偷偷摘过这种花,臭美地放进自己的洗澡水里,想象着自己变成了电视剧里的香妃,张开手臂旋转就能吸引来一大群彩色的蝴蝶围着自己翩翩起舞。
桑青青拎着裙子转了一圈,又拿着手里的那把大蒲扇状似娇羞地扇了两下。
可惜大蒲扇又笨又丑,边缘还缝着一圈老气的花布,看起来既没有电视剧里那些公子哥手里的折扇那样潇洒风流,也没有那些小姐们手里的团扇那样精致优雅。
桑青青扇了两下,觉得有些无趣。
路边长着很多飞蓬草,她拿着蒲扇用力地扇了过去,飞蓬草被蒲扇拦腰斩断,不甘心地倒在了野草丛中。
苦涩的草木香味从飞蓬草断掉的根茎处渗出来,又在炙热的空气里蔓延。
桑青青哼了一声,彷佛一个拥有绝世武功的大侠。
她磨蹭了一会儿,才回到刚才那些老太太小媳妇们聊天的院子里。
桑青青把扇子递给吴秀英。
院子里的女人们已经结束刚刚的那个话题,正在聊一些其他的家长里短。
桑青青听得无聊,偷偷溜出去去找崔兰。
崔兰已经回家了,她似乎刚刚洗完澡,正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埋头梳头发。
桑青青跑过去,欢喜地问:
“你今天去哪里了?我来找你你不在,我还以为你去城里不回来了呢。”
崔兰的神情有些不自在,一双细长的眼睛只从垂下来的头发缝隙里看桑青青。
“我去县里办酒了。”
她答道。
按照本地的习俗,孩子考上了大学家里都是要办酒请吃饭的。崔兰的爸爸妈妈显然很开心,甚至要大手笔地在县城里办酒。
蝉鸣声在盛夏的傍晚格外喧嚣,两个少女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投在身后的那面白墙上,像是生动的皮影戏。
崔兰怕桑青青难过,但桑青青却只是“嗷”了一声,似乎根本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她蹲了下来,捧着脸看着崔兰,突然道:
“我们今天晚上去鬼屋吧。”
崔兰梳头发的手一愣,拨开自己挡在脸上的头发,问:
“你去鬼屋做什么?”
桑青青没回答,反而神神秘秘地问:
“你知道村子里面最近出现了一个小偷吗?”
崔兰摇摇头,她和桑青青一样,这些年一直在外面读书,高考结束了才从城里搬回到乡下,对最近村里发生的事并不比桑青青了解得多。
崔兰还没来得及问桑青青“去鬼屋”和“小偷”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桑青青眼睛放光地盯着她,道:
“我们来做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好不好?”
崔兰没反应过来:
“什么?”
桑青青答:
“抓小偷。”
少女圆溜溜的乌黑眼珠在夕阳下发着光。
-
桑青青拽着崔兰的手来到了那座“鬼屋”前。
崔兰有些不自在,她用手别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抬眼看着面前那幢沉溺在夕阳霞光中的别墅,道:
“我们快回去吧,天要黑了。”
桑青青扭头看崔兰:
“你害怕了?”
她觉得对方一定是被上次突然出现的“鬼火”吓到了,于是十分豪气地拍着胸脯安慰道: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鬼,你放心,就算有鬼我也会保护你的!”
崔兰一点也不怀疑桑青青这是在说大话。
桑青青读小学的时候是远近闻名的“辣”,原因无二——
她经常在学校里打架,而且她从来只跟男孩打架。
桑青青小时候跟吴秀英一起住在乡下,吴秀英把她养得很敦实,脾气也随了她的火爆。读小学的孩子还没发育,体型上没显现出性别的差异,桑青青得益于格外壮实的小身板,经常把那些男孩揍得嗷嗷直哭。
每次班里有男孩欺负女孩,桑青青就会像个大姐头一样站出来保护那些女孩。
崔兰至今还记得桑青青把那些女孩护在身后时的样子,那神情简直和现在一模一样。
像一头勇悍的小母牛崽子。
听到桑青青信誓旦旦的保证,崔兰有些哭笑不得,她按住了对方的手,道:
“你搞错了,就算村里出现了小偷,人家怎么会藏在这个鬼屋里呢?”
桑青青梗着脖子争辩:
“那天晚上我真的看到了里面有个可疑的人影!”
崔兰没说话。
桑青青以为她不信,正要再说点什么。
崔兰瞥了她一眼,一语道破:
“我看你就是太无聊了,想找点刺激的事情来做。”
桑青青被戳破心思,愣了一下,撇撇嘴,有点不甘,有点委屈。
乡下生活对她来说确实太无聊了,桑青青的心里每天都飘着很多乱七八糟的情绪和想法。
她一会儿觉得这里的天实在太蓝了,想钻进棉花糖一样的白云里躺一会儿。一会儿又想着水潭里的荷花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吃上清甜的莲蓬。
或许是夏天的气息太燥热了,她的心上天入地,就是不能稳稳地踩在地面上。
“别说那个小偷不可能藏在这个鬼屋里,就算他真的藏在这里,抓小偷也是村长和警察的事情,咱们两个女孩子就这么闯进去多危险?”
崔兰的话很有道理。
但却有点无趣。
无趣,是桑青青最讨厌的事情。
她本来就是一时兴起,现在被一盆冷水浇下来,也没了什么抓小偷的“雄心壮志”。
盛夏的蝉鸣声格外聒噪,一只两只三只,拖长了嗓子,像是在一起嘲弄她的幼稚。
桑青青垂头丧气,低着头绕到“鬼屋”的后面。
“鬼屋”后面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池塘中央种着荷花,七月初,荷花刚打骨朵,荷叶青葱可爱,像是十几朵绿色的小伞。
空气中弥漫着乡野间特殊的草木香味。
桑青青捡起脚下的一块石子作势朝池塘里扔过去,在石子脱手之前,她转头去看身后的崔兰,道:
“你相不相信我能砸断那些荷叶杆?”
崔兰跟过来,看了一眼桑青青手里的那块小石子,又看了一眼池塘中央的那几簇荷叶。
“你这么厉害?”
她表情里的惊讶和期待不像演的。
桑青青突然又高兴起来了,她攥着手心里的石子,奋力一砸,小石子像是炮弹一样射了出去,直直朝池塘中央奔去。
“咔嚓”一声脆响,池塘中的一朵荷叶应声倒下。
“哇!厉害!”
崔兰忍不住赞了一句。
桑青青被夸了,瞬间忘记了刚才对方扫兴的话,她昂着脑袋得意地冲崔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像是一个打了胜仗的女将军。
“看,这回我要砸那根大的。”
桑青青又捡起一块石头,豪情万丈地指着池塘中间的最高的那根荷叶。
崔兰没看那根荷叶,比起桑青青坚定发亮的眼神,她的眼神显得有些飘忽,似乎在想别的事情。
又是“咔嚓”一声,池塘里的那根“高个子将军”被桑青青一击即中,不甘心地摇摇晃晃倒下去。
“呦呵~”
桑青青欢呼一声。
崔兰捧着脸蹲在地上,抬头去看远处深蓝色和紫红色交错的天空。
“镇子里要搞龙虾节,就在这周六,咱们俩一起去吧。”
她说。
桑青青转头看向崔兰:
“龙虾节?”
她没有任何思考和犹豫,又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子,点头道:
“好啊。”
晚霞越来越淡,直至化作一抹淡淡的胭脂红消失在天际处,一种浓郁的蓝调弥漫在整个天穹。
蝉鸣声又响了起来。
桑青青正半眯着眼睛瞄准。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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