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房众人虽都装作在干自己的事,却把这段对话听了真切。
——难怪裴二郎敢这样给吴初樾撑腰,难怪吴初樾一个伯爵府二房之女能入宫廷画房,原来背后是宋世子这尊大佛。
吴初樾在画房本就因为为人和善、画技高超而与众人交好,因着宋世子这层关系,画房中人更是对她客气礼遇。几日后皇后娘娘懿旨到了伯爵府,为抚恤吴初樾孤女寡母,褒奖她恪尽职守、孝期任职,提了吴初樾为正六品尚服局司饰,兼任画房副主事。
裴云晰得了这消息,在学塾中有些坐立难安,一方面她怕吴初樾多想,另一方面心里又有些欣慰,吴初樾的跃升足以震慑住那黑心肝的伯爵娘子,便更不敢苛待她们母女二人。
好在当日她放学归家,便见到了候在院里等她的吴初樾。
她们二人自然不存在难以启齿的话语,裴云晰拉着她说了许久,直到吴初樾微笑着答了她好几次“一切安好”,才稍稍放心。
“季蘅,你近些日子也憔悴了。”吴初樾怜爱地拂去裴云晰鬓角碎发:“若是叫你二哥哥看见你现在的模样,肯定要心疼的。”
裴云晰笑了:“他之前总说我没长进、不成样子,怎么如今我在学塾不是垫底了,也能理事管家照顾祖母,他又要挑剔我?”
吴初樾也勾起嘴角,一连数月,终于能身心舒展地笑一次:“何来的挑剔?不过是心疼你这个向来散漫的妹妹,如今也不得不撑起家中事宜。”
说罢,她轻轻叹了口气:“转眼就要到年关了,也不知道你笈礼时,你二哥哥能不能赶回来。”
这一年因西北战事,京城的年味淡去许多,各家撤了张灯结彩,风雪飘摇,唯余肃杀。裴云明夫妇俩也被公事绊住了脚,祖母最是疼爱长孙长媳,书信中宽慰夫妇二人,相聚自有时,不必非赶在年下,要他们照顾好自己。裴云晖为筹备会试,也被祖母劝阻留在了书院里。
除夕夜时,裴云晰、裴云暄二人留在祖母屋里守岁。屋里暖炉烧得正旺,裴云晰却因心事了无睡意,裴云暄亦然。
这个年过去,三年一届的秋闱便要开启。裴云暄已经闷在家里读了大半年的书,今年变故横生,她也没心思再出门去拜年串门,只陪着祖母和三姐姐在屋里。她手里拿着书册,却心不在焉,抬眼看着裴云晰正清点账簿,心中酸涩难耐。
小姑娘终究忍不住,等祖母睡下,她们二人在花厅里,她凑到姐姐身边依偎着坐下,头枕在裴云晰膝间闷声道:“三姐姐,真没想到不过一年光景,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总觉得哥哥嫂嫂陪着我们过年,就像是昨天一般,结果现下家里只剩下我们俩了。”
裴云晰停了拨弄算盘的手,轻声笑着摸了摸裴云暄的侧脸:“那等日后你成婚,保不齐还要到别人家去过年呢,到时候你也这般思念咱们,岂不是要叫别人笑话?”
裴云暄嘟哝着:“那又如何?他们没有亲近的手足,我却有。”
她侧了个身,在裴云晰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姐姐,我忽然不想让你们成亲了。咱们兄弟姐妹五个永远在一块,还有大嫂嫂,一道陪着祖母百年,不好吗?”
“当然好呀,”裴云晰垂下眼睛,轻抚着裴云暄头上的珠钗:“若是可以,真想一辈子,都只做裴三姑娘。”
“我也不想秋闱、不想当官了,”裴云暄声音里染上了哭腔:“也不想大哥哥外放、不想二哥哥去南边,我只要咱们永远、永远在一起。”
若是成为大人的代价,是骨肉分离,那她宁愿一辈子不长大。
可惜岁月从不因少女的祈祷而停留。
大年初一,裴云晰本以为今年她家中兄长都不在,便没人会来拜年。于是陪着祖母用过早饭,正准备回屋里好好休息,却有下人来报:“三姑娘,前厅赵家公子和小姐来了。”
裴云晰一怔,竟然是赵彦秋?
“你去备上好茶,切莫失礼,我去更衣,随后就来,请他们稍坐。”裴云晰想了想,叮嘱道:“不必去喊四姑娘,她应是刚睡下。”
下人领命离开,裴云晰叹了口气,回屋快速梳妆一番。为了掩盖她的憔悴,梦辽给她薄涂了些许胭脂,方才收拾出一番待客的模样。
裴云晰待人接物已不像从前那般生涩,如今她也能得体地端着笑容,同人客套:“赵大哥,赵姐姐,真是贵客临门,叫我家这屋子都亮堂了。”
赵彦秋立刻起身,同她见礼:“裴三姑娘妆安。祝三姑娘新年康泰,万事胜意。”
“托您洪福,裴家阖府平安。”裴云晰得体还礼,赵彦灵跟着哥哥,却没多说半句话。
她和赵彦秋寒暄客套几句,见赵彦秋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心里有些紧张。
赵彦秋瞧出她的不自然,心中酸涩,面上仍温润如玉:“仲英南下多日,留你在家中,实在是辛苦。若有什么需要帮衬的,你只管来赵府寻我。”
这话说的有失礼数,惹得赵彦灵侧目。赵彦秋却不管妹妹的眼神,垂下眼轻叹:“仲英与我多年交好,他离京公干,我若是不能照顾好他家中小妹,实在是辜负仲英与我的同窗之谊。”
“季蘅深谢赵大哥挂念。”裴云晰此刻是真有些感激,不为别的,只因赵彦秋身为赵家之子,在裴家风雨飘摇之时,初一便登门拜年,实为义举。
一直冰冷的赵彦灵突然开了口:“久闻裴二郎姻亲已定,不知三姑娘你可许了人家?”
这句话炸得裴云晰一懵,她不知这位赵小姐为何忽然将话题扯到了她的婚事上。
考虑到她的清誉,她和宋怀弋的事被宋家捂得严实,宫里虽然早有传闻,但皇后娘娘将这侄儿视若珍宝,自然也爱屋及乌护着裴云晰。她隐约知道赵彦灵出入宫闱应当有所耳闻,只是没料到她竟然当着她哥哥的面这样直接问她,倒叫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赵彦秋眼神松动,语气带了呵斥:“彦灵,莫要无礼。”
“同为闺阁女儿,闲聊罢了。”赵彦灵面无表情,只是看着裴云晰的眼神带了审视的意味。
裴云晰管家多日,性子修沉稳了许多,此时却多了些倔强。她毫不避讳,只笑着回答:“女儿婚姻之事,不外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先父母早逝,祖母卧病,我的婚事自然由我两位哥哥做主,我一个女儿家,自然不会有二话。”
这话说得轻巧的很,赵彦灵像是没想到印象中散漫庸碌的裴三娘能这样圆滑地应付她,凌厉凤眸稍稍眯起,似是调侃:“听闻裴家一向开明,想到不到三姑娘在婚事这块如此保守。”
“赵姐姐乃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好女郎,”裴云晰摸着茶盏,轻笑:“赵姐姐这般杰出,不照样奉父母之命成婚?我等蒲草之姿,自是要效仿姐姐、以尽孝道。”
赵彦灵的婚事办得十分低调,在去年秋天才传出来,学塾中时常有人悄悄议论,她那时因被家里事务牵绊,只浅浅听了一耳朵,没想到今日竟然还能帮着她,狠狠噎赵彦灵一下。
不过赵彦灵到底是在宫里长大,岂会被一个娇养大的姑娘落下口舌,她眨了眨眼,轻飘飘地开口道:“那是自然。婚姻之事,还是由父母兄长做主才算数。”
赵彦秋不忍她再刁难裴云晰,起身便要告辞:“我听父亲曾透露过一二,仲英在南边虽有些许波折,但他为人精明强干,已经摆平。”
裴云晰听见他提及二哥哥,立刻紧张了起来,攥着手帕的指节泛了白。
赵彦秋注意到她的情绪,温和地笑了,轻声安慰:“你不必忧心,在家静候即可。想必不日,便有消息传回京城了。”
裴云晰眼角泛起泪花,站起来深深行礼:“深谢赵大哥了……”
赵彦秋下意识想去扶她,但碍于礼节,只能站定原处安抚:“快快起来。你好生休息,若有事定要叫人传信来报我。”
裴云晰目送兄妹二人上车离开,心中百感交集。
马车上赵彦灵冷眼看着赵彦秋,半晌开口,带了些许嘲讽:“巴巴地拉着我来,就为了同她说这几句话?”
对上这个妹妹,赵彦秋自然许多,皱眉道:“你本不必多言。”
赵彦灵觉得好笑:“年年来,年年问。奈何这裴家不论大的小的,都爱装傻充愣。”
感受到赵彦秋愠怒的眼神,赵彦灵却无甚所谓:“父亲有意给你寻吏部尚书家的嫡次女作新妇,你即便在裴家得了首肯,过不了父亲那关,还是无用。”
见赵彦秋无话,赵彦灵接着道:“裴家门楣太低,裴三娘品貌皆不出色,你何必……”
“不要非议她,”赵彦秋冷冷开口,打断了赵彦灵:“我不过是因为与裴二郎交好,才来关心他妹妹。”
赵彦灵像是听见了什么有意思的笑话,十年如一日冰冷的脸上浮现一丝玩味:“哦?原是我会错意了。我还以为你心仪那位裴三娘,看来是我这个做妹妹的想太多,还请哥哥你——”
“莫要怪罪。”
赵彦秋不满她这般嘲弄,叫停了马车。
“我今日去学塾温书,你告诉父亲母亲,不必等我用午饭了。”
赵彦灵没有出言阻拦,她看着兄长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冷笑。
看来她没必要同他说那宋世子的事。
她放下车帘,马车再次缓缓前行。她懒洋洋靠在软垫上,想起了府中传言,联想到赵彦秋这副做派,在心中冷嗤。
——不愧是情种生的儿子,即便装得芝兰玉树又如何?内里不还是个拘泥情爱、扶不上墙的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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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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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情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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