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舞台上的空白
四月的风裹着玉兰香钻进舞蹈室。陈棠踮着脚扶着把杆,额头沁着细汗——她正在练新编排的独舞《破茧》,准备冲击全国少儿舞蹈大赛。后颈的疤痕随着动作起伏,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
“停!”林小满举着手机从门口跑进来,“棠棠,省台的导演说想拍你和时光墙的故事,当大赛宣传片!”
陈棠转着圈扑过来,练功服下摆扬起小漩涡:“姐姐,我能穿奶奶织的红毛衣吗?叔叔说那是‘会发光的战衣’!”
林建国从走廊探进头,手里端着保温杯:“糖糖(陈棠的新昵称)的温水泡好了,加了枸杞——李芳医生说跳舞要补气血。”
周秀兰坐在轮椅上织围巾,针脚比去年稳了许多:“老林,你把糖糖的护膝放包里没?上次下腰说膝盖凉……”
笑声撞在镜子上,碎成一片暖光。谁也没注意到,陈棠的右手悄悄按了按太阳穴——那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像片薄云,很快就散了。
全国大赛的初赛在五月的雨里拉开帷幕。
陈棠的《破茧》惊艳了评委席:她蜷成蛹的姿态时,背影像只缩在壳里的蝶;当音乐转到**,她突然展开双臂,后颈的疤痕随着跃起的动作闪成一道虹——那是“破茧”时蜕下的痕。
“9.8分!”评委举牌时,观众席爆发出尖叫。林小满攥着父亲的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这是陈棠学舞以来的最高分。
可就在谢幕时,陈棠的脚步突然踉跄。她扶住舞台边缘,额头的亮片被冷汗浸得发暗:“姐姐……我头好沉……”
省医院的走廊白得刺眼。林小满盯着CT室的红灯,手里攥着皱巴巴的检查申请单。父亲蹲在墙角,军大衣的衣角沾着医院的消毒水味;周秀兰握着陈棠的手,一遍又一遍摩挲她手背上的小痣——那是陈淑兰在百天照里指给她看过的“星星”。
“林医生。”主治医生摘下口罩,“陈棠的颅内有旧伤引发的钙化灶,最近过度训练导致脑压升高。”他翻开片子,指着颞叶位置的阴影,“需要手术清除病灶,否则可能引发癫痫,甚至……”
“甚至什么?”林小满的声音在发抖。
医生沉默片刻:“可能影响记忆。”
手术同意书摊在护士站的桌上,“风险告知”那栏的字像钢针:“术后可能出现短期记忆丧失、情绪障碍……”
陈棠咬着嘴唇,把脸埋进林建国怀里:“叔叔,我不要忘记姐姐,不要忘记奶奶织的毛衣,不要忘记时光墙的砖……”
“我们不手术!”林建国突然站起来,军大衣带翻了椅子,“当年他们给小棠乱下诊断,现在又要开颅……”
“爸!”林小满按住他的肩膀,“李芳医生说这家医院的神经外科是全省最好的。陈棠上次晕倒时,手里还攥着《破茧》的动作卡——她连梦里都在怕忘记舞蹈。”
周秀兰摸出个红布包,里面是陈淑兰的老银镯:“陈姐说过,‘小棠的命是捡来的,要活得比谁都瓷实’。咱们信医生,好不好?”
手术当天,时光墙前围满了人。
社区的孩子们举着“糖糖加油”的手写牌,王雨桐抱着陈棠最爱的玻璃珠,李芳医生捧着长白山的雪(她特意用保温箱带回来的)——那是陈淑兰生前想带小棠看的雪。
“姐姐,你看。”陈棠被推进手术室前,突然指着窗外,“云是棉花糖形状的,和叔叔买的糖一样。”
林小满的眼泪滴在她手背上:“糖糖,等你醒了,我们去看真正的棉花糖云,看叔叔修的彩虹滑梯,看时光墙的灯……”
“我会记住的。”陈棠笑了,“因为姐姐的手是暖的,叔叔的糖是甜的,奶奶的毛衣有太阳味——这些,就算脑袋里的小蝴蝶飞走了,我也能闻着味道找回来。”
术后第三天,陈棠的睫毛终于动了动。
林小满凑过去,看见她眼睛里蒙着层雾。“姐姐?”陈棠的声音像片薄纸,“你是谁?”
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刺耳起来。林建国的手死死抠着床头,指节发白;周秀兰的银镯“当”地掉在地上,滚进了床底。
“我是小满姐姐呀。”林小满抓住她的手,“我们住在幸福里儿童公园旁边,你每天要喝三杯温水,喜欢穿红毛衣跳《小太阳》……”
陈棠困惑地摇头:“我好像……想不起红毛衣的样子了。”
林小满的喉咙像塞了团棉花。她摸出手机,翻出相册:“看,这是你在时光墙前跳《破茧》,这是和叔叔种太阳花,这是周奶奶给你织围巾……”
陈棠盯着照片,指尖轻轻碰了碰屏幕上的自己:“她笑起来真好看。”
“她就是你呀。”林小满的眼泪砸在手机壳上——那是陈棠亲手贴的玻璃珠,“你叫陈棠,今年十岁,最爱的糖是阿尔卑斯,最爱的人是……”
“是你们。”陈棠突然说。她歪着脑袋,目光扫过床前的三个人,“虽然我不记得,但这里——”她摸着胸口,“这里很暖,像晒过太阳的被子。”
七月的阳光漫进病房时,陈棠能认全家人了。
她记不得具体的事,却记得“姐姐的手有消毒水和薄荷糖味”,“叔叔的大衣有铁锈和洗衣粉味”,“周奶奶的围巾有桂花香”。她会对着时光墙的照片发呆,却能完整跳出《小太阳》——肌肉记忆比大脑更忠诚。
全国大赛的决赛邀请来了。
“我想跳。”陈棠攥着林小满的手,“虽然不记得《破茧》,但《小太阳》是刻在骨头里的。”
决赛舞台的追光灯亮起时,陈棠穿着红毛衣站在中央。她的动作不如从前流畅,旋转时会微微晃神,可当她跳到“张开双臂拥抱太阳”的动作时,后颈的疤痕在光里亮得像团火。
观众席突然响起掌声。林小满抬头,看见时光墙的照片被投影在背景屏上:陈棠举着“小棠平安”的砖,陈淑兰的信,林建国的电工证,还有那张三个女婴牵手的百天照。
“这是我们社区的孩子们做的。”王雨桐在观众席对她比心,“他们说,糖糖的故事,就是最好的编舞。”
陈棠谢幕时,评委主席举着打分牌站起来:“10分。不是因为技巧,是因为你跳的不是舞,是活着的光。”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林小满看见陈棠的眼睛亮了——那团雾正在慢慢散开,像被风吹走的云。
散场后,陈棠抱着奖杯跑到后台。她摸出兜里的玻璃珠,里面映着林小满、林建国、周秀兰的脸:“姐姐,我好像想起来了——这个珠子里的彩虹,是天使的眼泪,对吗?”
林小满笑着点头。陈棠又摸出颗糖,塞进她嘴里:“阿尔卑斯味的,叔叔给的。”
窗外的阳光正漫过时光墙,把“小棠平安”四个字镀成金色。风掀起陈棠的红毛衣角,露出里面的长命锁——和林小满、林建国脖子上的那串,在光里撞出同一片暖。
雨,早停了。
而所有被雨藏起的记忆,终于在爱里,长成了永不褪色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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