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男人突然的转变,黎向浠先是一怔,又机械点头。
毕竟她确实有这个想法。
“为什么?”他问。
他的声音沉沉的,冷冷的,有喝过酒的微醺,很好听。
黎向浠想用手机给他打字。
“我看得懂。”他说。
黎向浠诧异了一秒,脑子里快速过着这种理由。
眼前这个男人的表情,对比她刚刚进来时候的模样,是有了松动的,就像在戒备森严的铜墙铁壁上,裂开了一道允许空气流入的缝隙。
尽管这样,他的提防心依然很重,他的眼神在考究她,在做接纳前的审问。
黎向浠想,如果说自己想要婚前放纵,一定会被拒绝,所以她选择了撒谎。
她说自己是将死之人,没有体会过那样的感觉。
她又想,其实也不算撒谎,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谁都知道。
理由和他比划完,男人的眼神散了一会儿。
他没有说话,似乎并不是因为她理由不够充分,而是他自己犹豫了,深邃的眸光淡淡的飘在桌面的倒映上,出了神。
黎向浠就安静看着他。
恰好,手机新信息进来,屏幕亮出男人没来得及划掉的第二条短信。
他侧过眼,平静的眉头褶皱起来,他将手机关机,拿过她的酒一饮而尽,又一并付清费用。
“走。”他起身说。
过快的转变,黎向浠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走出去一步,回头说:“跟上。”
黎向浠就迷迷糊糊跟在后面。
他长得很高,应该有一米九,比她整整高出一个头,窄腰宽肩,走起路来下/盘很稳,他一步,她得两小步。
清吧里的人见状,捂着嘴角挥手朝他们起哄,眼神混浊。
一男一女前后脚出门的情况发生在这里,像是在看一场知道会是本垒打的比赛,允许提前欢呼的。
黎向浠耳垂红了,双手抓着裤子两边的走线,紧紧跟在他后方,她抬头,试图通过他的后脑勺看一看他的反应。
但男人一只手揣进口袋,旁若无人走着,毫无变化。
清吧玻璃门门口,他停下脚步,朝她偏头,像是在说免责声明那样,“到酒店之前,你随时可以反悔离开。”
黑夜里,鸭舌帽下,双重阴影,男人英隽的轮廓依旧清晰。
黎向浠点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微笑。
她肯定不走,她就是来寻个痛快的。
他压低帽檐,带着她穿过两条热闹的夜市,来到山城最豪华的酒店,最顶层的房间。
房间空荡荡,没有想象中酒店的香水味,一股干净空气的味道,像是特意清理过。
男人从衣柜拿了浴袍扔给黎向浠,便坐到落地窗的沙发,那里可以看见整座山城的夜景,斑斑点点都倒映在了玻璃上。
男人又抽出一支烟点上,不一会儿,便白雾袅袅了。
黎向浠对着他的背影,意思意思比划了个“谢谢”,去往浴室。
浴室磨砂的玻璃隐隐透光,模糊映出漂亮匀称的线条,反光到落地窗上,生出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男人并没有发现那片春景,而是沉在自己的世界,他极少抽烟,频率大概四五天一支,现在却夹出了第三支。
拜那两条短信所赐。
潺潺流水声之后,男人从浴室出来,腰间悬了一条浴巾,摇摇欲坠,头发上的水淌过锋利的脸颊,流过饱满的胸肌,隐入人鱼线沟壑中。
和黎向浠一样,他们都没有穿鞋,赤脚踩在干净的地板上,托着水渍,好像这样能甩走各自的烦恼。
他从酒店准备的东西里,挑出一盒套,站到她身旁,扔在茶几上,啪地一声,似乎是提醒她做好准备,又仿佛是给她留了反悔的时间。
黎向浠以为,这个时候了,她会紧张,会激动,会迫不及待,或者是会想逃跑,毕竟这是她第一次。
但没有,她平静到可怕,跟那段未知的京北旅行,未知的婚姻,和同黎蔓未知的重逢时间比起来,今晚的一切都渺小到无足轻重。
落地窗倒映着山城长明不熄的夜景,黎向浠麻木的指尖伸向男人浴巾最后体面的地方。
衣服落下之际,他扼住她手腕。
一样的,他的手也是冰冰凉凉,一点也没有放纵前该有的激情。
他将她提起,让她掌心贴在玻璃上,扯开她腰间的浴袍绑带。
眼前是跳动的霓虹灯,是她故乡的夜景,但黎向浠从没在这么美好的地方看过它们。
她的手有时候是正面,有时候是反面地被他死死钉住在倒影上,那里倒影着她小时候经常去的那条江。
-
翌日,天刚破晓,黎向浠缓缓睁眼。
她其实也才睡了两个小时。
旁边男人呼吸很浅,碎发几缕搭在高挺的鼻梁,尽管已经没有肢体接触了,他的体温还是能传到她身上,灼着她的耳垂,让她产生迟来的发烫。
毕竟做都做了,现在才烫。
似乎是天亮了,多出来的胆子还回去,黎向浠蹑手蹑脚起身。
地板是疯狂后各种各样的证据,乱七八糟。
黎向浠红着脸捡起散落的衣服,套到身上,瞥见男人脖颈上的三道抓痕,心头一紧。
昨晚的临界点,她不小心抓伤的。
指甲划过白皙细腻的皮肤时,不知道是上面过瘾,还是下面带劲儿,男人哼声出气,低沉隐忍的声音抚过她耳边,像是缄默不语的凶兽发了脾气。
朋友没有撒谎,好看的男人潮红时,魅力、四射……
黎向浠扔了599块,补偿他脖子上的抓痕,也想弥补她撒谎的窟窿,顺便许愿,不要碰见了,否则她没法解释昨晚的人设。
这是她身上全部的现金。
有一张五十块的左上角有一块小黑团,她衣服掉色,不小心染的。
-
天空蒙蒙亮,空气里氤氲清凉的薄雾,第一缕阳光还没有落到地面上,公交已经抵达筒子楼站。
年份久了,筒子楼外墙变成深灰色,每家门上的绿漆都脱了大半。
黎向浠下车,去早餐店买了两份包子,打包回家。
刚要上楼,楼梯下冒出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走近她,用一种中年人疲惫的嗓音,浑厚问:“你是小浠吧?”
黎向浠“啊!”一声捂着胸口,跳到墙角。
对于刚刚做完“坏事”,一夜没睡好,刚刚还在出神,又碰到疑似流氓的人,黎向浠精神脆弱得可怕。
她紧紧抱着自己,眼神慌乱打量他。
五十岁模样,条纹polo衫别进西装裤,两件都不太合身,松松垮垮的,有些营养不良的意思。
她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人。
见她紧张,男人连忙后退,伸手安抚,“别怕,我今天来只是…”
他着急忙慌从口袋掏出一张蹭了漆的银行卡,递过来,指甲内还有污垢。
“我还有些存款,你拿去给黎蔓吧,给她买些好吃的。”
黎向浠拧眉。
黎蔓长得漂亮,尽管黎蔓明确不会结婚,追求者依旧不断。
但出事这段时间,那些追求者全都消失不见,一个过问的都没有,而黎蔓昨天刚送走,这个人今天就来献殷勤,明知道黎蔓不需要了。
虚伪,黎向浠心底不屑。
“我们不需要,这些钱你自己留着吧,还有,你别再来找我妈妈了。”
她加快脚步往楼上走。
男人也跟着往前一步。
黎向浠指着他的脚,大声警告:“你再跟上来我就叫人了!”
男人欲言又止,纠结一番便垂着手站在原地。
趁他出神,黎向浠逃亡一般,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冲进家门抵住后方。
确认男人没有跟上来,黎向浠才大口呼吸出来。
她快吓死了,这栋楼哪还有什么能帮她的人,好几户发达搬出去的,剩下都是老人小孩,仅剩的两个年轻人的也上班了,真要撕扯起来,她可没有胜算。
黎向浠拍着胸脯,等注意力回到房子里,她才注意到,房子怎么那么乱了。
地板扔着她翻箱倒柜找出来的垃圾,沙发上有来不及洗的脏衣服,桌子上堆着吃完的泡面桶……
前段时间焦头烂额,她压根就没有管过这些。。
黎蔓总说,房子舒坦了,人就能笑出来,生活会越来越好。
黎向浠抹了抹眼角,将大门反锁,挽起手臂。
客厅厨房的东西,该扔的扔,该洗的洗,她擦完桌子又拖地,再把两间房的床单被套换下来,清洗,晾晒,衣服裤子叠好,分类放入衣柜……
收拾好,黎向浠拿出手机,给黎蔓发了一条消息。
尽管这个时候黎蔓看不到,但只要黎蔓醒来,一定会回消息,这是她唯一确认黎蔓清醒时间的方法。
黎向浠下楼,去小区附近的公园跟爷爷奶奶下象棋,打麻将,打扑克。
打到晚饭时间,爷爷奶奶都回家了,她才依依不舍慢吞吞走回来。
黎向浠每天约朋友出门聊天,朋友上班,她就自己去看电影。
有一次,她一天看了六场电影,其中两场还是重复的影片。
黎向浠找了几个房产中介,向家给她的五百万,她打算用来买一套房子给黎蔓,黎蔓吃了一辈子苦,等她出院回来,也该直接享福了。
这样浑浑噩噩过到九月初,约定的时间到了。
黎向浠最后打扫一遍房子,用防尘布把家具盖好,带着一箱行李,迎着山城的太阳,坐上山城公交,去往机场。
飞机从地面一跃而起,划破长空,也划破黎向浠原定的生活轨迹。
落地京北时,是下午四点左右,机场很大,旅客匆匆,即便如此,航站楼的地板依旧一尘不染,又贵又干净,这是黎向浠对京北的第一印象。
跟着人群从出来,黎向浠寻找的大眼睛比地板还要清澈干净,轻松让她脱颖而出。
信息上说,会有人来接她。
十多分钟过去,人群渐渐散了,黎向浠独独站在马路牙边,单薄的身子撑着泛白的T恤,热得汗流不止。
她并没有看到信息上所谓的迈巴赫,倒是有一整排黄蓝交替的出租车,蛰伏在路边等着载客。
手机有消息进来,一看,司机说是路上堵车,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到。
黎向浠叹一口气将手机放回口袋。
不是生气,是无奈。
向家是豪门,安排接机时间都能有差错,说出去是个人都不信。
向家有自己的孩子,她一个素未谋面的私生女,突然闯入他们的生活,第一关就给个下马威,也是应当的。
黎向浠心知肚明,并做好了这条路不太顺的准备。
只是他们方式错了,她以前回乡下的外婆家,跟黎蔓顶着大太阳等大巴,两小时都没有怨言,这才十分钟。
黎向浠抹掉额头的汗,托着行李箱去买了杯杨枝甘露,冰凉甜腻的奶香冲进口腔,冲散身体的闷热和不快,黎向浠活力恢复大半,嘴角重新扬起。
她优哉游哉返回原来的马路牙边晒太阳,免得司机过来没看见她,以为她已经走了,有理由不给她接回去。
她跨腿坐在行李箱上,手肘撑着拉杆,一边咬吸管一边转着脑袋打量周围环境。
不愧是京北,广阔辽源,一眼看得很远,即使被阻断,也是小小的山坡,不碍事。
不像山城,一座座高山连绵不断,爬上去了又发现后面是更高的山,看不远。
思索间,左侧传来引擎原始的轰鸣声,像是猛兽咆哮。
黎向浠刚要转头看,一道黑影呼肃而过,卷起一阵强风,她紧急闭上眼,却吃了一嘴灰。
哪来的四轮鬼火。
黎向浠噗噗两声吐掉,扭头,黑色的跑车已经稳稳停在她百米外的路边,一动不动,好像刚刚“闯祸”的不是它那样。
开得那么快,赶着去投胎啊?!黎向浠腹诽睨向它。
下一秒,黎向浠想到什么,又呸呸两声,嘟囔:“我开玩笑的,不投胎不投胎,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平平安安。”
黎蔓出事之后,黎向浠学会了避谶,希望这样可以多积德,心理上给黎蔓祈福。
她一边在胸前画个十字,一边看向那辆黑色的连号跑车。
布加迪车内,空调温度极低,冷气的味道,没有任何香精成分。
驾驶座上,男人面色沉沉,五官深邃,凑近了还能看见脖颈的抓痕,伤口结痂褪去,在白皙的皮肤上,留有淡淡的粉嫩。
副驾驶的男人截然相反,他嘴巴热情似火地喋喋不休。
许子炀:“我说,你真不打算跟我去啊?以后都不比赛了?到底为什么?这么突然肯定有原因吧?”
男人:……
见他不回应,许子炀识趣摆手,要开门下车又折回来。
“那行,你总得告诉我,你生日那天脖子上的抓痕哪来的?毕竟你偷偷回国这件事,我是唯一知情者,对你有看护权,你出事我可担待不起。”
男人掠了他一眼,似乎不太满意他说的偷偷,还有那个看护权。
他声音又冷又低沉,“猫。”
许子炀不是没有怀疑过那道伤跟女人有关系,位置暧昧,一夜之间出现。但一想到是裴非,他就不怀疑了。
毕竟裴非的人生到现在为止,只对一个女性上过心思,那就是裴非的奶奶。
所以对于“猫抓的”这个解释,许子炀深信不疑。他眼珠瞪大,伸出食指比了个1,“不是吧裴非?本命年第一天啊。”
“人家是小心谨慎保平安,你倒好,让猫抓了,又睡到下午。你以前为了保持体能,可是雷打不动晨练的,这么奇怪的破例,你要不去求个福镇一镇?”
“滚。”裴非透过反光镜警告他。
许子炀惺惺在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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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路牙边,黎向浠只看见一个五官不错,气质略微轻浮的男人从副驾驶下来,着装休闲,一眼昂贵。
他嬉皮笑脸,还想跟驾驶座的人说些什么,刚转身,那辆车已经冲出去,独留他悬空的尔康手尴尬。
男人摆手作罢,大步进了航站楼。
没一会儿,那辆跑车折回来,开往返回京北城区的路线,经过黎向浠跟前,又是一阵极速的风,黎向浠熟练闭上眼睛和嘴巴。
等风过,她捋了捋额头凌乱的碎发,无奈说:“开那么快……”
她谨慎想了想才补充,“真当自己F1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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