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斜阳,宽阔的柏油路上,迈巴赫开在去京北市区的路线。
车厢内,黎向浠从后座往前倾着身子,好奇问:“我们现在是去哪啊?你刚刚来的路上碰见什么了?京北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你一天上班多长时间?”
司机专注路面,每个回答都规规矩矩,且短暂,“向家,车祸,不知道,看雇主心情。”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一身规整的黑白西装,戴着黑色耳机。黎向浠想,应该是雇主要求他少听少看少插话,导致他眼里有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
一路上,黎向浠找了许多话题,试图激发司机聊天的兴趣,打发时间。
但司机回回都是几个字的答案,再问也是味同嚼蜡,黎向浠只好闭嘴,靠着座椅,望向窗外。
天边的晚霞开始成型,车窗外建筑快速倒退,矮矮的房子慢慢变成高耸入云的建筑,路上的车渐渐多起来。
不知道是路平,还是司机开得娴熟,车子稳到黎向浠打了好几个哈欠。
抵达向家是傍晚六点左右,烈焰腾空的火烧云,给庭院内镀上一层深深的霞辉。
迈巴赫停在院子里,司机从驾驶座扭头,“我在这里等你,吃完团圆饭出来,带你去沈家。”
黎向浠错愕,一问一答间,黎向浠才知道,来向家只是走个流程,她之后所有生活都由沈家安排。
连这个司机都是沈家的。
“为什么?”黎向浠不解。
司机笑说:“抱歉,我只是照办。”
也是,他只是打工的。
想来是向家介意她的身份,不喜欢她留在家中罢了,黎向浠不再过问,只礼貌微笑,说了一句:“辛苦了。”
顶着落日余晖,黎向浠双手偷偷攥着拳头,藏在下坠的T恤里,忐忑走进陌生的别墅大门。
客厅很宽敞,耀眼的吊灯,反光的地板,蜿蜒的玻璃扶手,金色柔软的沙发,好不奢华。
黎向浠站在进门处,沙发后方传来几声对话:
女人有些赌气:“怎么还没到?这么久?沈家怎么办事的?”
男人在安抚:“再等等,不差这一会儿。”
女人:“我待会儿还约了人打麻将呢。”
男人:“啧,可别说这个,等下她人来了,你要客气点。”
……
不知为何,黎向浠居然会因为最后一句,心头一暖。
至少还有人愿意为她做一做表面功夫。
佣人和她问候,里面的人听见,一并起身。
黎向浠一开始以为,看见向应天,她会有看到父亲的激动情绪,毕竟活了那么久,第一次看见他。
但没有,完全没有。
看着眼前这个个子跟她差不多高,啤酒肚、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黎向浠顿了一下,她甚至觉得,他最好不要是向应天。
把黎蔓和他放到一起,会让人看到真正的鲜花插在牛粪上。
旁边的女人身材微胖,个子和他一般高,穿着古色古香的旗袍,略富贵的手腕上,翡翠手镯一抹鲜绿。
他们同步笑嘻嘻迎上来。
“向浠来了。”向应天慈祥喊她,又帮忙介绍着,“来,这是你邹阿姨。”
和预期的下马威不同,热情到黎向浠不知所措,她硬着头皮喊了声:“爸,邹阿姨。”
邹蕊也一改刚刚不耐烦的声音,挽着她胳膊说:“向浠都这么大了?长得真漂亮,你这一路颠簸,累不累啊?”
黎向浠有些不适,但没有甩开,只是撑着笑,“谢谢邹阿姨,还好,不怎么累的。”
一顿无聊的寒暄,他们带着她去了用餐厅。
刚要入座,楼上传来拖鞋啪嗒的动静。
一个跟她年龄差不多的女生出现在楼梯口,束腰的小裙子昂贵得像是晚礼服,五官透着脾气不太好的样子。
女生眼神审判,一边打量她,一边走到邹蕊身旁。
黎向浠攥了攥洗得泛白的衣角,嘴角干笑两下。
邹蕊连忙拉住那个女生,“馨欣,叫人,这是你姐姐。”
“好吧。”女生耸耸肩,敷衍喊了一声,“姐姐。”
倒也没有敌意。
黎向浠也笑,不平不淡回应。
这就算是打过面罩。
入座用餐。
黎向浠全程沉默不言,只吃眼前那盘上海青。
邹蕊给向馨欣夹了一块糖醋鱼,“多吃些,每次晚餐就两口,身体都垮了。”
向馨欣夹起扔掉,“不要,吃多了胖,上次爸爸给我买的裙子,现在都穿不下了。”
邹蕊也不生气,只是笑着招手让佣人扫了去。
向应天哄着,“那是爸爸的错,下回送你一套合身的不就好了。”
黎向浠来之前做好了准备,知道会看见向应天家庭幸福的模样。
但此刻,她还是有了落差。
原以为向家找她回来联姻,是因为没有女孩子了,现在看来,应该是向馨欣不愿意去联姻罢了,而她,就成了哄人的牺牲品,如同那块糖醋鱼一样。
对面不会是个傻儿子吧?黎向浠身体打颤,筷子不小心刮了一下碗。
很小一个动静,却传到了身侧向应天耳朵内,在向应天听来,是对被忽视的不满。
向应天和邹蕊换了个眼神,他给黎向浠夹了一块排骨,笑盈盈道:“向浠多吃些,这么瘦。”
“对,你这孩子,太瘦了。”邹蕊附和。
“是啊,你多吃点,这些都是给你的。”向馨欣给了她一个看不出含义的笑容。
一家三口的默契关照,把黎向浠衬得像是他们救助的流浪猫。
她笑着接过排骨,又趁他们不注意,将排骨扔到骨碟里。
用餐结束,夫妻两人把她送到院子里,黎向浠上车前还是问了一嘴,“爸,我可以去看我妈妈吗?”
从黎蔓离开起,她每天给黎蔓发一条消息,但从来没有收到过回复,她有些担心。
向应天和邹蕊对视一眼,前者语重心长说:“向浠啊,黎蔓情况不太好,需要静养,这你也是知道的。而且她在国外,你过去了也是打扰,等她恢复一些,我再安排吧。”
“要多久?”黎向浠追问。
向应天有些不耐烦,“这就要看她的造化了,她身体好得快,你就能早点去。最近你还是多考虑考虑沈家那边的事吧,我们答应你的做到了,你也得做好该做的事情,不是吗?”
“你怎么说话呢?”邹蕊呵斥向应天,转头安抚黎向浠,“向浠,别往心里去,你爸他就这样,生意做多了,什么都谈合作,跟我们也是这样说话的。”
“没事的,邹阿姨。”黎向浠和她笑笑,没再多问,上了去往沈家的车。
车子穿过京北繁华的市中心,开往郊区,周边景物渐渐荒芜,黎向浠的心也渐渐冷起来。
黎向浠听得出弦外之音,只是向应天催得那样明显,对方不会真是个傻子吧?
她叹息一声,想套一套司机的话,但他早就给了她一个绝不开口的侧脸,只好作罢。
临近八点,沈家老宅。
黎向浠在平坦的院子里下车,庭院开了灯,亮堂堂,很干净,绿化的花坛却茂盛杂乱,像是无人打理的模样。
庭院内有一棵茂盛的老榕树,树底下停了一辆黑色跑车,反着冰冷的光。是下午机场外面的“F1”,偌大古宅里,它独独高傲耸在黑夜,格格不入。
“这辆车是……”黎向浠好奇指着。
司机语气不太好地打断,“一直都停在这儿,有人打理,你不用管。”
黎向浠识趣闭嘴,打量着别墅老宅。
三层楼高,淡灰色墙面,复古的红木窗和大门,门上拉环年代久远,木制物品并没有什么刮痕或脱漆的样子。
司机将行李搬下车,指引她往里面走。
客厅比向家宽敞,都是复古的家具,吊灯很亮,却因为木质颜色显得昏暗了些。
沙发上,一个男人坐在那,高挺鼻梁上挂着金丝眼镜,深蓝色西装熨烫得体,双腿随意交叠。
他轻轻翻书,神情悠闲,似乎是在等人。
司机走过去,一改对她爱搭不理的模样,恭恭敬敬喊了一声,“沈总。”
男人抬头,眼神温和看过来。
他弯起眼睛朝她问候,“黎小姐。”
声音很沉稳,三十多岁的模样,笑起来眼尾一缕浅浅的鱼尾纹,让他看上去平易近人。
“您好。”黎向浠站在原地。
“我叫沈推凡,”男人将书本递给司机,指挥着司机将她的行李搬到她房间里。
又起身,绅士地扣好西服口子,直言不讳说:“也是你未来的丈夫。”
“第一次见,下午有一个会走不开,本来应该我去接你的。”沈推凡走到她跟前,比她高出一个头。
黎向浠错愕,意料之外,沈推凡长得不错,一表人才,行为举止礼貌端庄,不像是会被退婚的类型。
想到向家别墅里向馨欣的性子,黎向浠觉得,应当是沈推凡年龄大了些,老古板,没情趣,向馨欣不喜欢。
这对她来说反而省事,婚后不用苦心伪装恩爱,黎向浠松了一口气。
“没关系的,工作要紧。”黎向浠含笑回。
沈推凡带她介绍别墅,他始终和她保持着一步的距离,黎向浠也因此变得自然许多。
“向叔叔说,你是山城长大的?”沈推凡找话题和她拉近距离。
“对,在老破小的筒子楼。”黎向浠想把真实情况展开给他看,或许沈家知道她的身份,就没有那么想联姻了。
“我去过山城几次,那边的筒子楼挺好看的,有些年头,是90年代的味道,跟这栋老宅差不多质感。”沈推凡依旧在笑,又提示她注意脚底,“小心楼梯。”
他伸出手背,要扶她。
黎向浠微微一怔,她今天穿的还是简单的T恤牛仔,她大部分衣服都是简单利落的,但沈推凡的行为,让她觉得,她穿的是跟向馨欣差不多的晚礼服。
她不太习惯被这样娇惯对待,但也不能驳了他面子,只能虚托了两支手指搭上去。
沈推凡手腕有一块银色的机械表,表盘是蓝色,看上去很昂贵,黎向浠就搭在那只表带上。
第一次经历,她不熟练,上楼梯时,总是小心碰到他手腕,又急匆匆收回指尖,像是打地鼠,不敢露头,怯怯的。
“抱歉。”黎向浠收回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慢慢适应。”沈推凡插兜,给她指着方向。
一来二去,聊得投机,黎向浠对这段婚姻逐渐褪去了排斥情绪。
临近九点,二楼,沈推凡朝走廊尽头的房间叮嘱,“那间房你不要去,平时也不要打开。”
黎向浠匆匆掠过一眼,是暗红色的木门,关得很紧,因为在走廊尽头,感应灯没有亮起,看上去黑森森,凉飕飕的。
她没有探索的**,点头答应,便跟着沈推凡拐进书房。
典型的老式办公桌,椅子书架等都是木制,空气飘着古木沉香,很静人心,黎向浠一走进来,便觉得浑身轻松。
沈推凡说:“这间书房你可以随便用。”
黎向浠指着书架,“那些我也可以看吗?”
一排恐怖类型的小说,许多是她没看过的。
黎蔓以前经常用恐怖小说、民间传闻哄她入睡,久而久之黎向浠就养成爱看这些的习惯,黎向浠觉得她之后会经常光顾这里。
“当然。”沈推凡拿了一本下来递给她,“你随时可以阅读。”
黎向浠接过,“谢谢。”
沈推凡抬起手腕,“时间差不多了,我明天要出国谈笔生意,你有什么需要和刚刚的司机联系就好。”
“你不住在这里吗?”黎向浠问。
按照沈推凡刚刚聊天的频率,如果他留下来,她一定不会觉得无聊,黎向浠只是缺一个室友,毕竟她不想和山城一样,一个人孤零零的。
沈推凡又是绅士笑容,“不,领证之前,我们还是不要住在一起的好,免得传出去,让人落口舌。你自己住也能舒坦些,之后的事,慢慢来。”
黎向浠点点头,想到什么,她喊住他,一脸期待问:“我能出去工作吗?”
至少这样可以打发白天空闲的时间,让她不至于时时刻刻惦念黎蔓。
“你马上会是我的夫人,如果生活上有需要,直接和我说就好。”沈推凡委婉拒绝。
黎向浠没好再坚持。
沈推凡离开,书房静悄悄,只剩沉香的味道,无聊时,这个过分冷静的气味,只会让低落的心情加重。
黎向浠靠在桌边,对着手里的书苦笑打趣说:“要不你从书里出来,跟我聊聊天呢?”
书本封面有褶皱,纸张微微泛黄,放在书架上久了,腌了木质的味道,闷闷的。
她叹息一声打开,翻页的动静轻而易举填满了书房的每一个角落。
是发生在湘西山林的民间故事,说是一条很诡异的路,天黑之后不能走,会碰到奇怪的东西。
“哪有奇怪的东西,我都没见过。”黎向浠开始拆台。
她看到故事里说,那条路有好多个人经过,之后没了踪影,有一个老爷爷去查看,看见树上飘着好几个影子。
刚看到这儿,开始进入揭开序幕的紧张剧情时,后方传来书架滑动的声响,活动门打开的声音。
黎向浠身子定住,想到刚刚自己的话,她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不会这么灵吧?真从书里出来了?
黎向浠合上书,放到额头,小声碎碎念:“别别别,我开玩笑的。”
她虽然看过很多这类故事,去密室鬼屋也永远在当“前排坦克”,但真要碰上也会害怕。
有皮鞋踩在木质地板的脚步声,咔哒咔哒地朝她靠近,黎向浠咽了咽口水,闭眼,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卷起书本,当做是武器,正准备转身甩过去,后方却率先响起一阵阴冷的问候:“是你?”
黎向浠的手停在半空,打了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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