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聚起薄薄的乌云,月色朦胧,院子紧紧靠着柏油路上昏暗的光线,能隐约瞧见一些亮度。
刚刚的交锋,黎向浠觉得裴非一定很讨厌她了,以及赶她走也是认真的,但她还不能走,所以她得解释清楚。
黎向浠转向裴非背影,攥着拳头,郑重说:“叫错你的名字,我跟你道歉,对不起。但误会我的事情,你也要跟我道歉,这样才算两清,否则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谁在乎?”裴非平平说。
“你不能这样没有礼貌,沈推凡是你哥哥,那我以后也会是你的嫂子,我们……”
她以为,结婚之后,沈推凡会回老宅住,所以她想说,以后他们也是要住在一起的。
但裴非听到这句话,似乎又起了怒气,他头回,眉头隆起。
等到她抿起嘴巴,一脸无辜看着他的时候,裴非脸色才缓和了些。
他转身往驾驶座走。
黎向浠追上去,“反正我是不会搬出去的,你别想赶我走。”
“由不得你。”
天空乌云因为风吹叠加在一起,就像此刻黎向浠的心情,对黎蔓的担忧和被裴非误解、赶走的委屈夹杂在一起,黎向浠看着布加迪离开的方向,心底沉沉的。
她真的想甩手离开,恨不得马上回山城,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鸟不拉屎的郊区别墅,比她的两室一厅大又怎么样?一点也没有人情味。
来了这里之后,她连公园的大爷大妈都找不到,更别谈下象棋打发时间了。
不一会儿,雨滴啪嗒啪嗒落下来,砸在黎向浠头顶,冰冰凉凉。
有一滴落在她眼睛下面,看上去像是眼泪那样,沿着细腻的脸颊滑落到下巴处。
黎向浠着急忙慌擦掉,嘴里嘟囔:“我可没有哭噢,我才不会哭的。”
她总觉得自己跟黎蔓心连心,要是她哭了,黎蔓也会心疼的。
-
翌日正午,空旷郊区,宛如游戏厅一样设备高端的Y12赛车队培训基地休息室。
男人躺在单人床上,呼气浅浅,一只手枕在后脑勺,鸭舌帽盖住脸,帽沿处隐约透出优越的下颌线。
门推开,许子炀拉了一张电竞椅坐到床边,拿走帽子。
“你昨晚是威风了,一去不返,杨余瑞等的妹子也没来,他现在正怀疑是你拐跑那个女生,在那骂你呢。”
后面这句是许子炀编的,但杨余瑞把气都撒在裴非身上是真的。
杨余瑞是车队主力,裴非来了之后正事不干,许子炀还一天天哄着,供他像是上佛,队里都传杨余瑞这镇队之宝风头要没了。
所以杨余瑞基本没给过裴非好脸色。
裴非不为所动,眼睛都不睁,“哦。”
许子炀拿他没办法。
他跟裴非认识十年了,裴非这“怎样都行,又怎样都不行”的性子,他太了解了,简单来说,就是看心情。
“不过,听说我出国之后,你一直住在这里,那两栋别墅你不去我可以理解,怎么连老宅你都不要了?”
两栋别墅是沈家和裴家送给他的,各一栋,碍于裴非的身份,他们不会靠近别墅,所以裴非不用担心会被发现已经回国了。
但在裴非仅有的回国次数里,只去老宅住过,裴非跟许子炀提过一嘴,他很小的时候在老宅住过几个月。
“猫。”裴非冷冷回。
许子炀疑惑地“啊?”了一声,“老宅有猫?赶走不就好了。”
裴非:“正在赶。”
许子炀:“实在不行我帮你赶走?”
裴非:“不用。”
许子炀:“还是你被挠了一次害怕了?”
裴非:“滚。”
许子炀:……
吃炸药了。
无语间隙,许子炀手机响了,一接听,杨余瑞不屑的声音传来:“你的大宝贝呢?来,比一比,谁赢,拉力赛谁上。”
许子炀揉着眉毛,头疼,“不是,又不只一个名额,你发什么疯?”
下一场拉力赛,Y12车队拥有3辆赛车参赛。
“况且,裴非也不……”
许子炀想说裴非也不会参加比赛了,他这次进车队,就是单纯当顾问的。
但话到嘴边,手机被裴非一把抢过去。
裴非:“训练场。”
-
训练场。
烈日当空,光线灼心,蜿蜒盘绕的路段上,两辆赛车像是两只猎豹,你追我赶,纠缠了许久,不分伯仲。
倒数第二个弯道,黑红色车辆突然转变路线,娴熟过弯,越过一直阻拦的蓝白色车辆,带着引擎的轰鸣声飞过终点。
另一辆车被超了之后,最后一个弯道时突然大减速,带着颓败感慢慢朝前一辆赛车挪动靠近。
裴非戴着黑色鸭舌帽从第一辆车的驾驶座下来,头也不回走向出口。
许子炀上前拦住他。
“你都能在这里和杨余瑞比,为什么不上比赛?”
裴非拍掉他的手,“玩玩而已。”
裴非不是自大,跟他以前的比赛相比,刚刚跟杨余瑞的对决,简直就是过家家。
“喂!”杨余瑞站在车旁朝裴非背影大声喊。
裴非回身,插兜冷冷看着杨余瑞,帽檐阴影下,半眯的眼睛漫不经心。
本来输了就窝火,杨余瑞看得更来气,他舌头顶腮,不屑笑着。
许子炀在裴非后方连连给杨余瑞双手合十,示意杨余瑞可快点闭嘴,毕竟裴非是他花了好大力气才挖回来的。
杨余瑞啧了一声,尽管不服气,但他嘴巴上还是愿赌服输:“行,你厉害,拉力赛你上。”
“不。”
裴非毫不犹豫拒绝,转身。
“哎。”杨余瑞又喊他,“男子汉大丈夫,输了就是输了,我认,比不比赛是你的事情,今晚我请客,当做这场比赛的输了的惩罚。”
裴非脚步不停,往前走。
-
晚上12点,KTV。
烟雾缭绕,空气里混着酒精。
桌上瓶瓶罐罐空了一大半,男男女女凑在一起,带着薰薰醉意瞎聊天,几个喝多的对着麦克风鬼哭狼嚎。
沙发中央,杨余瑞脸颊泛着醉酒的红晕,跟许子炀胡言乱语吹牛,说他这几年比赛哪一场可惜了,差点拿了冠军。
许子炀敷衍应着。
裴非坐在沙发侧边,双腿随意交叠,指腹夹烟,指尖捻着酒杯,眼神没有目的落在地板上。
他在思考,沈推凡带回来的累赘走了没有。
这时,门被人推开,走进来一位长发女生。
紧身的一字肩短裙,细高跟,头发披散,发质很好,尽管那些男生都喝大了,却还是会拼命抬眼看一看她。
尤其是杨余瑞,他像是酒醒了那样,开心挥手:“馨欣!这里!”
又用肩膀撞着许子炀,“她就是我追的女生,向馨欣,好不容易答应过来了,你配合我一点。”
看出这杨余瑞是栽进石榴裙底了,许子炀嫌弃看一眼杨余瑞,往裴非那边挪,让出向馨欣的位置。
许子炀用膝盖碰了碰裴非,小声提醒说:“她是沈推凡未婚妻。”
之前在酒会上,许子炀跟向馨欣打过几次面罩,况且京北豪门里的事,许子炀还是偶尔能听到风声。但裴非不一样,回国的次数屈指可数,别说京北了,光是沈家的人,他都没认全,所以许子炀特意提醒他,跟向馨欣打交道的时候,谨慎一些。
裴非知道许子炀的担忧,想和许子炀说他已经见过那个烦人精了,结果一睁眼发现来的女生不是老宅那个,又一副不在乎的样子,闭上眼。
爱谁谁。
向馨欣坐到杨余瑞旁边,杨余瑞就跟个舔狗一样哄她,给她倒酒,喂她水果,还问她饿不饿要吃什么。
向馨欣回应得不冷不热,面子也算给足了。
没一会儿,杨余瑞被人喊走,向馨欣挪了个位置,和许子炀打招呼,“子炀哥好巧啊!居然在这里碰到你!”
她下意识看向裴非。
从她进来到现在,别人或多或少偷看她几眼,这个男人反应淡淡,对她并不关心。
但他却是这群酒鬼里最沉稳的,也是最好看的,在所有人都脚底打飘,嘴上没个正形的时候,他依旧面不改色,独自坐在一边,冷冷清清。
“是挺巧,”许子炀笑着,拦住向馨欣看向裴非的眼神,指向杨余瑞八卦打趣,“妹妹这是……婚前出来找热闹?”
向馨欣笑开怀,意有所指解释:“哪有,我现在可是自由之身,随便恋爱噢。”
许子炀给她鼓掌庆祝,又好奇问:“怎么?你们谁悔婚了?”
向馨欣:“我爸的私生女嫁过去,没我什么事儿了。”
私生女。
裴非蓦然睁眼。
“她刚来京北,连沈推凡是谁都不懂,也没地方住。结果沈推凡直接带走,细心照顾着呢。私生女而已,嫁去沈家也算飞黄腾达,以后过上好日子了,我们是双赢。”向馨欣开心说。
她又一副门当户对的模样八卦道:“不过这个身份,沈推凡应该很熟悉,毕竟传闻沈家也有一个从不露面的私生子……”
“哎喝酒喝酒!”许子炀打断向馨欣,余光看向裴非。
私生女,私生子,这两个类似的身份,和沈推凡放到一起,在裴非这里的化学反应,一不小心,就会让裴非丧命。
但裴非只是盯着桌子上的花,这让他想起某株向日葵,难怪沈推凡把她放到老宅,物以类聚,人也要以群分。
以及,她刚刚说,老宅那个女生连沈推凡是谁都不知道,肯定也不知道沈家,不知道沈推凡对外的身份是沈家独子。
况且,沈推凡知道她是私生女,肯定不会耐心和她解释那么多,所以才以为,他也姓沈。
裴非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空杯扔到桌子上,猛地吸了一口烟,吐出大片白雾,淹没掉深邃的五官。
他确实做错了。
“她好看吗?”许子炀转走私生子的话题。
向馨欣思索一番,点了点自己的脸蛋,“一般,没有我好看。”
裴非目光穿过白烟,简短落在向馨欣脸上,又挪开。
他不认同她的说法,老宅那个女生,尽管不施粉黛,但五官的精致度极高,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瞳孔很大很亮,没有什么攻击力。
这个时候,裴非还不知道,这个没有攻击力,其实是最有攻击力的。
一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伸到裴非眼底。
“你好,我叫向馨欣。”
裴非将烟头弹进烟灰缸,撞开它,离开这乌烟瘴气的地方。
-
翌日,趁着上午阳光温和,黎向浠去超市买菜。
她习惯走过去,因为这样比较浪费时间,沿途还会遇到遛狗的,她能说上几句话,解解闷。
黎向浠在超市货架看见了山城的火锅底料,想到以前的事,她在那停了十来分钟。
黎蔓也会给她弄火锅吃,比去店里吃便宜许多,黎蔓在超市打工,晚上能带回来打折的菜,还有论斤卖的肉丸,可好吃了。
黎向浠拿了两包放到推车里,但她没有买下火锅的材料,因为一个人吃,她怕自己会哭出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哭了。
小时候她爱哭,去学校总哭,黎蔓就骗她说:“你一哭,妈妈干活的时候就心慌慌的,你一笑,妈妈就觉得浑身舒坦。”
所以黎蔓出事之后,黎向浠就不哭了,而且没事干就笑,她想,那样黎蔓能舒坦些。
购物结束,已经临近正午。
抱着一大袋米面零食,黎向浠慢吞吞走在返回老宅的路上,太阳很大,黎向浠额头直冒汗,胳膊发酸。
走出超市那条街之后,就是通往别墅的柏油路,路面平坦,路上也没什么人,只有矮矮的影子陪在她跟前。
黎向浠低头,抬腿逗着它,像是和它在同步起舞。
没一会儿,布加迪从后方开来,停在路边跳舞的女生身旁,她并没有发现,也察觉不到驾驶座上,有一双幽黑的瞳孔在盯着她。
看着她一蹦一跳,嘴角微扬,很是开心的模样,裴非想到自己小时候的样子。
那会儿他也没有什么朋友,只能自己跟自己玩,不过也会很开心,现在想来,当时也不知道在开心什么,很傻。
裴非沉了一口气,在胸口比划了“对不起”的手语,比划了两次,像是在练习待会儿要出现的场景。
但很生疏,他已经很久不用手语了,最后他选择放弃,道歉的话还是直接说出口要好一些。
他手垂下去,不小心碰到了喇叭,波澜不惊的瞳孔,卷起一阵错愕的风。
嘀-
黎向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玩得不亦乐乎,身后引擎声靠近她都没听到,直到这个声音传来,黎向浠才抬头。
布加迪不知何时停在她左侧,车窗按下去,驾驶座上,裴非戴着鸭舌帽,盖住大半的眼神。
她和布加迪还有一米多的距离,太阳光填满缝隙,地表热气腾腾,尽管如此,她还是感受到裴非身上的冰凉。
前两天的对峙还历历在目,耳边拳头挥出的动静还未消散,以为裴非又要给她下马威,使绊子,黎向浠的心绷了起来。
她紧了紧手臂,抱着袋子埋头往前走,当做看不见他。
布加迪在她身旁移动。
黎向浠加快脚步。
布加迪也跟着加速。
……
黎向浠余光悄悄看着车子,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她总是觉得来者不善,于是脚底越走越快。
但车子总归比人速度快。
布加迪往前开,超过了她出去。
黎向浠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熬走了那个冷冰冰的人。
下一秒,布加迪在她前方两米处停下,那个冷冰冰的人打开车门走到她跟前。
黎向浠前进的方向被高大的身影拦住,她不敢抬头看,生怕又看见那晚他猩红的眼睛。
只是来人并没有说话,就这样站着。
这样站了一会儿,黎向浠的汗更多了,她觉得自己在被架在火上烤,背面是太阳,前面是烧得旺盛的火炭。
她把他当做空气,从另一边绕着走。
裴非也跨一步,再次拦住她的去路。
只是这次他们距离拉近了,就像昨晚那样,她差一点撞进他胸口。
黎向浠受到惊吓,条件反射后退,然后喃喃解释说:“我只是去了一趟超市。”
言外之意,没有干别的,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也没有叫他沈裴非,先不要生气。
裴非手指蜷了蜷。
女生的脑袋很低,她一眼也没有看他,明明上次她还义正言辞要求他道歉的,似乎,为了不搬出去,她在委屈求全地妥协。
裴非垂下眼,帽檐盖住的阴影里,内疚席卷在漆瞳,风起云涌。
尽管如此,他也只能喉咙干哑地“嗯”一声。
他思考自己为什么说不出抱歉两个字,他似乎没有和谁道过歉,或者说,他的人生过于特殊,似乎没有机会跟任何人道歉,也没有机会跟别人有这种奇怪的纠葛。
黎向浠没看见他的歉意,她只想到上次裴非说的,搬不搬走这件事,由不得她。她以为,这次他是要拦着不让她回老宅的。
“我说了,我不会搬走的。”黎向浠抬眼,目光炯炯。
她是害怕的,掌心冒冷汗,裴非长得高,拦在她跟前的时候,还踩在她的影子上,帽子投下的阴影,衬得他五官很吓人。
裴非躲开她眼神,又“嗯”了一声。
他的习惯就是简单潦草地“嗯”,很简短,听上去对这件事很不在乎,加上眼神错开,让黎向浠以为,他跟那晚一样,很不屑。
她绕开他。
裴非伸手,要抓她的袋子。
以为他又要动手,黎向浠抱紧袋子躲开他。
“你要干什么?!”
裴非微微一怔,见她闪躲,他干脆直接抢袋子。
“哎!”黎向浠要抢回来,但裴非身形太高,像一堵墙,再抢就撞到他怀里了,她只好将手缩回来。
袋子里装有不少牛奶饮料,很重,黎向浠就是提不动才抱在怀里的。
裴非提在身侧却像可有可无那般,站得笔直,唯一改变的,是他手臂发力,带动了平日里隐藏的肌肉。
“上车。”裴非说。
“你要带我去哪?我是不会搬走的!”黎向浠警惕着,她攥着衣角后退,在背后悄悄握起防御的拳头。
裴非看向她隐匿拳头的位置,许久才轻轻挤出两个字:“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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