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鱼缓从码头运鱼货回来，看了下时间，刚过七点。
她把鱼货从三轮车上卸下，按品种、大小，一一分类。归类整理完后，盯着水箱里吐泡泡的鱼发呆，等待顾客上门。
饭点。
鱼缓照旧捧着饭盒坐在门边吃午饭，刚夹起一个鱼丸到嘴里，便有位男性的身影闯进视线，径直走进店内。
她抬眼看，男人很高。
目测了下，怕不是有两米。
男人略显埋汰，一身藏蓝色工作服，衣裤上沾着的黑色污渍很显眼，不知道源于何物。鱼缓觉得眼熟，这样的工作服她好像在哪见过，一时想不起来。
她起身，饭盒随手放在板凳上。
饭点光顾水产店的顾客并不多，算稀客。鱼缓快速嚼着口中的食物，咽下后主动过去招呼：“您好。”
男人垂眼看她。
视线相对的刹那，鱼缓打了个冷颤。
离近了才发现，他右脸上有条疤，很长，从眼下延至唇边，痕迹虽浅淡，狰狞感却半分不少。
鱼缓离他两步远，能清晰地闻到附着在刀疤男衣物上的烟草味，很浓，一看就是日日烟不离手的老烟民。
心中戒备的警铃瞬间响起。
鱼缓硬着头皮问：“需要买点什么吗？”
刀疤男没说话，直勾勾的盯着水箱里的鱼。鱼缓顺着他的目光问：“要这种的？”
他这才有了回应，点了下头。
“您真有眼光，这种海鱼刺少，肉嫩。红烧特别下饭，清蒸也很鲜，”下意识的称赞已成习惯，鱼缓拿起网兜，“您要哪一条？”
“最大的。”
他一开口就是极致的嘶哑，像被硫酸灼烧后破坏了声带。
鱼缓从水箱里捞出最大的一条，问他的意见：“需要我处理一下吗？”
他点头。
鱼缓站在桌前，案板上的鱼不安分，她手起刀落，拍晕了活蹦乱跳的鱼。
接着去鱼鳞，开膛破肚摘除内脏。
鱼缓手法熟练，没几分钟就把一条处理好的海鱼装进袋中，顺手递给了站在旁边看她杀鱼的男人。
“一共三十一，您给我三十就好了。”
抹掉零头是常见的经营策略，博取顾客对水产店的好感，增加回购率，这样的小招数鱼缓用的得心应手。
刀疤男接过手提袋，盯着鱼缓说：“我没有钱。”
鱼缓愣了下，唇边的招牌笑容要挂不住了：“您......是没有带钱吗？”
刀疤男木讷地点点头：“嗯。”
接着，他从鼓囊囊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两个大青芒，天真地问：“可以用这个付吗？”
“……”
如果掏出来的是两块金子，鱼缓也不说什么了。
偏又是青芒。
边沙最寻常不过的玩意儿。外公家有颗大芒果树，她想吃多少有多少。
鱼缓觉得自己太衰了，总遇上奇葩人。
前有冻结的银行卡，后有拿青芒当钱付的，真拿她当冤大头了。吃一堑长一智，经历过上次的事，她再也没有当“豪迈女子”的想法。
没钱，就不要买嘛。
搞得现在场面这么尴尬。
黑眸一闪，鱼缓委婉道：“哈哈哈，您真幽默。您方便的话，可以回家取，也可以打电话让家里人送过来。”
提供了解决办法，对方要是无动于衷，她就理所当然地把鱼收回来。带回家做菜也行，和甜甜圈分着吃也行。
怎样都好过被人空手套白狼。
“我没有家！”刀疤男突然暴躁，一声怒吼。
他的大嗓门把鱼缓吓到了。
刀疤男脸部青筋暴起，双眼猩红，面部因太用力，五官快挤到了一起，脸上的疤痕像要重新撕裂开。
怕对方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鱼缓慌忙道：“那、那不用给钱了，鱼我送你。”
“谢谢。”刀疤男瞬间恢复平静。
他还道谢！
鱼缓又气又怕，这是抢劫，光明正大的抢劫！
然而比抢劫更让人崩溃且匪夷所思的是，她看见刀疤男拿出袋子里的鱼，张口就咬了下去。
鱼缓满眼震惊：“这个不能生吃的。”
他一口接一口，转眼吃了大半，鱼身只剩半个残骸，瞧着十分骇人。他忽地停下咀嚼的动作，盯着她的眼神阴暗至极：“我想吃青椒肉丝盖饭，可是我没钱。
“……”鱼缓深呼吸了下，从找零用的盒子里取出二十块钱递给他，“你拿去买饭吃吧。”
刀疤男足足愣了两分钟后才伸手接过，很有礼貌道：“谢谢，你真好。真是个好人。”
鱼缓干笑两声，表情不自然。
刀疤男没有多停留，拿完钱就走了，拎着吃剩的半条鱼边走边呢喃：
“好人。”
“好人。”
“我喜欢好人。”
“……”
他的自言自语让鱼缓从头冷到脚，一摸额头全是汗。
鱼缓双手合十，虔诚祈祷：“破财消灾，破财消灾，破财消灾……”
重新坐回板凳，饭盒里的饭冷冰冰的。
鱼缓瞬间没了胃口，头埋在膝盖上自我消化异样的情绪。
除去中午不愉快的经历，卖鱼期间还算安稳。鱼缓看了眼墙上的钟，再过三个小时就收工。
“缓缓！”
好友方怡骑着电动车停在门前，火急火燎地跑过来：“你看见我弟弟了吗？”
“没。”
鱼缓看方怡脸色苍白，伸手摸她的额头：“方宇怎么了？”
“他早上说有朋友约他出去玩，跟我说中午就回来，结果到现在都没回家。我打他电话也不接，信息也不回。”
方怡移开试探温度的手，掉着眼泪，很急很害怕，“他会不会是出事了？”
鱼缓听她说完，跟着不安起来：“你家里人知道吗？”
“我爸妈走亲戚去了，我没敢说。”方怡哭的更凶了。
“你先别急。这样吧，我陪你一起去找。”鱼缓解开围裙，安抚她的情绪。
方怡渐渐止住眼泪：“好。”
……
方家书房。
鱼缓坐在电脑桌前，靠方怡告知的密码登上了方宇的Q｜Q，仔细翻看聊天记录，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
方怡在桌旁打着电话，电话一直拨通，希望一个接一个破灭。
两人想过报警。
立案要等到24小时之后，这期间她们不可能无动于衷。只不过边沙城这么大，漫无目的地寻找无疑是在浪费时间。
她们制定了方案。
首先排除地点，缩小寻找范围，切入点从方宇所接触的人开始。
“找到了！”鱼缓激动道。
方怡连忙挂断电话靠过来。
两人盯着电脑，屏幕上被打开的聊天页面是方宇离家前唯一联系过的人。
备注名叫六猴。
他们最后的聊天信息停在早上7:20。
六猴：九点，天使城。7070奶茶店见。
方宇：OK。
鱼缓问：六猴你认识吗？”
方怡摇头，更担心弟弟的安危了：“听名字就不像正经人。”
鱼缓输入询问的消息点了发送。
两人提心吊胆等了半小时，对方迟迟没有回复。
方怡从座椅上起身，她实在是等不下去了。鱼缓也不赞成坐以待毙，一同去了聊天记录里说的地点——天使城。
7070奶茶店内。
她们来的太晚，奶茶店的服务员说上午的时候方宇来买过饮品后就走了。
服务员对方宇那群人印象很深，是今天最大的金主，一共点了三十几杯奶茶。鱼缓从服务员口中得知，原来并不是只有两人，差不多有十来个。
出了奶茶店，鱼缓和方怡一致认为，他们并没有走远，可能还在天使城。
决定先在天使城找找看。
“咱们分头去打听，这样更快一些。”鱼缓没有手机，为了防止走散，定了碰面点，“不管有没有找到方宇，一个小时后天使城入口处会和。”
方怡赞同：“好。你一个人小心点。”
鱼缓点头：“你也是。”
天使城是集购物、美食、娱乐为一体的玩乐天堂，长短不一的步行街不少，鱼缓从这头走到那头，从那头问到这头，半个小时过去了，有关方宇的行踪毫无进展。
太阳一点点西沉，闷热感半点未消。
鱼缓满头大汗，头有点晕，她找了个人稍微少点的休息区，坐在公共座椅上小歇，闭目养神。
忽地，有道阴影扫了下来。
是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庞大存在。
鱼缓睁开眼，印入眼底的是一团雪白。
面前站着个胖嘟嘟的白熊人偶。
白熊大大一只，毛茸茸的。圆肩上挎着淡粉色大帆布包，包里微鼓，不知道装着什么。
很萌很可爱。
白熊向她伸出左手，毛茸茸的掌心放着两块陈皮糖。
鱼缓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接着，白熊伸出右手，递了张传单给她。她接过，上面印着新楼盘开业的宣传标语。
原来是搞推销，怪不得会送小礼品。
鱼缓热的头脑昏胀，胡乱言语：“不好意思啊，我现在手里没钱买房，十年后你再给我推荐吧。”
人偶里传来低低的笑声。
下一秒，白熊的头套被摘下，里面的人笑着挑眉：“巧啊，妞。”
第一眼，鱼缓没认出来。
第二眼，鱼缓皱了眉，这不是拿冻结银行卡耍她的人吗。
第三眼，鱼缓想起身份证上的名字，他叫赵将然。
那天清晨赵将然离开后，已经过了三天。
鱼缓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他。
几日不见，赵将然没有太大改变，脸还是那张好看的脸，不知是不是错觉，鱼缓觉得他比前几天瘦了。
打量到这，她眸中微闪，稍稍坐直。
注意到赵将然发色变了，之前是白发，现在是黑发。
难怪一开始她没有立马认出来。
鱼缓感慨了下，神经不正常的人，还挺爱打扮自己的。
黑发比白发更好看。
“喂。”赵将然突然出声，言语中带着威胁，“你再拿看傻子的眼神看我，我就——”
“会怎样呢？”他笑得痞里痞气，“你猜猜。”
拿她当小孩啊，还猜。
鱼缓没有回答他的话，觉得自己错怪他了，能轻易看穿他人想法的人，怎会是神经病。
她得出肯定的结论。
所以，那天赵将然就是单纯地耍她。
“在找人？”
她一路问过来的情形赵将然都看见了，现在坐在这无精打采，一看就是心事未解。
座椅上的人很消极，低着头“嗯”了声。
“哦，那你慢慢找。”
“……”
赵将然显然没有乐于助人的想法，拎着头套往热闹的区域走。
他的反应人之常情，鱼缓没在意。
她垂眸，余光里一片白茫茫，很晃眼。
她侧着脑袋瞧了几秒，软萌可爱的装扮打开了思路。赵将然在发传单，一定接触过很多人，不妨去问问，没准会有意外收获。
鱼缓叫住他：“那个赵……赵然。”
几步之外的人回过头：“可以，把我名都改了。”
鱼缓跟他解释：“抱歉，我不知道你名字的中间字念哪个读音。”
“将，将来的将。”他说。
“哦，好。”鱼缓态度诚恳，“赵将然，能问你点事吗？”
“问呗。”
“你在兼职？”
“嗯。不兼职，没钱还债。”
“……”
“什么时候开始的？”
“昨天。”
“我是说今天的兼职。”
“早上。”
鱼缓心中燃起希望，语气是藏不住的兴奋：“那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男生，个子一米七左右，瘦瘦的。”
赵将然哼笑了下。
可以，怪不得问他的近况，原来找人才是她的重点。
这么激动，看来不是一般关系。
他突然很好奇：“男朋友？”
“不是，”鱼缓立刻否定，“是我朋友的弟弟，他和我们失去联系了。”
“长什么样？”他问了句。
“嗯……头发微卷，笑起来很阳光，长得很可爱。”她给了个大概。
再一次的描述依旧让赵将然抓不到醒目的特征点，他玩笑道：“这样的男生满大街都是。”
鱼缓往四周扫了一圈，逐条反驳：“哪有。他们头发不卷，不阳光，也不可爱。”
玩笑话，还认真上了。
赵将然拎着头套往回走，毫不客气地往她旁边一坐，宽敞的位置瞬间拥挤。
他坐着，鱼缓就起身，刻意拉开距离，站在旁边像避瘟神一样。
赵将然懒得计较这些，身靠椅背仰头放松，欠欠地来了句：“抱歉，你说的人我没印象。不好看的我记不住。”
“什么样的叫好看？”鱼缓觉得方宇蛮好看的呀，就是皮了点。
“我这样的。”某人十分自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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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白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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