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室外射箭场的气温持续保持在个位数。气象站播放着天气,小雨,东北风二级。
观众台上人山人海,分列在两侧观众席上的人们分别挥舞着蓝、白两色的应援旗帜,他们顾不上愈渐变大的雨势,高声地呐喊助威。
“阿屿!”程渡匆匆赶到候场准备的四角大棚中,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慢点,程渡。”沈屿北许久没见过友人这般慌张的模样,伸手稳稳扶住他。
“你听我说,”程渡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观众席里确实有记者混进来了,但是我和冬阳还有教练已经想办法控制住了,你别担心。”
“好,辛苦你们了。”沈屿北拍了拍他的背,既是宽慰也是感谢。
听到沈屿北这么淡定的反应,程渡却是忍不住握紧了拳,红了眼眶。
如果不是沈屿北对镜头的感知很敏锐,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观众席里混进了记者。本来是半封闭的练习赛,为了帮右手康复后一直达不到状态的沈屿北找回手感,眼下要是被记者拍到了,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
“我没事,你放心。”
程渡对上沈屿北的视线,只见那双深邃的黑眼睛像往常一样冷静,即使面对的是即将倾倒的大厦,也依然透露出不可动摇的、安定的意味。
“我上场了,后面就交给你们。”
沈屿北调整护指,带上箭壶和弓,往候射线走去。他个子高,步子迈得大,走起路来又稳又有力气,光是背影就透着令人安心的气场。
林教练也急忙赶回来了,留下郑冬阳在那边盯着记者。她把沈屿北的装备完完整整检查了一遍,目光在他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伤好没多久又重新缠上了绷带。然后抬起头注视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只管放手去做就好了。”
“嗯,谢谢教练。”
另一边的选手也已入场,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呐喊声:“赵澈!加油!”
信号器响起,选手站上起射线。
风向仪稳定地运行着,雨却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沈屿北感受着脚下草坪的湿度,望向远处的箭靶。
起射线离靶纸70米,十环直径仅122毫米。
信号器再响起,允许射箭。沈屿北先手,他站好位置,向往常一样抬弓,拉满,瞄准。
三点一线,弓弦贴在他薄薄的嘴唇,右手中指处传来轻微的刺痛,这在预料范围之内,可以接受。
胸腔内的气息顺畅地流淌着,风速,空气的湿度,雨势,箭头可能的偏移程度,都在计算范围之内。
可沈屿北却轻微地拧起了眉。
右手整体的感觉依然不对。
松手,箭飞快地向目标冲了出去,带着溅起的水花,“咚”的一下命中靶纸。
“八(环)!”
蓝色的旗帜被高高地挥舞,观众席上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程渡在大棚下看着,却是狠狠地捏了一把汗。沈屿北的状态果然还没恢复。
在雨水的干扰下,第一箭能射中八环,本来算是不错的成绩,后续可以将误差慢慢调整。但沈屿北不一样,他是风雨不动的选手,这是他惊人的长处,此刻也昭示着他的状态不佳。
赵澈今年刚满18,第一次在这么大的雨里比赛,很是紧张,第一箭只射中了六环。
“加油,赵澈!稳住!”白色的旗帜举起来。
再轮到沈屿北,依然是八环。蓝色的海洋有些弱了下去,应援的观众们发现情况似乎不太对,隐约出现些唏嘘声。
下一箭,赵澈找到了感觉,命中靶心。
“十(环)!”
白色的海洋铺天盖地,欢呼声,呐喊声,一声更比一声高。
沈屿北脸上依然没有什么情绪,他像往常一样冷静,心跳也很平稳,握弓拉弦的力度也没有变化。但这并不是因为他有自信自己能赢,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会输。
他很清楚,自己一直没有回归状态,奇迹并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比赛继续进行着。
A市从来没有一场雨可以下得如此沉重,下得无声无息,却又重重敲进每个人的心里。
在宣布结果时沈屿北并没有感到意外,他只是平静地收了箭,回到大棚,接过林教练手上的毛巾,擦干身上的雨水,仿佛身后的谩骂声都与他无关。
“程渡呢?”
“郑冬阳把他叫过去了。”林教练替他拿着弓,“我已经打电话叫洲南来接你,这些天你先休息吧。”
程渡被叫走,估计是后续的处理出了问题。沈屿北轻轻应了声:“那我先回去了,替我谢谢他们。”
沈屿北卸下装备,把弓包妥帖地整理好,背在身上,戴好帽子,从场馆的后门出去。
一辆黑色商务车从远处疾驰而来,在他面前停下。
沈洲南放下车窗:“上车。”
沈屿北很快坐上后座,跟沈洲南坐在一起,把弓包放好。
“老徐,走了,开快点。”沈洲南干脆利落地吩咐道。
沈屿北笑了笑:“没事,姐,没有记者敢追你的车。”
上一个敢追沈洲南车的人已经被她告到倾家荡产了,这也是为什么林教练特地叫沈洲南来接他。
“哼,还是离远点好,看到这群记者就烦。”
车开得又快又稳,窗外的场景迅速地倒退。
“你怎么自己过来了,这会儿公司应该很忙吧?”沈屿北问道。
“没事,就出来一下,不耽误。”沈洲南看着他,“那些记者没对你做什么吧?”
“没有。”沈屿北仔细想了想,其实还是有段时间一直能感觉到镜头的。
“那就好……”沈洲南一口气还没松完,手机上突然弹出视频推送,标题加粗:
天才的陨落!沈屿北1胜3输败北新兴小将!
沈洲南心下一惊,赶紧划掉,然后看到沈屿北手机上也收到了推送。
“小北……”
“点开吧,我想看看。”
沈洲南知道她这个弟弟脾气倔得很,只能把视频点开。
记者振振有词:“……从上面这段比赛视频可以看到,我们五年前在U18夺冠一举成名的少年天才,最终还是抵不过伤病,敌不过岁月,泯然于众人,着实令人惋惜……但这将是一个新的时代,新兴小将赵澈在这场比赛中表现出了……”
沈洲南把视频关掉:“这帮破记者,早晚我要告得他们——”
“没关系,我还懒得理会他们呢。”沈屿北看了视频,没显得多伤心。
车已经开了很远了,但离家还有一段距离。
“这里挺偏的,没什么人,到下个路口把我放下吧,我下去走走。”
沈屿北从来说一不二,没有人能改变他的想法,沈洲南叫徐叔把他放下。
沈洲南看着他下了车:“记得早点回家。”
“嗯,好。”
沈洲南走了,沈屿北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了一段,过了十几分钟,打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Harbour。”
A市某公寓二楼。
凌燃披了件黑红外套,没戴围巾,在玄关穿好鞋,哼着歌往外走。
“你要出门?”陈潇听到动静,从房间走出来,“你这身上的伤不是才刚好没多久吗?医生说你需要静养……”
等他走到玄关,却没见着人。
“喂,凌燃,你去哪儿?!”陈潇穿着拖鞋追出了门,却见凌燃已经跑到一楼了。
“去Harbour,记得给我留门——”凌燃远远地喊道。
“我草,车队都要解散了,明天就是你最后一场比赛,你还有心思去喝酒?!”
“喝点酒又怎么样——”
传过来的声音越来越小。凌燃已经打上车,溜得没影了。
陈潇摇头叹气:“这个天才算是完蛋了。”
过了一段时间,凌燃在Harbour下了车。推开门,酒吧昏暗的氛围扑面而来,扑朔迷离的灯光照在脸上,充满了夜生活的味道。
Harbour意为港湾,是这家酒吧的名字。这里跟寻常的酒吧略有些不同,因为这是家有名的gay吧。
凌燃打算先去老位置喝杯酒,却看到那里已经有人了。
“再来一杯教父。”
凌燃走得近了些,见那里坐着个气质出众的男人,看着很有距离感,额头垂下来一点碎发,看不清眼睛。
沈屿北不说话也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冷,矜贵又骄傲,像一头孤狼。只有很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其实不难接近。
就像他在这里坐了一个小时,也没有人敢过来跟他一起喝一杯——不过这对凌燃并不适用。
“介意我在这坐一会儿吗?”凌燃很快就来到他旁边。
凌燃主动搭讪完全是看感觉。沈屿北长了一副好皮囊,冷淡的气质对他胃口,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有种凌燃熟悉的同类的味道,很亲切。
喝了近一个小时,酒劲微微上来,酒精让沈屿北的思维迟钝了两秒,他循声望去,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前,好像他最先感受到的是迎面而来的风,不规则的,自由的。
然后他看到凌燃半倚在吧台上,黑色工装裤把一双腿拉得笔直,右耳打着颗红色的耳钉,看起来很酷。
沈屿北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许在想面前这个男人看起来是他喜欢的类型,又或许在想他现在可能需要找个人说会儿话。
“不介意,你坐吧。”
凌燃坐下了,对调酒师说:“一杯曼哈顿。”
调酒师开始熟练地调酒,沈屿北感觉到身旁实质般的视线,再次看向凌燃。
却见凌燃朝他笑了笑,下一秒向他凑了过来。
沈屿北没躲也没闪,凌燃离他很近,不过一指的距离,鼻尖呼出的热气喷洒在脸上。
变化多端的灯光把他们的脸照得忽明忽暗,氛围变得有些暧昧不清,吵闹的音乐声把他们淹没在人潮。
沈屿北眼皮微抬,静看他打算做什么。
然后,凌燃勾起食指来挑他的下巴,上抬又下压,像是在观察他的脸。
沈屿北平静的眼睛对上了他探究的视线,听见他说道:
“还真是长了一副好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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