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屿北睨了他一眼,明明这个姿势凌燃更高些,却像是沈屿北在居高临下看着他似的。
凌燃收回手,退回到位置上。初见就给对方留下坏印象可不行。
说不上为什么,但沈屿北看出眼前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似乎对他很感兴趣,不只是脸。
“怎么一个人坐着喝闷酒,心情不好?”
凌燃简单抛了个问句,算作开场白。
沈屿北一时没接话,就在凌燃以为他不打算回答了的时候,听见他嘴里轻飘飘吐出一个“嗯”。
“你的手受伤了。”
“眼倒是挺尖。”沈屿北动了动右手中指。
凌燃笑了笑,单手托腮,凑近了些:“怎么伤的?”
“训练伤的。”
沈屿北言简意赅,但随着话语的落下,心里也算是有了个出口。
“受伤总是很难熬的,不管多大多小的伤。”凌燃看起来若有所思。
曼哈顿调好了,凌燃伸手接过。
沈屿北看到他伸出的手背上露着一条很长的疤,从手腕向手指延伸,足足有五六公分。
“比赛伤的。”凌燃注意到他的视线,率先为他解答了,“不过这是好久之前伤的了,早就好了。”
红色的曼哈顿在酒杯里流淌着。沈屿北看着那支酒杯,莫名觉得红色与凌燃很相配。
凌燃仰起头来,一饮而尽,到最后却像是被呛住,皱着眉捂了下胸口。
沈屿北眼神微动,伸手绕到他背后,从上到下轻轻替他顺气:“身上有伤还敢这么喝。”
“喝酒就是要开心的时候喝。”凌燃睁只眼闭只眼看他,狡辩道,“再说,我已经好了,只是没好彻底。”
两个病号凑在一起喝酒,面面相觑。沈屿北顿时轻松了不少,唇角勾起一个笑。
“你比赛输了?”凌燃突然冒出一句。
“是,”沈屿北也不否认,“怎么知道的?”
“猜的。”凌燃顺着他的手又靠近了些,“刚才看你眼睛的时候,里面的不甘心都要溢出来了。”
沈屿北并不觉得自己有表现得这么明显,不知道凌燃是怎么看出来的。
“是,输了,怎么办?”
“赢回来就好了。”
“怎么赢回来?”
天才已经不再是天才。
在意外降临后,曾经带给他无数荣耀和光环的右手如今却成了败者的罪证。
一千支箭,两个月,六万次射箭,这些都无法让他的右手回来。只换来了过度矫正姿势带来的中指末端关节紊乱。
凌燃看着他:“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输赢都是事实。”
“受了伤就把伤治好,犯了错就把错误纠正。”
“输赢之间,没有任何借口。”
“如果无论如何都赢不了呢?”沈屿北问。
“这个问题的前提是,你相信自己会赢吗?”
沈屿北知道是自己想窄了。
比赛的时候,他想了很多。
想了两个月的六万支箭,想了一直没有恢复状态的右手,想了他输掉比赛,朋友和家人会怎样被他连累,想了至少不要表现出动摇,不要让他们担心。唯独没有想过,如果奇迹真的降临了。
就像凌燃说的那样,输了再赢回来就好了,总是担心这,担心那,担心如果再也赢不回来,都是多余的。
他被手伤还有心里无形的伤折磨了太久,连这最简单的道理都忘了。
“箭靶虽然有从1-10的区域,但10环以外没有任何意义。我以前是这么想的。”
“你现在依然可以这样想。”凌燃挑了挑眉,“接受失败不等于降低标准。”
沈屿北见他有些坏心眼地又朝他凑近,在他耳边说道:
“天才的骄傲是他最基础的天赋。”
沈屿北看着他再次退回原处,抬起酒杯,碰了碰他的空杯子。
“这杯我请你。”
“行,谢了。”凌燃没有推脱。
“你叫什么?”
“凌燃。凌寒的凌,燃烧的燃。”
沈屿北揣摩着凌燃名字的意思,与他交换了姓名还有联系方式。
沈屿北想到了些什么。这时,手机突然响起来,是沈洲南的来电。
“我该走了。”
“嗯,再见。”
沈屿北推开酒吧的门,把嘈杂丢在身后。外面很冷,一张口,呼出的热气就变成白烟。
他接起沈洲南的电话:
“爸妈担心你,让我催你早点回来。”
可能是刚从Harbour里出来的原因,沈屿北不常来这里,还没切换好状态。方才的轻松消失了一半,他抿了抿唇,回道:“我现在回去,让他们不要担心。”
“你在哪?需要我派人来接你吗?”
“不用,我自己回去。”
沈屿北打了辆出租车,钻进温暖的车内。走之前回头望了一下,他在想,在沈洲南的电话打来之前,自己思考着凌燃名字的意思。
这或许是这个难熬的冬天,他所遇见的第一团火。
“你回来了,少爷。”徐叔替沈屿北开了门。
沈屿北点点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爸妈呢?”
“都在餐厅,等你过去。”
“好,我一会儿过去。”
沈屿北没喝醉,只是身上的酒味重了些。他回房间洗了把脸,换了件衣服,轻手轻脚地去了餐厅。
“……记者那边该封口的都已经封口了。”
“嗯,希望这件事不要影响到小北才好。”
沈屿北站在走廊上,隐隐约约听到沈城和周黎讲话。
“南南,公司那边有受到影响吗?”
沈洲南也在:“影响不大,我这边已经解决了。”
“好,辛苦你了。”
沈家并不是什么豪门,没有家族纠纷,没有狗血桥段。沈父沈母都是创二代,接了上一辈的担子,兢兢业业地打理基业,沈洲南更是商业奇才,17岁就开始接手公司的事务,沈家的版图一再扩大。
树大招风,沈屿北出了事,对他本人的影响才是最微乎其微的,最直接受到冲击的,是整个沈家。
沈屿北轻呼出一口气,弄出些脚步声,走进了餐厅。他不打算让家里替他承担这些。
“小北,你回来了。”周黎看到他回来,笑吟吟的,对刚才的谈话只口不提,“妈妈炖了你喜欢的排骨汤。”
已经晚上九点多,但今天是工作日,换作平时这三个人应该都还在公司。今天家里人难得来得这么齐,都是为了他。
“谢谢。”沈屿北顿了顿,打算开口,话却被周黎截了去。
“最近学业忙不忙?”
“不忙,寒假没什么事,毕业论文也写得差不多了。”沈屿北只能先回答她的话。
周黎很健谈,他们一家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聚少离多,像是要在此刻都补回来似的。沈洲南和沈城时不时地插几句,一时之间,看起来还算其乐融融。
沈屿北嘴上接着话,心里却越来越沉默。这份沉默持续酝酿着,像是一个黑洞,将在某个临界点将一切都破坏掉。
“——对了,小北,你有没有谈女朋友啊?”
沈屿北的心终于还是沉了下去,他知道,临界点到了。
“还没,暂时没打算谈。”他收敛心绪,向周黎无所谓地笑了笑。
“小北才大四,不着急。”沈洲南接话道。
周黎什么都不知道,她握住了沈屿北的双手,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妈妈希望你以后能遇见自己喜欢的人,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沈屿北看着她,心里有片刻的柔软。尽管他知道,他终将和周黎的愿望背道而驰。
他有些遗憾地抽回双手,看向面前的这三个人,他的家人,他却无法向他们袒露心声。然后,他用简单的一句话阐明了他今天回来的全部意图:
“召开发布会吧,我的事情,我自己来担。”
沈屿北没有回房间,而是出门去了他的另一处住所。
夜色已经很深,沈屿北翻来覆去睡不着,点开微信,戳进那个新增联系人的头像。
凌燃的头像是一小簇篝火,在茫茫的雪地里显得很渺小。
在遇见凌燃之前,沈屿北本来就打算召开发布会,他知道那些记者是惯会死缠烂打的,封口是永远也封不完的。只不过,跟凌燃说了会儿话后,沈屿北觉得,承认这件失败,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不会再让他难以接受。
另一边,沈屿北走后,凌燃继续喝了一会儿,也回了家。
估摸着陈潇应该还没睡,凌燃边走上楼梯边给他打电话。
电话接通得有些慢,凌燃等了一会儿,听见陈潇那边声音很小,好像有点慌张:“凌燃你等一下再回来!”
“嗯,怎么了?”
凌燃已经走到门口了。
“你妈不知道怎么找过来了,现在在我这里——”
“砰!”
凌燃还没反应过来,门突然被打开了。
李招娣站在门口,目光阴沉,脸庞瘦削,头发披散下来,恍若鬼魅。
凌燃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妈……”
“啪!”李招娣使尽全身的力气,扇了他一巴掌。
凌燃的右脸被打得偏了过去,耳边嗡嗡作响。
李招娣扑上来揪住他的衣襟,尖叫道:“你的病还没治好吗!”
“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治好!”李招娣吼道,声音嘶哑,“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凌燃一米八的个子,面对歇斯底里的女人,却毫无还手之力。看着这个生下他的女人,他失去了所有力气。
陈潇追出来,使劲把他们两个分开。
“凌燃,别愣着!”
看到陈潇的手被奋力挣扎的李招娣抓伤,凌燃回过神来,用力控制住李招娣,让陈潇腾出手来。
“陈潇,报警。”
去派出所做了笔录,李招娣被遣送回家。凌燃和陈潇回到公寓时已经很晚了。
公寓的隔音很差,所幸他们回来时,看热闹的邻居差不多都已经休息了。
“对不起啊,陈潇。”凌燃握着陈潇的手给他涂药,发现他手臂上也有伤。
李招娣不知道怎么找到了他现在的住处,看到陈潇,估计以为是他男朋友。
“别道歉,”陈潇摇了摇头,“没了你,我现在还不知道睡在哪个桥洞下呢。”
擦完药,凌燃收拾好药箱:“早点休息吧。”
陈潇拉住他,指了指他的脸:“你这个需要冰敷一下,都已经肿了。”
凌燃这才迟了好几拍地感受到脸颊火辣辣的疼痛:“我知道了,我等会儿敷。”
陈潇去睡了,凌燃从冰箱里捣鼓了几块冰出来,扎成冰袋,敷在脸上。
“……嘶。”
冰凉触碰到脸颊的一瞬间,刺痛感让凌燃咬紧了牙关。
他适应了一下,单手拿着冰袋,就这么坐在地上,等脸上的红肿消去。
手机响了一声,凌燃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掏出手机。
是沈屿北发来的消息。头像是一座冰山的小方框角落标着个“1”。
“睡了没?”
十二点多,看来有人和他一样彻夜难眠。
这个认知让凌燃兀自低低地笑了一声,他忽然有些想见沈屿北那张冰块脸。等他回过神来时,消息已经发出去了:
“没睡。明天要不要来看我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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