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素:
岁在新春,佳节方至,本当是阖府亲眷相携出游,共赏那市井繁闹郊野逸趣之时,奈何吾身染疴恙不得随众亲同享那游冶之乐,唯能卧榻听那欢声笑语渐去渐遥,心下自是怅惘难舒。
家中诸亲眷皆着锦裳华服,笑靥如花结伴而出欲往那繁华盛处山川佳处,纵情嬉游尽享新春嘉会之欢,独吾孑然留于室内卧于衾枕之间觉这四壁萧然,清冷孤寂之意更甚,好生无趣也。
未几,却见表姐楚玥竟也未随众人而去吾心下甚奇,想那玥姐姐素性活泼,每有游乐之事必踊跃在前今日缘何独留于此?正思忖间,玥姐姐已至吾榻前面露忧色,轻言问询:“素素,贵体可安?观妳恹恹之态,真真是叫人心忧不已…”吾强支病体,勉力一笑应道:“劳烦玥姐姐挂怀,不过偶感风寒,些许不适罢了,料想不日便可痊愈。”
玥姐姐微微颔首,目光于屋内流转似在寻思能使吾开怀之法,俄而,其双眸绽亮而言:“素素,既不得外出游玩,今夜妳我便在这院中赏星可好?那满天繁星,璀璨如珠玉,可不输于外面的热闹景致呢。”吾闻之顿觉欣喜,忙不迭应道:“善哉善哉,许久未得好好赏星了。”
是夜,月华为这天地间披了一层银纱,玥姐姐便携来一幅敦煌星图与吾同坐于庭中石凳之上,她抬首望夜空,指向东方天际启言:“素素,且先看那东方七宿。”言罢,目光落于星图之上缓声道:“此东方七宿者,角、亢、氐、房、心、尾、箕也,合而谓之苍龙。”
吾随其指处望向夜空,只见那东方天际繁星点点或明或暗,然欲辨其具体星宿实非易事,她见状乃悉心指认,曰:“瞧那最前端似龙角之两颗亮星,便是角宿,其色青白,璀璨夺目,恰似苍龙首角,昂扬于东方之天。”吾依言细察果见二星熠熠生辉,仿若真有苍龙之首角挺立于前心下不禁称奇。
她又指曰:“继角宿之后,稍暗些的一串三星值是为亢宿,其形如龙之咽喉,虽不如角宿明亮,然亦在苍龙身中占重要之位。”吾凝眸而视努力分辨出那三星,想象着其为苍龙咽喉之状不禁对这星宿之说愈发好奇。
“再看那氐宿,四星相连,宛如龙之胸肋,为苍龙身躯之重要部分。”玥姐姐娓娓道来,手指在星图上相应位置划过,以便吾能更好识认。吾顺着她所指于夜空中找寻,渐渐也能辨出氐宿之形似觉那苍龙身躯在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房宿四星,明亮且呈四边形排列,仿若龙之腹房是为苍龙休憩之所也。”她言罢目透着对熟知与喜爱,吾望着夜空,想象着那四边房宿如同龙的温暖腹房,心中涌起一股奇妙之感。“心宿三星,中星最亮,其色红赤,恰似龙之心也。古有云‘七月流火’,所言之火,便是心宿二,其于夏夜尤为醒目。”
她解说之时,吾已将目光锁定在那三颗星上,见其中间一颗红星如燃烧之火,确有龙心之态,暗暗赞叹古人观星精准。“尾宿九星,蜿蜒如龙之尾,其形狭长,摆动于东方天空,甚是灵动。”她边说边以手比划出尾宿之长形,吾依样在夜空找寻,果见那一串九星如龙之尾般拖曳于天际,仿佛苍龙正欲摆尾遨游煞是壮观。
“最后是箕宿,四星形似簸箕为苍龙之尾端,好似龙尾扫过扬起一片星尘。”她言毕,吾已能将东方七宿大体认清。她又指向南方天际曰:“再观南方七宿…”罢,目光重回星图续言道:“此南方七宿者,井、鬼、柳、星、张、翼、轸也,合而谓之朱雀。”吾依言将目光移向南边天空只听玥姐姐道:“井宿八星,其形如井,分布有序,于南方天空甚是醒目。”
吾寻寻觅觅,终在夜空中找到八星井形心想这取名果然贴切。“鬼宿四星,中有积气,看似朦胧不清然亦是朱雀一部。柳宿八星其形细长,如垂柳之枝故而得名,为朱雀之喙也。”她以手比划出柳宿细长之形,吾看着夜空觉得八星确有柳枝之态仿佛朱雀正以其喙梳理羽毛。
“星宿七星明亮璀璨,呈分散状是为朱雀之颈也。张宿六星其形如弓,可视为朱雀之翼的一部分为朱雀展翼翱翔助力也。”她边说边做展翼之状,吾看着六星如弓的形状,仿佛看到朱雀正欲振翅高飞。
“翼宿二十二星,星数众多密密麻麻,恰似朱雀之羽翼使其能翱翔于九天之上,最后为轸宿四星,其形如车轸是为朱雀之车尾,为朱雀飞行稳定助力。”她解说完毕,吾已能将南方七宿大体认清心中欢喜不已。
她指向西方天际曰:“西方七宿…”目光再次落在星图上道:“此西方七宿者,奎、娄、胃、昴、毕、觜、参也,合为白虎。”吾望向西方天空,听她讲:“奎宿十六星其形复杂,如人之胯部是为白虎之胯也。娄宿三星较为明亮,形似娄器是为白虎之胃也。”她以手比划出娄器之形,吾看着三星想象着它们作为白虎之胃的样子,便觉新奇有趣。
“胃宿三星排列成三角,是为白虎之腹为白虎储存力能之所也。昴宿七星其中有昴星团俗称七星团,繁星密集璀璨如宝石,是为白虎之目也。毕宿八星其形毕网,是为白虎之口,仿佛要将猎物捕获。觜宿三星位于前端,形似鸟嘴,是为白虎之喙也。参宿七星,中间三星排成一线是为白虎之腰,其旁四星如四肢共同构成白虎之身。”她解说完毕,吾已能将西方七宿大体认清,望着西方天空仿佛真有一只白虎蹲踞,威风凛凛。
最后指向北方天际她解曰:“此乃北方七宿也…”目光落在星图上道:“北方七宿者,斗、牛、吕、虚、危、室、壁也,合为玄武。”
吾望向北方天空,听她讲:“斗宿六星其形如斗故而得名,是为玄武之头也。牛宿六星其形略弯,似牛角之状是为玄武之角,吕宿四星排列菱形,是为玄武之腹也虚宿二星较为暗淡,是为玄武之足,危宿三星其形狭长,是为玄武之尾也。室宿二星其形如室,是为玄武之壳也。壁宿二星其形如壁,是为玄武之背也。”她解说完毕,吾已能将北方七宿大体认清,望着天空仿佛真有一只玄武盘踞心中满是新奇。
待吾将二十八星宿大体认全心中感慨万千,不禁问道:“玥姐姐,这二十八星宿如此规整地排列于天空,与人又有何关系呢?”玥姐姐闻言微微颔首,神色凝重缓声道:“这二十八星宿与吾等关系匪浅,人以农为本,农事兴废多赖天象观测,二十八星宿,便为天女所赐时流指针季节标识也。”
她起身踱步于庭院之中,续言道:“比如东方苍龙七宿,每逢春日,其渐次升起于东方天际,此乃万物复苏之象,告知吾等春之将至该当备耕播种矣。待至仲夏,苍龙七宿高悬于南方天空,此时正值农作物生长繁茂之时亦是天气炎热之季,到了秋日,苍龙七宿西行隐没于西方天空,象征着万物收敛,农事亦当有所收敛准备秋收,冬日时,苍龙七宿沉于北方天空之下,大地冰封农事停歇,吾等亦当休养生息也。”
吾听得入神不禁点头称是,玥姐姐又道:“南方朱雀七宿于夏日最为醒目,朱雀主火象征着炎热也预示着夏季来临,朱雀七宿渐次西沉秋季便已来临,天气也随之转凉。西方白虎七宿于秋时最为显象,其出现象征着肃杀之气弥漫,正是秋收之后万物收敛之季。北方玄武七宿于冬时最为明显。玄武之象如龟蛇合体,龟壳坚固寓意着守护安宁。在冬季,吾等依靠此做好保暖储存等事宜,以待来年春之复苏。”
玥姐姐走回石桌旁坐下,看着吾轻声道:“二十八星宿不仅是天象呈现更是上天与吾等的沟通方式,吾等通过观测它们变化知晓季节更替农事安排乃至人生起伏。”
吾忽发一问:“玥姐姐,此等星宿之位亘古不变,人终其一生恐亦无法改星星指向,岂不是深感自身之渺小无力?”言罢不禁轻轻叹息,感怀于人生微渺与天象恒常。
玥姐姐却莞尔一笑颔首道:“素素所言诚有其理,然星星指向虽不可易,可吾等却能凭对星星认知以变自身。”说罢她便为吾讲解起与天文相关算学之道来,她以算筹布于案上曰:“设有甲、乙二者,甲之数与乙之数并为一十,且甲之数三倍减乙之数则得六,求甲、乙之数各几何?”言罢,玥姐姐以算筹巧为摆弄,且作且解曰:“可设甲为某一,乙为某二。依题意则可立二方程焉。其一曰:某一与某二加之,其和为一十;其二曰:某一之三倍减某二,其差为六。”
继而演之,将二方程相加其式为:某一与某二加之,复加以某一之三倍减某二,其和等于一十与六加之,遂得某一之四倍等于一十六,解之得某一为四。复取某一之值代入前方程某一与某二加之等于一十,即得某二为六。玥姐姐又言:“此方程术之妙也,以符代未知之数,依条件立方程,而后求解,可解诸多疑难数问也。且其于天文之用,甚广矣。如测星辰之距,观日月食之时。以星象言之,欲知二星之距,往往须据多处观测之数据,而立方程以算之。盖因观测之地不同,所测角度、时刻各异,唯以方程术统合诸般数据,方能精准得星距之数也。”
吾闻之若有所悟颔首称是,玥姐姐又取一卷轴展之,其上绘有诸般圆形之图乃言圆法。“圆者,天地间常见之形也,于天文之中亦多有涉也。且看此圆,其周径关系古已有究,今之算学于圆之研究益精矣。”
她指图而言:“先说彼圆之周长与直径之比名曰圆周率,其圜率值约为三点一四一五九二六……,此值精确求之颇费功夫,古之贤哲,以割圆之法累次分割圆以求其近似之值,已算得极精确之数也。”
吾闻圆周率之名然未深知其求法,乃问:“玥姐姐何为割圆之法?”玥姐姐以笔于纸上画圆边画边解曰:“割圆法者,乃于圆内作内接正多边形,边数愈多,则此正多边形愈近于圆也。先作内接正六边形,其边长易知,可算出其周长,此周长与圆之周长相近而略小。继而倍增其边数,作内接正十二边形,再算其周长,如此递推,边数愈多,所算得之周长愈近于圆之真实周长,以所得周长除以直径,即得圆周率之近似值也。”
吾观其图,想象割圆情景不禁叹古人智慧。玥姐姐又言:“圆法非唯圆周率一端也,于圆面积求算亦有妙法。”说罢,又于纸上画圆,且分割为下若干小扇形“可将圆分割为若干小扇形,若把此等小扇形拼接,近似可成一长方形。其长约为圆周长之半,即‘圜率’乘半径,其宽为圆之半径,依长方形面积之算法,圆之面积遂为‘圜率’乘半径之平方也。”言及此处,玥姐姐目光灼灼,续言:“而此圆法与方程术亦有关联焉。”
见吾大惊,她以笔蘸墨于纸上画一圆,且于圆上标注若干点又立数线“且看此圆,若吾欲知圆上某点之坐标,或欲究圆与形相交之情形,便需用方程术也。”说罢以方程术之例解之。
“设圆之方程为(以某数减甲值)之平方与(以另一数减乙值)之平方加之,其和等于半径之平方。此中(甲值、乙值)为圆心坐标,半径为圆之半径。若有一直线其式为另一数等于某数乘斜率加常值与圆相交,吾欲知其交点则可将直线之方程代入圆之方程,得一关于某数之方程,解此方程可得交点之某数坐标,再代入直线方程可得另一数坐标也。”
玥姐姐边解边以算筹演示,其步骤清晰条理分明,吾虽初闻此等算学于圆形应用然亦能勉力跟从其思路。
“又如,欲究二圆相交之情形,亦需立方程以解之。设二圆之方程,其一为(以某数减甲值一)之平方与(以另一数减乙值一)之平方加之,其和等于半径一之平方;其二为(以某数减甲值二)之平方与(以另一数减乙值二)之平方加之,其和等于半径二之平方。欲知其交点,可联立此二方程,通过消元等法求解,可得交点坐标。”吾闻之恍然大悟,始知天文与算学联系紧密,方程术与圆法相互为用,于天文观测研究之中,实不可或缺也。
玥姐姐又言及天文之诸多现象,如行星轨道多近于椭圆之形,而椭圆研究亦需用算学之方程术等法:“行星之轨道,虽非正圆,然其规律可循。以椭圆之方程(以某数之平方除以甲参数之平方与以另一数之平方除以乙参数之平方加之,其和等于一),此中甲参数、乙参数为椭圆参数,可描述其轨道大致情形,观测行星之时据多处数据,以方程术解算,可推知其位置速度等诸多要素…”
吾听得入神,玥姐姐便接着言道:“虽吾等在这天地间只一粟,然正因渺小,吾等才更应将这相对自我活得灿烂。如星宿虽各有其位然皆绽着自身光芒,吾等亦可凭借自身德行才学在这世间留下属于自身印记,即便微小亦是珍贵无比。”
言罢,吾与玥姐姐继续赏星,辨认着一个个星宿,时而为新识星宿而欢呼雀跃时而又为星上深邃而心生敬畏,不知不觉间困意袭来,吾与玥姐姐竟就这般靠着石凳沉沉睡去。
是夜,吾于梦中仿佛化作一缕轻烟与玥姐姐一同遨游星宿之间,四周繁星环绕璀璨夺目,吾伸手欲触却觉星宿似远似近如梦如幻,吾与玥姐姐携手穿梭于星宿之间,时而驻足观赏奇异星宿,时而又追逐着流星轨迹好不快活,真真是一场如梦似幻之游,叫人沉醉其中,不愿醒来。
待得醒来晨曦已照于庭院,吾与玥姐姐相视一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对昨夜赏星之美好回忆,玥姐姐对吾曰:“来年新春,若妳我皆有闲时,定要再一同赏星,可好?”吾忙点头应道:“一言为定!来年妳我一同赏星!”
情谊笃厚嬉游无间,皆以为总角之乐时,未料及长,人生之途分岔,竟睽违二十载之久。
昔者,吾家北上徙迁继而吾成婚育女,困于夫家诸般规矩礼仪行事皆兢兢然,心常忧惧不得自在,而姐则南下,志于寻星象奥秘继以研学算文之事,心无旁骛笃力钻研,终成赫赫之名为众推之天算学家。
吾闻姐之名盛,而己于家室间劳心劳力,心中暗生诸般滋味难以言述。
及闻姐父过世,吾整备仪礼往姐处拜谒,初至其门,吾尚思,往昔与姐相较,今吾于家室之事搓磨,姐于学界扬名,或可见其得意之色。
然待见姐,只见其发间已见霜华形容憔悴不堪,全无往昔之神采奕奕,吾心顿然揪紧,原本些许暗自计较之念登时消散唯余关切疼惜之情。
姐见吾来初时怔愣,继而眼中泪花隐现却强抑未落,待其料理完诸般丧父后事便独坐一隅,口中喃喃唯闻“错了,错了……”之语不断,吾见其状心忧如焚,遂上前拥姐入怀,轻拍其背以作安慰,未几夫家遣人来唤吾归,往日,吾于夫家之命未敢有违,然此次不知何来勇气竟对来者正色言:“吾欲归时自会归去,今吾不欲归,腿长于吾身,孰能强令吾归?”言罢吾心亦有忐忑,然见玥姐姐如此消沉之态实不忍舍之而去也。
遂留于玥姐姐处相伴左右,思及玥姐姐久陷忧思,吾忽念及吾幼女苏诗性聪慧好问学,对算学亦略有兴致,遂决意使苏诗常往姐处,依算学疑难向姐请教。
玥姐姐见之,揽苏诗于侧坐取册详览焉,昂首而言曰:“诗儿既欲知开方之术当为妳细述,且先明开方之意,譬如有一方田,其积已知,今欲求其边长,此即开方所求者也。”
诗儿闻此颔首应道:“如此,似略有悟,然其算法奈何?”玥姐姐乃取笔濡墨,于案上之纸书一数字,六十四,指之而言:“今以六十四为例,欲求其平方根。吾等可先思之,何数自乘得六十四耶?”
诗儿蹙额思之,摇头言:“吾尚不能遽得。”玥姐姐笑曰:“无?,且听吾言,吾等可先自较小之数试起,二乘二为四,三乘三为九,四乘四为十六,五乘五为二十五,六乘六为三十六,七乘七为四十九,八乘八恰为六十四也,故六十四之平方根乃八是也。”
诗儿恍然喜而笑曰:“原来如此似不甚难,然若数字更大,岂非要一一试算?”玥姐姐赞曰:“诗儿所思甚是故而有别法,先为妳说一种名曰‘估算法’。”
言罢,又书一数如“二百二十五”。玥姐姐指之而言:“观此数,吾等可先思与其相近且易算平方根之数。如一百之平方根为十,四百之平方根为二十。二百二十五介于一百与四百之间,且更趋近于二百,故其平方根当在十与二十之间,且应更靠近十五。吾等可先试算十五乘十五,果得二百二十五,此数之平方根遂得也。”
诗儿凝眸谛听,时而颔首时而思之,又问:“若数字非如此规整,又当如何?”
玥姐姐颔首,复书一数如“一百八十九”。“此数便非如前二者规整然亦有法,吾等仍可先依前法大致估之,一百之平方根为十,二百二十五之平方根为十五,一百八十九介于其间,吾等可先试算十二乘十二为一百四十四,十三乘十三为一百六十九,十四乘十四为一百九十六。可见一百八十九之平方根当在十三与十四之间。”
说至此,她又濡墨书算筹之式以助诗儿明了,“此时,吾等可设其平方根为十三又若干分之几,设其为十三加某分之一(某为一整数),则可列等式(十三加一除以某)之平方等于一百八十九。展开此式,可得一百六十九 加二十六除以某加一除以某之平方等于一百八十九。因某较大时,一除以某之平方极小可略去,遂可得近似等式一百六十九 加二十六除以某约等于一百八十九,由此可算出某之值,进而得更精确之平方根也。”诗儿观之虽面露难色,然目光坚毅仍专心致志聆听思之。
玥姐姐见之温言励之:“诗儿莫忧,初习此术觉难乃常事,多练自会通晓。”
时已过午日影渐移,吾命人备膳,众人暂歇学算之事,然诗儿于席间犹念念有词思忖开方之术,饭毕,诗儿又拉玥姐姐至案前,请其续讲。玥姐姐遂又道:“尚有一法,名曰竖式开方,此乃较为规整之算法,适用于多位数字之开方。”
言罢,书一较大数,如“五千六百二十五”她边书边解:“先自右向左,每两位为一节,此数可分为‘五十六’与‘二十五’两节。先观最左一节‘五十六’,思何数平方最接近且不大于‘五十六’,七乘七为四十九,八乘八为六十四,故取七,书于上方作商,且于‘五十六’下书四十九,相减得七。”诗儿依言观之颔首示意明白。
玥姐姐续道:“然后将下一节‘二十五’移下,成‘七百二十五’,此时,于已得之商七后添一数位(设为某),则新数为‘七十 加某’,以‘七十 加某’乘某,所得之数要最接近且不大于‘七百二十五’。吾等试算,若某为五,(七十 加五)乘以五 等于三百七十五,若某为六,(七十 加六)乘以六等于四百五十六,若某为七,(七十 加七)乘以七等于五百三十九,若某为八,(七十 加八)乘以八等于六百二十四,若某为九,(七十 加九)乘以九 等于七百零一。
可见某取七时最接近,遂书七于商后,且于‘七百二十五’下书‘五百三十九’,相减得一百八十六。”诗儿双目紧盯着算筹与数字,玥姐姐又道:“若仍有余数,可继续依此法添数位算之,直至满足所需精数。”
此后,诗儿常往她处请教算学疑难,玥姐姐亦悉心教授,不仅开方术益精,更及余她算学。
一日玥姐姐忽携吾与诗儿至其先父书房,言及先父所遗文稿之中,于回归年长度朔望月长度之测算有不准之处其言:“此二者于历法至为关键,若有差讹,必致历法与实际天象不符。”吾闻之心下骇然,其父之学向为吾等所崇仰岂有舛误?然见她神色凝重知遂胆言应曰:“姐姐既有所疑,当可详察以证之。”
玥姐姐遂决意亲测回归年长度,首以圭表测日高之法行之。取昔日所制圭表置于庭中平旷之地,其表精铜铸之,刻度细密毫厘可辨。
自春徂夏,每至日中,必正襟危坐于圭表之侧凝神以测太阳高角,当其时也骄阳赫赫,她目光却胶着于圭表之上光影移变,每见光影移至新刻度,即疾书于册记度数与时刻,自夏至而后,无论溽暑蒸人抑或寒冬凛冽,她每日必赴圭表之约,如此多时,又将所记之数细细铭来记下,初得回归年长度之近似值,较先父所推之数已见差异。
每至子夜,她便登于高台仰首瞻望星空,月相渐盈,由钩半圆,再至满月高悬洒下清辉遍地,她每夜皆出,观月相之变记录详实,至满月之夜出立于月下仰首凝视良久似与明月相语,而后疾步回屋,于册上详记此夜之盛景。
数据居齐算筹齐整,玥姐姐先翻出累年所积观测之册,其间详记日影长短月相盈缺诸事数据繁多,然皆条理清晰此皆平日悉心观测之功,观其择取往昔数载春秋分冬夏至等要节之日影数据一一列于纸之上,以所择之已知节点数据为基,其法者仿若于数据之隙间,寻一灵动之线将离散之点串起,先定数形,或为多式或函态,皆依数据之性斟酌而定,继而,将已知节点之值代入函数细推中间未知节点之值,算筹于其手挪移有术审而为之。
既得初果玥姐姐即以小二乘法可令推求更精当,遂将方才所得之果与更多平日所积杂沓之观测数据相合,数据虽丰,然其中难免杂有观测误差等诸般疵瑕,而小二乘法恰可于此纷繁数据中寻得一最优拟合曲线,使所拟之论实际观测最为契合也。
她于纸上列出平方函数,求此函数之小值,盖极小值处,即意谓所拟曲线与观测数据之拟合最佳,遂据小二乘法之义设下含诸多未知系数之方程术,系数确定依观测数据及所拟函形而定,于求解此等复杂之方程术时,她或逐步化简方程或用矩阵运算之术求解。
于回归年长短之推求,她以时间为变量天体位置为函值立起关系,先求此解导,导者犹如函变之速率表,可察天体位置随时间推移之变化快慢,继而又以积法将零散之观测数据整合归一。
于朔望月长短之推求亦复如是,将月相变化视作函演,以时间为轴月相状态为值,剖析变化之理求解参数,以使朔望月长短之推求更为准确可靠。
如此,经多番繁密而精到之演算,影长短之数据相盈缺之观测皆化作纸上一行行数字一个个符号,在玥姐姐之精心推导下渐渐呈现出回归年与朔望月长短之端倪,其于回归年长短之推求,历经无数次尝试与修正,终将诸般方法融合贯通,观最后所得之结果约为三百六十五点二四日,而于朔望月长短之推求亦复如是,最终得出那朔望月长短约为二十九点五三日之结果。
吾与诗儿于旁协助,或持烛照明或递算筹等物,亦依姐姐所言留意观测之法学习计算之术,经十八月之努力,姐姐终得修正不准处,其算出新数较之前更为精准与实际天象契合更高。吾见姐姐神色欣然,遂决意托可靠之人将她所撰文稿印制成书以传其学,后书成,姐姐于书中特书数语感激吾之相助。
吾览此方恍然悟得,女人与女人之间从不为忮忌争竞之态,反是共生共荣同死挨衰之状。
男子对姐姐之书有所议论言辞间颇有女子不为微词,吾闻之心内愤懑便欲上前与之理论争辩,姐姐只淡然言:“吾但求问心无愧此便足矣,何顾他人闲言碎语?”吾闻姐言,虽心有不甘,然亦知她之豁达超脱,遂罢。
又念及若存微小误差,恐日后时间既久会致使历法与实际天象之偏差渐增致后人受其误导,吾心忧此事对姐姐言之,姐姐却宽慰吾道:“世间诸事,本无绝对对错,唯在情不情愿,他等后者若情愿与天相离,自为孽以至于亡绝之境也,吾亦莫可奈何。”
吾决意归返那日,姐姐亲前来送吾,临别之际她执吾手,目光诚挚言:“素素,婚姻之事于吾等相伴岁月而言仿若千斤坟墓,然吾等之心却可随时挣脱其缚随地还魂再生。”吾闻此言心有所感遂了然一笑与她作别,无挂无碍,翩然而去。
此后十载以来,往还频数情谊笃厚,每相晤谈,皆倾心吐意无所隐匿,其间所论多涉天文之妙,吾二人畅所欲言,由是于天文之学吾亦略通一二焉,皆姐启蒙之功也。
诗儿于算学一道亦因此造诣颇深,城中之人皆誉之为“金算盘”,此亦吾家之幸也。姐姐每至常携珍物以贻吾,其珍物或为精巧之饰或为罕见书册,皆足见她之用心。
而其末次登门,所携之物尤为特别,乃她亲手所制星图。
彼时,她展星图于几案之上。吾近前视之,但见星辰罗列璀璨夺目,其轨迹分明精妙绝伦,真乃心血之所凝,吾观之不禁赞叹不已,而却姐姐言此行离去便不复返矣,吾闻此语心内兼闻彼时天关客星之事,知姐姐志在穷究天象,虽心有不舍,然亦遂忍挽留之思唯黯然相送。
是夜,月挂中天,庭中石几于月色下泛着清冷之光,吾悄然出一坛陈酿,此酒乃吾于归后闲时所酿藏之久矣,姐姐见此酒面露讶色,吾乃言:“从前不会,出嫁以后学的…”遂与姐姐对坐于庭中石几之畔共饮此酒。
酒过数巡月色愈明,而吾与姐姐之心绪亦随之起伏,姐姐忽起行至吾侧,俯身拥吾轻言问曰:“素素,累吗?”其声轻柔,然于吾耳中却如重锤击心,吾彼时喉间如有物哽,半晌竟不能语,唯觉面上湿热之物滑落,竟不知是酒是泪也。
姐姐轻抚吾背柔声道:“不怕不怕,我们家素素已经做的很好了…都是他们的错…”吾闻此语心中悲戚难抑,知吾此生劳去苦多唯愿她将吾份也活明生媚,便问:“三十年了,妳一直都是情愿的吗?”
姐姐闻吾问先是一怔,旋即展颜而笑,其容色在月色下生出几分凄清来,然答语清晰:“一开始是不情愿的,出生时人皆言吾乃克死吾娘之灾星,吾心有不甘遂投身天文之学欲证吾非灾星,而后跟随之学人,其所言所行渐悖吾心,吾更不情愿,却又不愿信己所从学人乃谬误之人,吾心彷徨不知何去何从,直至妳来了我算了,自那日起,便皆是情愿的了…”姐姐言罢又续言诸多往昔之事,或为其初涉天文之艰难或为其途中所遇之趣事,然吾彼时心绪纷乱,唯记其大概,至于其后所言何语今已模糊难忆,孰料此夜一别,竟成永诀。
姐姐讯信传回,吾闻之顿觉五内俱焚昏厥于地,醒后泪湿衾枕犹盼其归。
逾五载,姐姐记星暴一事,众皆未以为意,不意其后竟因之推得蟹状星云,由是姐名传于世,因此入彼男子所纂之史,于姐一生心血得显实为祸事,姐姐泉下有灵不甘仅为他人笔下缀饰,故常入吾梦,于吾也算些许安慰。
十载以来,梦渐希眠亦寡,身心俱疲若失生趣,一夕,辗转难寐忽觉室中光影殊异,举目视之竟见姐姐立榻前,姐姐形容一如往昔,衣袂飘飏神色晏然,手中执一图卷。
吾心大骇继而狂喜,遽起欲趋姐口中呼:“姐姐?诚为妳吗?我好想妳!”姐姐微笑颔之曰:“素素勿惊,吾今特来,欲携妳往观星云妙景…”吾聆此语亟应曰:“我愿!”言讫,姐姐牵起吾手,吾但觉身轻若羽似随风举,飘飘然竟离所居直上云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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