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执:
时维道光年间,海氛不靖,盗匪横行。
我与诸女不幸为匪所掳置于舟中,其间有一女名曰石阳,亦为同掳之人。然她神色镇定毫无惧色,我等皆惊。
舟行于海波涛汹涌,我等心忧如焚惶惶不可终日,而石阳独踞一隅若有所思。
我等女子聚于一处,涕泪交零悲声四起,有女泣曰:“命休矣,不知此舟将往何处,恐再无归期。”众皆附和,哭声愈烈。
石阳闻之起身徐步而来,正色答曰:“此船行速缓风向逆,此帆受风不足船行无力必是风势不利,舱中之货堆积如山,重负之下船行岂能速乎?海流无常此路蜿蜒,没个一月半月不可能靠岸的。”
众女闻其言哭声稍止,皆望之,石阳补曰:“我等虽遭此厄然不可自弃,饮食乃生存之本,若不进食,尚未及靠岸已先自毙。”
一女哽咽道:“我等身若浮萍前途未卜,如何能食?”石阳厉声道:“正因前途未卜,更当保重。若是身垮,纵有生机亦难把握,且我等女子,当知自身乃最大倚仗。若己身不保,何谈她事?”
我等闻言心中稍有触动,石阳继而言曰:“想妳等在家之时,亦曾历经风雨,何惧今日之困?匪虽恶然未必无脱身之机,只要心坚志强定能寻得生机。”
有女欲绝食求死,石阳劝之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今尚未至绝境何必轻取生死?外头海阔天空,今虽陷困境,然天地之大岂无容身之所?”众女皆默心中有所思,石阳又曰:“只有活着才有转圜的机会。”
言罢,饭食送至,石阳率先取食而食之,动作从容毫无拖沓,我等见之,亦渐缓心情随之进食。
入夜,海涌风疾,月隐云后,船行茫海。
船忽遇樵,左右摇晃众皆惊惶。石阳趁乱以锐石割破己身捆绳又为众女解绳,让我们在船上待好勿要乱动,她能让我们活下去。
遂孤身至船上,声如洪钟说道:“左舷避之,右进三尺!”船者闻其声皆疑之,一悍卒怒目而斥:“妳不过掳来女子,安敢妄言导船?”她面无惧色冷言道:“风向所向,左舷风急浪高,若不避之船必倾翻,右舷水流稍缓进三尺可保无虞,我只是不想和你们死在一起,信不信由你们。”彼时,船上工具失灵,当家的又醉酒卧榻,无人能定方略,船者皆面面相觑犹豫不决。
石阳大声疾呼:“再迟则船毁人亡!”只见她身形矫健,快步奔至舵前欲亲自操舵,那悍卒见状伸手阻拦,怒喝道:“休得放肆!”石阳侧身一闪,避开其手厉声道:“生死关头,你等还在此纠缠,当真愚不可及!”说罢,不再理会那悍卒,双手紧紧握住舵柄奋力转动。
此时,船身摇晃愈发剧烈,众人站立不稳东倒西歪,石阳高声呼喝:“左舷之人,拉紧帆索,降半帆!”声音嘶哑却中气十足,左舷船人比起疑虑更怕葬身便依言而行。
石阳又转头看向右舷喊道:“右舷众人,全力划桨,助船进三尺!”众人闻言纷纷行动起来。她一边操舵一边观察海面情况,口中不停喊道:“左舷收帆,右舷加力!”
此时,浪涛如山崩地裂般袭来,船身剧烈摇晃,她身形稳若泰山双脚如钉,奋力操控舵柄声嘶力竭:“拉紧帆索,莫让帆落!”水花四溅如雨倾盆,众人浑身湿透却浑然不觉。
她双目圆睁直视前方怒喊:“众人心齐,何惧风浪!”一浪高过一浪船几近倾覆,她咬牙切齿,拼尽全身之力扭转舵柄长啸:“上苍欲灭我等,我偏要带着妳们逆天而行!”一浪如巨兽扑来,遮天蔽日,她目眦欲裂猛推舵柄大呼:“冲过去!”船身随浪而起跃过浪峰,众人皆惊声尖叫。
如此往复,她声已沙哑力几耗尽,风稍缓她无暇喘息,急令:“速整帆向,乘势前行!”众人忙而不乱从令如流,未及众人松一口气,海面上又起变故。浓重迷雾骤起,弥漫开来将船笼于其中,四周顿时白茫伸手不见五指,众人再次陷入恐慌。
她喊道:“保持安静听风辨向!”屏息凝神唯有风声与海浪声在耳边呼啸。石阳侧耳去听忽大声道:“左舷风缓,右舷风急,缓缓左行!”众人依言而行,船在迷雾中缓缓移动。她高声呼道:“速速停船!”众人急忙行动,船在漩涡边缘堪堪停住。
她望着漩涡心有余悸片刻后道:“绕开漩涡,向右缓行。”船在迷雾中艰难摸行,忽然一阵海鸟的叫声传来,石阳精神一振道:“有鸟声,必近陆地,随声而行!”引领船只循声而行,渐见陆上轮廓,众人欢呼石阳亦面露喜色。终至岸边船靠岸时,众人皆瘫倒,我亦双腿发软几欲倒地,石阳虽疲惫不堪仍勉力站立。
上岸后,众人皆伏地拜谢石阳,石阳曰:“此乃众人齐心之力,非我一人之功。”
未及喘息,石阳忽为复醒郑一独请见,我等心忧不知其吉凶。良久,石阳归来,手持钱财,分予我等,言可离去矣。
我急趋前欲拉她同走泣曰:“姐妹同患难,当共归乡,莫留此险地。”
石阳止我缓声道:“我以救人之功换众姐妹平安归陆,此钱乃红旗帮当家的给我的聘礼,我已决意留于此船成就我之天地,望众姐妹离去后亦能觅得己之天地。”
我闻其言惊愕不已,石阳又曰:“我自小长在船上,深知此间虽险然亦有机遇,我相信凭己之力定可大展宏图。”我劝之曰:“此乃匪帮之地,非良善之所,姐妹何苦留此?”石阳笑曰:“匪帮亦有人性,只要能为己所用便为好具。”众姐妹闻其言皆感她志坚,虽心有不舍然知其意不可违,石阳又一一叮嘱:“独寻之路多加小心,来日遇事可来信,我能助定助。”我等唯含泪应诺。
次日,石阳立于岸畔目送我等远去,身影渐微渺,而她坚毅之态深印我心。
此后归乡,娘爹竟报我已死,闻此讯方知石阳早知女子乡源仅靠己撑之理。
遂独身下南洋欲谋生计,思及往昔所习绣艺或可为生之道。乃集绣材精心绣制诸般绣品,我之绣品,花鸟鱼虫栩栩如生,山水人物形神兼备,晨起而作日落不息,针针线线皆注心血。初,市人不识,门可罗雀。
持绣品于市,耐心示之详述其妙,渐有人驻足观之,赞其精巧购之而归,后名声渐起,求绣品者日众,我亦未敢懈怠精益求精。
岁月悠渡,以绣为生,盘起发髻自立于世,其间,亦结识数友,皆为善良真诚之人,闲时相聚,共话家常亦觉温馨,至暮年,身犹健绣更精。回首一生,以己之力于南洋远地谋得一方己身天地,此生足矣。
终,寿终正寝,含笑而逝。
许满:
我乃郑一早掳之女,被赏于其部下悍卒,兢兢侍他未曾有半分懈怠。然悍卒暴烈,动辄打骂,我身常青红交错心亦碎如齑粉。
是日夜中,悍卒醉归,面色狰狞犹如恶鬼,未及我开言拳脚已至,我被踢到在地,疼痛钻心眼前昏黑,只觉气血翻涌,性命只在须臾之间。不知何处来之力求生之欲骤起,环顾四周,唯见绣花针在侧奋力执之。
悍卒未觉我之反抗,依旧拳脚相加口中谩骂不止,我侧身躲避其拳擦肩而过,趁此间隙我以针猛刺其手臂,然悍卒不以为意,愈发狂怒竟伸手欲扼我喉,我惊恐万分拼死挣扎,手中绣花针胡乱挥舞。
悍卒用力掐住我颈,我几近窒息双目圆睁,慌乱中,我将绣花针直直朝着郑一心口扎去,这一针用尽全身之力,悍卒初始未觉有异仍死死掐住不放,少顷,其动作渐缓,目光中满是惊愕与难以置信,终缓缓松开手轰然倒地。
我一时呆立当场,手足无措心乱如麻,正勿措慌乱间,忽闻龙嫂石阳之声:“如今郑一已死,我欲在帮中立势。此人于我初上船时便辱骂阻拦过我,此后更是常常挑拨离间我与郑一,此番前来本欲将他除之而后快,谁料妳竟帮我除了他,如此,我自会护妳周全。”我此时早已没了退路只能相信她。
晨晓初至曙光微现,石阳奋力将悍卒之尸拖至船之高处,昂首挺立向众人厉声道:“郑一已死,帮中如今由我石阳当家,此人昨日欲偷粮已被我刺死,在我的船上就要听我的规矩,违者便是如他一般的下场。”其声如雷震彻云霄,众人皆悚然。
她面色冷峻,环视众人又道:“凡胆敢擅自专权或是违背上级命令者,立斩不赦。任何窃取平共财物或是在乡民中偷盗者,亦以死罪论处。任何人不得私自藏匿未经交验的战利品。”言至此,声调愈高威严肃穆,令人胆寒。
稍顿,她复言:“其余犯规者亦会受到严惩,若有开小差或是未经许可擅自缺到者受割耳之刑,尔后于大伙面前示众;若偷掳□□妇女者定当处死,若女男私通者,男的斩首女的绑重沉海。”此时,海风呼啸,众人皆屏息静听面色凝重,或有惊恐或有敬畏,我立于一侧,心内惶然,偷眼观众人,只见个个噤若寒蝉大气畏出。船板之上,血迹隐隐海风携腥,她扫视全场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良久,她方转身离去又唤我跟上。
她问我:“依妳之见,此番我等该往何处去?”我闻其问,心下思忖片刻乃答曰:“今之势,当往香港。”
石阳挑眉示意我详言。
我缓声道:“郑一既没人心惶惶,帮中动荡未安可远走割旧,香港之地繁华通衢,利于商贸可谋生计亦能扩充自势力,且香港距此不远不近,行程适中,不至劳顿众人。”
见石阳微微颔首我复又道:“然欲安人心仅往香港尚不足,郑一生前重用之人不可尽弃,当择一二贤能者委以重任示之以恩,使其感妳之德忠心为用,然亦须示之以威,令其知晓虽蒙恩宠,但若有二心严惩不贷,如此恩威并施,方能稳住人心使众人齐心共图大业。”
石阳闻言,双目一亮抚掌大笑曰曰:“妳之言正是我心之所想,此番若能成事当记妳一功,妳识字又能制图,可愿意与我一同留下?”我闻言,心下有余忙应道:“不过从前在家学的一点皮毛而已,承蒙当家的看重,许满愿效犬马之劳。”石阳颔首曰:“此后妳我同心协力共图大业,只是此时妳最先应当养好身体快回舱上药罢…”我应诺,望着海面巨风狂浪,我知道,被捞到船上的第三年我又活了过来。
与她相识的第一年,春和景明之际,我们到了香港。
她决意在香港大屿山立主要基地,遂率众登岛勘察地形择险要之处筑寨垒设关卡,我等随之,挥锹掘土搬石运木虽辛劳却无怨,未几寨垒渐成高墙壁立可御敌于外,继而又于香港岛置营盘造船厂。
初时,地仅数亩工匠寥寥,石阳亲访能工巧匠,许以厚利邀其来助,又亲自四出采购良材不辞辛劳。
夏阳火来之时,基厂建设如火如荼,工匠们汗流蒸肉昼夜不息,石阳未有半刻懈怠,临场指点方略,或察料优劣督工进度,严而不苟众人敬服,至夏末规模初显,房舍俨然仓储充盈,造船工厂内,新船渐具雏形,龙骨坚实甲板平整,她遂招募部众广纳贤才,四方人杰闻其名纷纷来投。
秋霜渐降之落红旗帮已具规模,船近二百艘众愈万余,她整肃军纪严明赏罚,令行禁止军威大振,又遣人操练水师,演战阵之法习攻伐之术,我常随她左右与她筹谋布局商议军机,她几套恩威并施赏罚分明施下,帮中众人皆愿为她效上死力。
寒风凛冽之刮,红旗帮发展未止,她带人修缮船舰,备足粮草以待来年之用,又与周边诸帮修好结为同盟共抗强敌,及冬末,红旗帮已声威远播,船达五六百艘部众三四万之众,屿山基地固若金汤,香港营盘井井有条,造船工厂繁忙有序。
与她相识的第二年,岁初春风渐暖,她与郑一养子张保仔整饬部众厉兵秣马,船舰罗列旌旗蔽空威风凛凛。
商运之业,她遣精明之士筹谋方略,又与各方商贾周旋,使货物流通财源广进,江上商船往来频繁,皆赖她与红旗帮庇护通行无阻。
军势之盛令人侧目,她训水练卒严律明规,将士勇悍无畏阵法娴熟,他寇闻风丧胆不敢来扰。
航运之线由我制图由她主持,调度船只规划航线,她目光长远洞察局势,使航运通畅有序,货物运输迅速效率极高。至春深之时江上繁华更甚,商船满载货物军船巡逻警运船穿梭如织,一片繁忙之景。
夏炎江滔,商运愈盛帮威大振,航运之业拓展新途,连接珠江琼州两地。
秋初风凉,她与我谋曰:“我欲强红帮军力,火器不可或缺,此寻良械以壮军威妳可要同我一起?”我应下遂与她同往。
四处奔走探访商户,或有狡黠之商见求械心切,欲以劣货充优抬高其价,我严辞拒之拉她便走。
于市廛之中遇一洋人售精品上器,我以洋文与之谈价,言辞流利辩得良价,她颇感讶异遂问曰:“怎么这个妳也会?”我闻此问,思绪顿回往昔良久乃答:“幼时母父分居,我随母亲。母亲乃行商之人为谋生计,诸般语言皆须学之,我亦随之所习杂多。母亲倾其所能欲将所有本事都教于我,然未及教我武艺便被海匪所杀而我也被掳至船上,自此历经风雨直至遇妳…”她只说了句:“我教妳。”
于是此后,每日白日,除去水陆刀剑她又带练火枪火炮军阵。
她亲执火器为众人示范,身姿矫健动作娴熟讲解清晰“先装弹药务要压实,瞄准之时眼手相应。”众人围而观之专心致志。
初习之时,众人或手忙脚乱或操作有误,有者装药过急致火药撒出,有者瞄准偏差射击无果,她耐心指导反复演示。
日中之时阳光烈烈,众人未歇,她同众人并肩未曾稍息:“熟能生巧多加练习,方能临阵不乱。”其声洪亮鼓动人心,她穿梭于队列之间,时而纠正姿势时而提点技巧。每日夜晚,除去制图算账她又教我枪剑武艺之法。
石阳携手枪与剑至校场,我随之。其神色肃然谓我曰:“手枪之法贵在精准与迅速。”言罢,取手枪,示持枪扣扳机动作稳健。我仿其形,然手颤心惧不得要领,石阳近前扶我之手曰:“持枪需稳臂力贯之,目光锁好心无杂念。”我闻其言,尽力尝试渐有所感。
继而,她又教我装填弹药之法,动作敏捷有条不紊,我初时手忙脚乱弹药几落于地,她耐心复教直至我可熟练为之。
她令我射击靶标,我扣动扳机,枪声乍响却未中靶心。
石阳平声曰:“勿躁,呼吸平稳,扣机之时微加力道。”我依其言,再射数次终有所中心内大喜。
练罢火枪,取剑在手,她曰:“剑者,灵动如风刚猛似雷。”遂展剑式剑舞如龙。
我随之学剑,初觉剑沉臂酸招式笨拙,她一一纠正,教我移步挥剑刺击之巧,我反复练习,入冬漫寒,军武大成我艺小就。
与她相识的第三年,我们有了战友之谊。
朝廷惧帮势盛大派出水师欲剿我等,春分,红旗帮与清廷水师战于海上。清师之船,陈旧且陋枪炮不利,而帮中舰船坚固高大,装备皆为精良之器,战鼓未响阵势已分高下。
及战,帮中战船如蛟龙出海气势汹汹,她立于船头指挥若定,我以火枪为她周护,帮中将士奋勇杀敌,枪炮齐鸣声震九霄,清水师船舰摇晃士卒慌乱,虽竭力抵抗然难敌帮火威猛遂落荒而逃。
立夏,外洋葡澳舰队来袭,中有美兵,其势汹汹欲挫红旗帮威。她立于船头,目光坚定望向前方,我等部众皆严阵以待士气高昂。
忽闻瞭望哨高呼:“敌舰现!”众人皆望,遥见葡澳舰队浩荡而来,旌旗蔽日炮口森然,她高声喝道:“众将士,今日之战,关乎**海士之荣辱,当奋勇杀敌扬我威风!”我等齐声应和声震云霄。
战鼓擂响双方舰队渐近,葡澳舰队率先开火,炮声轰鸣,炮弹如流星坠海溅起冲天水柱,她令我等战船散开灵活规避,待敌舰靠近,一声大呼:“开火!”我等手持火枪火炮齐齐射击,一时间火光冲天硝烟弥漫,火枪之声连绵不绝,火炮之响震耳欲聋,敌舰之上血肉横飞。然葡澳舰队亦非等闲之辈,反击猛烈炮火纷飞,帮中战船时有中弹木屑迸溅,但漫进来的水正使得水军队伍得以展开奋勇作战。
有伤者包扎伤口继续厮杀,有亡者同伴前赴后继绝不退缩。
她亲执火枪,身先士卒弹无虚发,所向之处敌兵胆寒,将士见她英勇不由士气大振愈战愈勇,战船穿梭于敌阵之间,如蛟龙入水势不可挡。
激战正酣,我见一葡澳战舰欲偷袭主船急呼:“小心!”她闻声转身回击,数枪命中敌舰要害,战舰登时火光四起浓烟滚滚缓缓下沉,舰队阵脚大乱开始溃败。
她见此果断下令追击,帮中战船如饿虎扑食穷追不舍,枪炮之声不绝于耳,直至将敌舰大部歼灭俘获方止,此役,海面血水染红残骸漂浮,我等虽疲惫不堪却皆欢呼雀跃,声传千里。
继而,乘胜追击围困澳门,澳门城内外人心惶惶,我帮战船封锁海面断绝其粮草供应,她亲自督战日夜不懈,帮中将士严守防线,官军数次来援皆被击退。
城外,帮中营帐连绵旌旗蔽日,将士严阵以待士气高昂。城内,士气低落粮草将尽,围困数日澳门城已危在旦夕,敌军终遣使求和,她许其投降。
芒种,我二人行于广州内河,忽闻河上喧嚣,举目望去,乃数艘英国舰船耀武扬威水手以枪迫清民下跪。
决意出手,我二人暗中观察敌舰之动静,谋定而后动,英舰自以为在内河无人能敌,戒备松弛。她见机低声谓我曰:“待我先登敌舰,妳随后接应。”言罢,未及应答,她身形如燕跃入水中,悄无声息向敌舰游去。
我心下焦急紧盯身影,只见她靠近敌舰攀援而上,瞬间,已入敌阵手起刀落,数名英兵尚未反应便已倒地,英兵大乱呼喝之声四起,我不再犹豫跃入水中。
舰上杀声震天血光四溅,她所到之处英兵非死即伤,我亦拼死力战护其左右,激战之中,她看准时机,冲向英舰之首,欲擒其舰长,英舰长见她来势汹汹,惊恐万分拔枪欲射,她侧身躲过,反手一刀斩其手臂,英舰长惨叫倒地,我顺势开枪使其倒地,舰长被俘士气大挫,趁势猛攻纷纷败命,一卒倒于血泊之中用不太熟练的汉话断断续续道:“妳们以为还能赢多久…清廷要杀妳们…诸国水军也要杀妳们…中国人…根本就用不着我们去灭…”她闻言不再言语沉思起来,此战终以我二人成功俘获一艘英舰,斩杀数十英国士兵为结。
白露,清廷与葡萄牙英国沆瀣一气,组成联合舰队欲突袭大屿山一举消灭红旗帮,她得了消息道:“此战乃日后讨还之本…”于是一面亲率一部兵卒坐镇大屿山,以坚韧之姿纠消敌军主力,炮声轰鸣硝烟弥漫,大屿山海域瞬间化为战场。另一面她以“围魏救赵”之策遣我等主力奇袭广州城,我等将士如猛虎下山锐不可当,于广州城中奋勇杀敌,直取虎门总兵。
总兵尚未反应便已身首异处,广州城为之震动敌军后方大乱,联合舰队闻此噩耗不得已撤退,然她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我等主力早已埋伏于其撤退之途。
待其舰队狼狈而来我等猛然杀出,一刹间海面炮声震耳火光冲天,双方战船交错喊杀声不绝于耳。
激战九日,帮中仅四十人阵亡六十人受伤,皆因她指挥有方将士酬命,反观联合舰队,丢盔弃甲狼狈不堪,船只破损不堪士卒伤亡惨重,仅有几艘残舰如丧家之犬仓皇逃回广州。
小雪,葡人又与清廷水师组中葡联军,欲剿红旗帮,联军来势汹汹,直逼红旗帮总寨大屿山岛,将我等船队严密封锁八日之久。
此八日,我等被困岛内人心惶惶,我于第五日凭借记忆制出葡军船位枪微之图,她于第七日算出方向与潮汐,张保仔于第八日率大船百只,火炮五百余门,部卒五千归来。
她一声令下:“开火!”炮矢如雨横飞海面,火光冲天硝烟灼漫,敌军未料我等突然发作,一时惊慌失措阵脚大乱,我等战船如利剑出鞘,穿梭于敌阵之中,火炮轰鸣火枪齐射。敌舰中枢受弹起火浓烟滚滚,敌军士卒哭号之声不绝于耳,激战良久,海面已成血海,残骸漂浮尸首横陈,但红旗帮气势愈发强盛。
敌军渐呈败象开始败退,我欲再追被她拦下,遂援军再无人敢攫其锋扬长而去,官洋联军唯有望洋兴叹之份。
与她相识的第四年,我们吵了一架,一句:“我知清廷无望,可既如此,我们的希望又能撑多久?”我便知晓她还是选择了那片死海而不是巨浪。此后二十载我们再没见过彼此,有人问过我:“妳们这算是故友反目吗?”我答:“不算的,不过一场恩情偿还而已。”
李阳:
我乃一农家女,家中本虽贫然亦有温馨欢乐之时,鸦片之祸忽至毁家之安宁。
初时,父为生计所迫偶闻鸦片可解劳顿之苦遂尝试之,未几,竟成瘾不可自拔,家中钱财尽耗于此渐至一贫如洗,母忧父状,苦劝无果反遭斥骂,终,父形销骨立病卧榻上未几而亡,母悲恸欲绝然,生计维艰,为谋活路亦操纺业,孰料竟亦染鸦片之瘾,身体日衰,终至油尽灯枯弃我而去。
孤苦伶仃被牙流卖,见世间诸多惨状,皆因鸦片而起,心中之恨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一日,一人牙子欲诱其妻儿抽鸦片,怒从心起拼死上前阻拦,人牙子怒目而视欲对我拳脚相加,我不惧,死抱其腿大声斥道:“鸦片乃祸国殃民之物,你怎么能使他人再陷于水火!”恰此时有人高喊一声诰命夫人来了,人牙子见状只好停了手下跪,那位夫人走上前来见我满身伤痕便问我:“妳何以如此拼死阻拦?”
我泪流满面咬牙切齿道:“我的小家因鸦片而亡,亲人因鸦片均离我而去,大国基石是国人身健,可如今洋人便是想借此毁了它,此时只是拿钱财人口去换,此后便是地权国体去换……我恨不能将鸦片尽除,又岂容其再害他人!”
她闻我言面露惊色,凝视良久而后道:“妳年纪尚小,有此觉悟实乃难得。”遂令人将我买回府中。
初入府中,我心怀忐忑恐有行差踏错之处。然夫人慈颜善目温言宽慰令我渐安。几日相处我便知晓夫人哪里是买我当丫鬟,若是有个女儿也不过如此相待罢了。
乃每日晨起,夫人便唤我至书房手把手教吾读书认字,初时我愚笨不堪,字识不得几个常写错读错,夫人从不责我只耐心指正反复教导。
时日既久文字渐通,夫人又教我理账之术,府中账目繁多,初时眼花缭乱不知从何下手,夫人不厌其烦,从收支明细到账目核算一一为吾详解:“账者,关乎人圈生计,丝毫不可马虎。”夫人严谨令我肃然起敬。
制盐之技亦为夫人所授,盐场之中热气蒸腾,夫人示我盐制取之法,选料熬煮结晶,每一道工序皆有讲究:“制盐乃民生要事,当精益求精。”夫人待我甚师比母,我亦勤奋努力不想对不起这份心意,每有所悟夫人皆面露欣慰之色。
一日雨打桐绿,我于书房正专心写字,忽闻府外喧闹来报,言那硝烟英雄林元抚上门请见,我随夫人至正厅,夫人请林先生入座,奉茶毕,林先生便急切道:“如今英军肆虐局势危急,我等当如何抵御外侮还望夫人指点。”
夫人神色凝重,起身取出一幅地图铺展于案几之上,我立在一旁亦好奇凑前观看,夫人手指图上侃侃而谈:“林先生请看,此乃珠江口之炮台分布,此处虽有防御,然历经岁月多有疏漏,而大屿山旧部虽兵甲稍逊然其地形险要,若善加利用亦可成为制敌关键。”
林先生频频点头,夫人接着道:“我愿将昔日珠江口炮台与大屿山旧部借与先生,助你抗击英夷。”
林先生起身深深一揖感激道:“夫人深明大义,此恩此德林某没齿难忘…”
夫人正色道:“国难当头我等自当同心协力,只为保我山河护我百姓。”而后,夫人与林先生又就作战细节商讨许久,只听夫人条理清晰分析透彻,所提之策皆切中要害,林先生连连称善,对夫人智谋钦佩不已。
天色将晚林先生欲起身离去,夫人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元抚,圣上恐于抗英之事未有我你想的那般坚决…”林先生闻之,微微点头神色凝重未多言语。
待林先生离去,夫人独坐椅上对我长叹道:“大乱将至,钝刀慢刮…”我立其侧,闻此言语心下惶然,不明深意,夫人见我懵懂之态缓声道:“英人之侵犹如恶狼入室,圣上犹疑抗英之志不坚,如此下去,国将不国民不聊生,此乱一起,于民而言正如钝刀割肉,痛苦剌绵…”
九月,与林先生被革职的消息一同传回的还有一封名唤许满之人寄来的信,听闻那人早年间是个刺客,前些天才死于英海军司令伯麦之手,夫人见了信愤懑叹道:“志欲图篡弑,先害诸贤良!”抬眼瞧见我正在写到李易安的“子孙南渡今几年,飘零遂与流人伍。欲将血汗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也不知她是说给谁听的:“求死不能,倒也终于同妳们有了相似之处…”
次年开春,夫人忽将盐路生意委于我,彼时,我心惶恐恐力有不逮,有负夫人所托。
然夫人目光坚定温言励我曰:“我信妳之能,当尽心竭力,勿负我望。”语罢,夫人出海而去,携粮食钱财欲赈沿途之灾。
夫人此举惊煞众人皆忧其安危,然夫人心怀慈悲,毅然决然乘风破浪而去。
逾年夫人归矣,见盐路生意在我操持下颇有收益,夫人甚喜,遂全权交予我手,她则一心钻研膳食之道,每日于庖厨之间亲力亲为,尝试诸般食材烹饪之法。
又一年夫人将家中钱财大部用于兴办学堂之用,夫人曰:“民智启,才有可能挽救于万一。”于此同时,夫人自身又痴迷于花草之道,庭院之中常见夫人俯身侍弄花草,或蹙眉沉思或欣然微笑,夫人对花草习性养护其法皆深有研究,常与我等分享花草之美与其中之趣。
第四年,夫人病重气若游丝,召我近前有要事相托,我趋步至榻前,见夫人面色苍白形容憔悴,心内悲痛不已。
夫人颤声曰:“我去后…妳当将盐路带至香港…我逝后朝廷必欲将骨踩尸踏…妳若留此必受牵连…走得远远的才能平安…”我含泪应道:“夫人放心,阳儿必不负所托…”夫人闻我应允,似稍安心,喃喃道:“对不住……”言未毕,气息渐弱闭目而去。
此后四十载,我带着盐行在香港生根立业。
一日夜中,望着街上挂起售卖的辫子与自己身上的祆裙美元,我也开始对自己说:“只要我多做一些多撑一会,天总会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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