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岛原以为以万眷的吨位至少能将七班这潭死水炸出个声响,没想到这群豺狼虎豹,他们磨刀霍霍只为自己有朝一日能问鼎学年第一,至于那巅峰上的人是谁,去了哪儿,关他们屁事。
唯有余小岛再次被离别的潮水拍打在岸,她至此失去了吃饭搭子,做操搭子,上厕所搭子以及抄作业模版......
为了尽快重新熟悉独行生活,小岛主动将生活策略调整,比如:错开人潮就餐时间,不饿到发慌坚决不去食堂;减少饮水量以降低去厕所频率;不想写作业时,换个人抄(通常指崔志平,这老古董自万眷走后转了性,对此类猫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善得很);至于做操嘛,天气好的时候干脆绕道思园,钻进月洞门找张石椅舒舒服服睡一觉,反正她皮厚出了名,被逮到左右不过一顿骂......
这些破烂逃避策略虽然有用,但小岛觉得自己成了一把裹着烂泥的水草,狼狈极了。
为什么以前在云州就能够心安理得地独来独往?
杨劲霸倒是做了一件好事,将两周一轮的座位更换周期调整为四周,小岛因此长舒了一口气。
至于许清晨,最近表现得安静无比,连Uncle的英文课都听不见他聒噪的起哄声。他像一只进入冬眠的刺猬,敛起一身保护性棘刺,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选择性地进入沉睡模式。
偶尔他也会翘个课间操,学余小岛赖在教室睡大觉。
虽然没有一次睡着过。
这天大课间,他磨磨蹭蹭地去了趟厕所,逆着人潮方向回到教室时余光瞥见教室角落熟悉的身影,便毫不犹豫地趴回座位。只不过等他再睁开眼,视线习惯方向空无一人。
余小岛遛去了思园,她横躺石椅抱头翘腿,在隐隐约约运动员进行曲的催眠声中,本想惬意打个盹儿,骤然一阵冷风起,吹得她瑟瑟打抖,一连喷出三个阿嚏。
身后一道声音由远及近款款而来:“江城春天冷热不定,你不该早早脱掉外套的。”
小岛一骨碌爬起,这声音如今她已十分熟悉,她热情地拍了两下身旁空位,邀请谭校长:“坐!”
谭老伯绕到小岛面前,拎小鸡一样揪起她,负手朝池塘方向走去,“你这个地段不好。”
小岛屁颠颠跟上,嬉皮笑脸问:“黄金地段在何处?”
谭老伯穿过回廊,绕过新绿杨柳,将她引到一块大石旁,石头平坦,正适合小憩。
谭老伯斜斜往石头一倚,努了努嘴,小岛顺势望去,眼前倏然一亮,漫天桃花花瓣如落雪般纷飞而下,一片浅红色花瓣粘在小岛脸上,小岛伸手摸去,凑近鼻子闻了闻,憨憨地朝谭老伯笑道:“很香呢。”
谭老伯微微一笑,两人静立水畔,直到风止落花住。
“喜欢吃桃子吗?”谭校长忽然问道。
......我们不是在赏花么?
谭校长笑起来:“以前方念偷过许多桃给我吃。”
小岛:“我妈喜欢吃桃儿?”
谭老伯:“我喜欢。”
小岛:......
谭老伯:“有一次聂老拿回家两只水蜜桃,给我和方念一人一个,我们俩都没吃,那桃都快烂了,她才问我,你怎么不吃?我反问她,那你呢?她生气地说我妈根本分不清我喜欢什么,我讨厌吃桃!说完就把俩烂桃子塞我手里,也不问我为什么不吃。”
“你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她。”小岛歪着头猜测。
“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给她。”谭老伯轻轻一笑,又侧目看向小岛,“我这么说,你会觉得冒犯吗?”
小岛摇头,定定地说,“我为她感到高兴。”
“方念发现我喜欢吃桃子后,出去野时隔三岔五偷桃给我吃。有一次,被一个老农民拿着镰刀追着跑了五里路,回到家时,那桃捂在口袋里都跑烂了,她还硬逼我吃,说那是她用命换来的,不许浪费。”
小岛:......
方念同学,你还真土匪。
小岛抿住嘴唇,想了想,问道:“所以,其实我妈对你......你们很好,对吗?”
谭老伯难得伸手抚了抚小岛的头,极目望向湖心,淡笑道,“听南山说,老房子里所有能转移的东西都被你爸搬回家了?”
小岛难为情地笑:“可惜没院子,要不然那株桂花树也被连根刨走了。”
“方念的东西不多,是吧。”谭老伯用的是肯定语气。
“......”那叫不多?几乎没有!
“还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谭老伯竟然轻嗤了一声。
小岛仔细一想,书架上那几本老旧到快翻烂的连环画小说诗歌的确算不上有用,箱子里翻出的几只褪色的头花发卡也是些虚头巴脑的玩意,那妈妈用过的课本,记录的笔记还有穿过的衣物都去了哪儿?
谭老伯看出小岛的疑惑,轻笑一声:“都送出去啦,说给那些需要的人。”
在二十年前物资匮乏的年代,对于那些连温饱都难以自足的穷苦学生而言,不管是旧衣物还是书籍笔记,都无异于雪中送炭。
“所以,我妈只是怨恨外婆不关心她,并没有恨屋及乌讨厌你们。”小岛呆呆看向一潭春水,喃喃自语。
“我想,我们都猜错了。”谭老伯忽而一顿,叹道,“方念应该早就想通了。”
小岛疑惑地看向谭老伯,“什么时候?”
“在她选择你父亲,支持陪伴他留守孤岛的时候。”谭校长似是很无奈地叹道,“虽然她一直叫嚣要过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为她自己而活,可事实是......”
小岛静默了片刻,仰起脸问,“您也是她的选择之一吗?”
谭老伯兀地愣住了,素来果断决绝的江中校长头一次面露难色,他掩过脸断断续续道:“我一直......很小心。”
“我觉得是。”小岛笃定地说。
谭校长神色一凛。
“我妈有一条白色羊毛围巾,是您送的吧?”小岛信心满满地问。
谭校长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年近半百的男人想起年少时羞涩冲动送出的礼物,仍然浑身不自在,耳后灼热一片。
小岛没等谭老伯回话,笃自头头是道地分析:“我妈带去了云州,小心保管起来。据我爸说,那是一份珍贵的礼物,来自于一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而这个人是谁,连我爸也不知道。我猜肯定不是我干妈,如果是她,我妈为什么不戴呢?我想是因为围巾住脖子,像一个温暖的怀抱,而我妈不知道该拿这个怀抱如何是好,所以才锁进箱子......”
小岛毫无顾忌地吐槽,让谭老伯脸色彻底变白,他扶了扶额,这是......擦汗?
“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方南山手里有条一模一样的呢?”小岛好奇地看向谭老伯。
谭校长脸色变得极不自然,好一会才慢吞吞地说,“因为害怕她不肯收,所以我给她和聂老各送了一条。”
......还能这么操作,小岛愕然,直愣愣问,“所以从始至终,您没有跟方念表达过......心意?”
谭校长默然无声。
变天了,原本前几日消失遁形的冷风不知什么时候重新又现了形,像疯魔的恶煞,气势汹汹地卷土重来,誓要将春天剿灭。
谭老伯敞开的西装外套被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鼓动的幡,愈加显得他的身影清瘦萧瑟。
呼啸的风声里,谭校长听见一声愁闷困苦的叹息:“怎样才能控制自己的心意呢?”
小岛低下头,无措地捏起手指,好半天她才听见另一声更无奈的感叹:“恐怕由不得我们。”
小岛静静地看着漫天花雨,直到这阵妖风止住,她仰起脸又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您会跟方念表白吗?”
重来两个字说得轻巧,却比登天还难,谭老伯闭了闭眼,无声地苦笑,“不敢奢望,只是......如果早知有那么一天,我一定更加珍惜在她身边的时光。”
一阵手机铃声促然打断了思园的安静,谭老伯接通电话,语气像是熟人,“喂。”
“在思园。”
“赏花。”谭老伯顿了一下,又补充,“顺便答疑解惑。”
小岛腹诽:......您倒是给个解啊。
电话那边又说了什么,谭老伯看小岛一眼,也没犹豫就答应了,“行,你过来吧。”
“谁?”小岛警觉地竖起耳朵问。
“你们班主任,”谭老伯微微一偏头,压低声音,“来收你了。”
小岛吓得掉头就跑,谭老伯连喊几句也没叫她停住,最后轻笑一声,“这孩子真傻。”
小岛边跑心里边回嘴:你才傻,你那破烂电话漏音听不见吗?
那是我干妈!我干妈舍得收我?
那我为什么要逃?
小岛心里一顿,手捏做拳砸向脑袋:烦死了,许清晨!
要是许清晨也是条围巾该多好,我,我就把他揉成一团塞木箱里,上十把锁,永远不要再打开。呃,也不能永远......
小岛很快跑出了思园,耳畔高主任破风箱的声音突然像扩音器般放大:距离高考还有六十......
别哔哔了,你这个人工倒计时器!一天不闹你嘴痒吧!
小岛厌烦地捂住耳朵,脑袋里倏然一静,蹦出一个数字,六十三,随之一同浮现地还有谭老伯无声的笑:我一定更加珍惜在她身边的时光。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我是不是不应该躲着许清晨?又一个声音蛮横地说:可他好像也很不待见我。
算了,他要是肯理我,我肯定不躲他。
那个不好惹的声音又问她:要是他不理你呢?你就一直晾着他,直到高考结束,你们各奔东西?
小岛感觉她的头要爆炸,那个声音不依不挠地继续问她:你准备躲到什么时候?像躲方南山一样吗?
想到这个名字,小岛头更疼了,她爬楼爬的着实累,便停在楼梯口,扶住护栏,大口地喘气。
“你跑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声笑道。
小岛一滞,才意识到原来这是六班门口,她悲催地闭眼,说曹操,曹操到。
你管我跑什么?我汤姆猫不行啊!
“怎么穿这么少?”那声音又关切地上前一步,“江城的春天要等清明后,才会真正回暖。”
小岛一怔,像是才意识到,喃喃一声,“都四月了......”
原来不知不觉我们竟在静默之中度过了两个月的时光,小岛身体一颤,心中莫名袭来一阵强烈的伤逝感,仿佛现在才后知后觉地缅怀起思园里如雪般飘落的花瓣,她攥紧栏杆,我们,我们竟然浪费了这么多珍贵时光!
出神之际,小岛忽觉一暖,一阵熟悉的柠檬清新气息铺天盖地将她笼进残留他体温的校服外套之中,少年一贯温和的声音响起,“脚还疼吗?”
不等小岛回话,那声音又缓缓思忖,“从思园一路跑来,看来是完全好了。”
小岛好似没听见这两句嘘寒问暖,她抬起头直视方南山的眼,“你看大榜没?”
“看到了。”少年拿她毫无办法,无奈地弯起嘴角,“以后别胡闹了。”
“谁胡闹?谁不要眼睛了?谁想瞎?”小岛眼睛一吊,瞬间变成一管机关枪。
方南山哑然片刻,忍不住轻笑起来,笑意漾开一瞬间比思园那汪春水还要温柔。
小岛不知不觉看出神,就陷了进去,她好像坠入了一片柔软的海洋,海水像一双大手温暖地裹住她,轻柔地拥她入怀。
操场上空高主任聒噪的嗓音变成了运动员进行曲,课间操结束,很快楼道会变成沙丁鱼罐头,小岛急忙扯下校服外套作势还给方南山。
方南山却按住小岛,反倒帮她的手穿进衣袖,“别脱了。你今天也没穿外套,下午大降温可能会......”
小岛眼眸忽地一闪,打断他:“你怎么知道?”
方南山神色一顿,牙关瞬间锁紧。
你偷偷看我了是不是?这么一想,小岛笑意更甚,好像占了多大的便宜。
方南山故意掩饰羞涩似的揉了揉小岛脑袋,嘴里飞快地咕哝道,“早上看见的。”
说罢匆匆错身离去。
小岛垂眸看向空空的楼道,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已追随少年而远远离去。
心意又怎能控制呢?
我们所能操控的不过是那些意欲控制心意的理智。
她好像解出了这许久困扰她的难题,她决定顺从心意,好好珍惜得之不易的友情,不再顾忌和闪躲。
小岛慢慢走回教室,推开门,许清晨仍趴在桌头,一动不动。
小岛轻手轻脚地绕到他身边,许清晨似乎毫无知觉,浓密的睫羽随着呼吸发出轻微的颤动,小岛静静看了好一会,此时她心中包袱已卸,不由玩心大起,忽地俯下身对准许清晨的耳垂悠长地吹了一口气。
许清晨顿时浑身一颤,眼皮抬起看清来人的一瞬间耳垂变得通红,“你......余小岛你干嘛?”
小岛好久没听见这么熟悉这么没底气的叫嚣声了,她噗哧一笑,坐在杨宇的位置上,“我找你有事呀。”
许清晨往后一仰,刻意拉出一段距离,“什么事?”
“我想,我想给干妈买礼物。”
“为什么要买礼物?”许清晨奇怪。
“......不是快到母亲节了嘛?”小岛摸摸后脑勺,其实她想不出什么别的借口了。
“母亲节还有一个多月......”许清晨用一种看怪物的表情看向小岛,“你现在买,是不是太早了?”
“我,我这不是没过过嘛......不知道买什么,也怕买不好。”小岛声音低了下来。
许清晨一听顿时就没骨气地心软了,那么久的心理建设一下子前功尽弃,“那我陪你一起买,行了吧?”
小岛一双星星眼立刻满血复活:“真的吗?太好了,那明天周六我们放学后一起去!”
许清晨笑着点头,不知为什么,他好像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小岛开心地往自己座位走去,离开许清晨两三米距离时,许清晨忽然眯了眯眼。
这校服尺寸......有点大。
“小岛,”许清晨忽地喊住她。
“怎么了?”小岛回头笑。
许清晨一顿,好像用目光把她丈量了一圈,这才挤出一丝笑,“城东游乐园新开业,他们给了我爸几张门票,明天买完礼物,我带你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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