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化三十二年,闻人冼赴永安城任城主,肃正官场,未满两月,昌新商会副会长与御妖司刘府司相继被杀害,一时间人心惶惶,满城风雨。
“这都什么世道,真是胆大妄为,竟敢在衙门里作乱!”
师爷陪着苦笑,一路送冯宝霖出门:“谁说不是呢,冯大人可千万要查明真相,早日将歹人缉拿归案,还府司一个公道。”
冯宝霖又回头瞧了眼,半遮掩的朱红大门后是御妖司府司的廨舍,坐落在府衙正中位,又被妖司四组包围着,非是常人能靠近,此案的方向还要偏向于妖又或是半妖作乱。
如今天下人妖共存,分三类,人,妖,有异能的人,也称之为半妖。
涉及妖与半妖的案子统归御妖司审理。只是此番死的是御妖司府司,又是死在衙内,御妖司上下脱不了嫌疑,此案只能暂交按察使司衙门督办。
按察使司和御妖司并非是上下级,御妖司是单辟出的一个独立机构,由总司直接部署调配,而前者是旧历承袭下的,只管理与人相关的案子。
是以冯宝霖格外头疼,一来是没接触过,二来是世道凶险。
刘府司死前还在调查昌新商会副会长被杀一案。
昌新商会是永安城最大的商会,霸两河六道,凡出货皆要在那儿登记留名。被杀的商会二把手是传闻中的大妖,一只近三百年道行的金翅大鹏雕,死时被拔秃了毛,断了经脉,折了翅膀,惨不忍睹。
刘府司的死相倒好一些,药粉灼身毁容,一刀抹喉。
同金翅大鹏雕比它的妖级就要低上许多许多,只是一只二百年的柳树妖,真身就植种在廨舍边上,此时已经抽芯烂根,栽倒在地。
冯宝霖有预感,刘府司的死绝对与昌新商会会长之死有关,说不准就是查到了什么,被灭了口。
“此事怕是要上禀京都,让总司尽早遣派新府司上任,在此之前本官也只能尽力而为。”冯宝霖本就不想伸手进这案子,更不想因此丧命,上头也交代了,能拖着尽量拖,最好拖到新府司上任,将后续调查事宜移交回去。
刘府司一死,衙内大案都搁置了,也包括了昌新商会的案子,说这其中没有联系他可不信。
碍于昌新商会施压,冯宝霖先后又硬着头皮踩过几次点,察看了现场,做了笔录。
按察使司插手调查的第三日,冯宝霖的住处被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丢,什么也没多,只是门板窗户到处是刮痕,锋利的爪牙所为,三道齐齐,刻入木中。
像是警告。
冯宝霖当日就吓懵了,告了病,借宿到同僚家中。
同日御妖司总司关于新任府司的委派书下达,听说是只大妖,道行颇深,神秘莫测。
新府司到任上岗是在刘府司死的第六日午后。
冯宝霖千万般不愿,也不得不到场做个交接。他同御妖司的人在府衙前等了半个下午,门前大道空空荡荡,连只蚂蚁都没有。
日暮黄昏前,一辆马车从南街角拐来,四马御车,不见马夫,正正好好停在府衙门口。
众人皆倒吸口气,咽下满肚怨言,扯着笑迎上去。
马车帘子掀起,不待看清脸,那件玄色腾云祥纹窄袖长袍已经惊了众人。
非是贵人不可着玄,这是规矩。
冯宝霖慌忙低头往前去迎,伸手要扶贵人下来。
男人背着手,眼睛扫过,落在墨绿色官服的小姑娘身上。
高矮胖瘦不齐的男人堆里,身形单薄的小姑娘尤为惹眼,她和整个御妖司都格格不入。
她不是妖。
许承安被盯得背脊发凉,步子后撤,身子一偏就躲到了两个同僚的夹缝后,漏两个眼睛小心观察情况。
“它就是咱们的新府司?”
有些眼熟,像在哪儿见过。
许承安又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能穿着玄色腾云祥纹长袍的人打她出生来还是头一次见。
这样矜贵的气质,也绝不会出现在她此前到过的任一地方。
“应该是吧,那衣服那气质,也不知道脾气好不好。”
“没听见一组的小道消息吗,新府司是大妖。”
“比昌新的副会长还厉害?”
“别说了别说了,他好像一直盯着咱们瞧,背后毛毛的……”
许承安借着遮挡偷偷瞧回去,那人的视线在他们身上落了两秒就撤走,同师爷说起了话,主要是师爷说,他神情漠然地听。
冯宝霖将其引进府衙,带着去着手交接,剩下的人原地解散。
等到瞧不见新府司背影了,衙役们才敢大声讨论:“看这身段,不会是京都哪位达官显贵的门客吧?”
“瞧得出咱们这位新府司是什么妖吗?”许承安凑过去,问其中一个叼着狗尾巴草的男人。
男人身上同样是墨绿色官服,腰带宝蓝镶黄琉璃珠,挂着雕鱼腰佩,懒懒散散倚在墙边。
“肖哥,你那眼睛好了没,能看出来不?”
被叫肖哥的衙役是三组的缉拿捕快,肖永,是只异瞳猫妖,最擅辨认追捕,几个月前捉拿盗贼不幸被毒爪刮到了眼睛,当了两个月的独眼侠客。
肖永抻着懒腰,指着自己被遮了一半的眼:“你觉得呢?再说,借我八条命也不敢窥探府司啊。”
“散了散了,各组没事干啊,要不来三组帮忙,今天刚收了十几只妖,正愁怎么办呢……别走啊。”
许承安猫着身子混在散去的人群里,被肖永揪着领子提回来。
“跑什么,赏金不要了?”
“要,要,当然要了,我千辛万苦抓回来的妖,怎么可能不要呢。”
许承安讪讪笑着,弯着身子做了个请的姿势,乖乖跟着他走。
御妖司分四组,各组组内又细分为缉拿,审讯,狱解和后勤。
永安城的御妖司刚成立之初不是这么分配人员的,第一任府司是半妖,那时妖的权力还没那么大,四组分别为缉拿、审讯、狱解、后勤,后来刘府司上任,妖权渐长,衙内的衙役也有了三六九等。
种族高贵的妖看不起普通修炼的妖,妖看不惯半妖,半妖看不起人,之后便是站队,慢慢演变成了现在的四组。
一组二组纷争最胜,两组中各有资质不差的妖领头,争案子卷业绩,在小事上也不放过嘲讽对方的机会。
三组四组就随意许多,四组多是资质一般的半妖,知道争不过,自动领了街道巡察的活儿,不参与进纠纷里。
三组的组建是个意外。
肖永的妖级不算低,但爱好摸鱼,不肯加入一二两组熬大夜,也不愿意去四组跑大街,干脆自立门户,组内不设组长,组员自由散漫又自觉负责。
三组的廨院在御妖司的东北角,正好是刘府司原形植种的后方。
肖永一进门就变了原形,前肢一蓄力,轻巧地跳上了桌子,往软垫上一卧,尾巴将身子圈起来,懒洋洋冲里头问了嘴:“老陶,那几个认罪没?”
“嘴硬得很。”老陶从书架后头钻出来,将牛皮手套一脱,搭在一边的架子上,“这个小苏,找本书把我架子翻得乱七八糟。”
“小许,把那两本棕树皮包的递过来。”
许承安叹口气,半蹲下去,从地上七零八散的书堆里翻出了两本,递过去。
祸祸完厨房回来的苏禾端着两碗汤面往空桌上一搁,扁扁嘴:“那是您分类的有问题。”
看见许承安在立马又换了副嘴脸,凑过去,殷勤道:“许姐,好本事啊,三级通缉妖都给你抓着了。”
许承安勉强笑笑,摆手,假意谦逊道:“凑巧凑巧。”
什么凑巧,她可是特意蹲守了三天,乔装了三天的算卦师,还差点给人砸了摊子。
“这次的赏金不少吧,要不……”苏禾对着手指,眼神贼兮兮地飘过来,许承安下意识地捂住荷包。
“你忘了,你许姐月光,还倒欠衙门八百文钱。”老陶毫不客气拆台。
许承安入府衙两年又三个月,虽是低等半妖之资,但胜在勤恳,起早贪黑卷生卷死,连着三年成为府衙业绩第一。
也是府衙拿着高额赏金,过月光人生的第一人。
正是如此品行,被推着赶着塞进了三组。
还有同僚曾上报怀疑过她私下赌花旗。
花旗是道上的黑话,代指坊间开设的妖族和人的斗场,场主坐庄摆旗让人押宝,不同等级的斗士由不同颜色的旗子代表,赚的多赔率也高,是赌坊的一种。
肖永和三组的其他人日夜暗查,赌坊是没见她进过的,永安城上上下下的饭庄酒楼是没有一个落的。
苦了什么都苦不了她那张嘴。
许承安吸溜着面条,不太满意他们的说辞:“那怎么能叫欠,那是预支,我和账房说好了,从俸禄里扣。肖哥,那单子批了吗,什么时候能领钱?”
“批啥?咋批?新府司今天刚上任,刘府司的案子没结,衙门里哪有人管其他事儿。”肖永晃了晃尾巴,坐正了身子,压低声音,“除了跑大街的,哪组接新单了。”
“昌新商会二把手的案子都暂缓了,你以为上头怎么派只大妖来。”
这事儿可大了。
新城主继任当日宣布革新,拥立者寥寥,讨伐声不断。纵是有大妖集结领头施压也难抵闻人冼决心,以雷霆手段翻新政局。
永安城历经四十五年形成的人妖共处生态遭到改制,威胁了大妖们的利益,昌新商会副会长受重利所诱,邀城中有名望的大妖意图游说,请帖下放的次日便被发现横死家中,尸体下压着血字,要求闻人冼停止变革。
此案收归御妖司,肖永和几组组长都随刘府司去现场勘察过,因为案子特殊又重要,不下派到任意一组,由刘府司亲自督办。
只是,现场刚跑了几日,堪堪收集完笔录,刘府司也出了事。
刘府司出事前几个时辰他们还开了小会,几个组长就上月组内事务做了汇报,肖永还提了嘴三组经费申报的事,不出意外地被驳回,散会回三组上夜班的路上还泄愤的踹了脚柳树……
谁知道短短几个时辰,悄无声息的,竟出了这样的事。
案件至今还没有头绪。
许承安垮着脸,面都不香了,往前头一推,双手托腮,整张脸皱巴到一起。
她的兜比脸还干净,这月的俸禄被抵个精光还欠府衙八百文,下月的俸禄还要等到半月之后,房子的租金拖了两月余,马上要到东家约好的最后时限,她就指着这次三级通缉妖的高额赏金救济。
谁知道御妖司出了这等大事,再拖下去,她可就要被赶去睡桥洞了。
“肖哥~”
肖永被喊得一激灵,收了尾巴扭身埋进暖窝里。
“老陶?”“小苏苏?”
许承安这讨好的口气一听就没憋好屁,多半就是要借钱了。
两人齐齐转身,叔友侄恭地对书架的分类进行友好探讨。
“收敛些吧你,新来的府司在审讯案子,一二组的已经去了,收拾收拾马上该咱们了。”赵冬跑了趟主簿院回来,进门就看见许承安这死出,见怪不怪地翻了个白眼,将肖永要的东西精准丢进它的宝贝疙瘩窝里。
苏禾从架子后面冒出脑袋,追问:“外头什么情况?”
“能什么情况,怀疑是府衙里的作乱,重做笔录排查嫌疑呢。”
“啊?咱们上次的证词不能用吗?”
“谁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估计是要趁机摸底吧。”赵冬下午不在衙门,没见到新府司,回来路上听到几耳,说是只大妖,他不以为意。
当初刘府司上任时底下也是这么吹捧的,事实上,妖级和能力画不上一点等号,反而在他一番折腾下将结构完整的妖司拆解成四分五裂。
也不知道新府司又会搞出什么名堂。
“最近都注意些,它新上任难免要拿些人杀鸡儆猴,特别是你,”赵冬敲了敲桌子,狠狠点名许承安,“欠府衙的八百文我替你垫了。”
许承安泪眼汪汪:“老赵,你真好!”
赵冬无情打断施法:“私房钱垫的,得还。”
许承安点头如捣蒜,再三向肖永保证在新府司破案前绝不主动惹是生非,绝不会牵连三组受罚。
通传的小吏来得很快,急匆匆地,叩了门丢下一句拔腿就走。
“三组的,府司有请。”
客官里边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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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枚铜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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