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妖司昏暗无光的牢房里,许承安盘着腿,把全身上下仅剩的那三枚铜板擦了一遍又一遍。
谁能料到呢,她还真如苏禾所说,进了最安全的地方。既不用流落街头,又不用担心被蝶妖报复。
就是,她好像离死更近了。
还是最憋屈的冤死。
贺延背光站在牢房门口,眼神落在锁链上,陷入思考。
随身伺候的小吏眼尖,谄媚地倾身向前,在他侧边低语道:“大人放心,咱们牢狱的链子都是特制的,她跑不了。”
又想到蝶妖从妖塔逃脱的事,忙补充:“这儿铺设了三十八般幻景,另三组狱守交叉巡视,尽头正对您的窗子,绝不可能叫她逃去。”
特制的?
贺延勾起链子,两指头一碾,两指粗的链条在他指尖成了粉末,断成两节垂在门上。
小吏傻了眼,结巴着,半天想不出词来辩解。
这算什么事,铁链都是总司统一下放的。多道工序制造,不知凝结了多少半妖的心血,经过数次检验,不可能出问题。
他们这位新府司真真是能力奇异的大妖。
“许……”
贺延蹙了眉头,这女骗子叫什么来的?
许承安见贺延来了,立马站起来凑过去,本着绝不让上司尴尬的原则,主动报上名字。
贺延极高,约莫有两米,现在居高临下看她,威压气势逼人,声音凌冽:“你可还有话要说?”
“小的冤枉啊!”
许承安扑通一声跪下,脑袋磕在地上,声响阵势大的将结巴的小吏吓了一跳。
她重复来重复去,除了冤枉就是冤枉,憋不出新词。
小吏在后头一个劲摇头,刚觉着这个府司能有所为,没想到,还是和刘府司一个品行。
再说这三组的女捕快,瞧着一点也不聪明,哪里像是能抓着三级通缉妖的人,还是个废物异能,怕是随意抓了只蝶妖糊弄狱守想骗赏金,那跑了的蝶妖八成也是他们三组自己放走的。
“那就再想,想到明白为止。”
贺延有些嫌恶地拍了拍衣角,给牢房布了道结界,随即转身离开。
许承安目送玄色衣角消失在拐弯,利索地站起来,眼睛沿着墙绕了圈,视线落在牢房右上角的墙顶。
淡紫的粘液在夜里泛着荧光,拖拽了一条弯折的直线,贴墙爬行几尺,钻入石头缝里。
她顺势伸了个懒腰,回到原来的地方,往墙角一坐,继续擦着她的宝贝铜板。
半柱香后,看守换防,苏禾猫着身子探头探脑摸进来。
见到许承安瞬间瘪了嘴,白胖白胖的小脸皱巴巴的,喉咙发出呜咽声,委屈又心疼地看着她。
“许姐——”
苏禾才刚开口就被捂了嘴巴,连带拉长音的哀嚎叫唤一齐堵了回去:“打住打住,别嚎了,我还没死呢。”
苏禾无语,一点也没被安慰到,甚至还有些生气:“都被关这儿了,你还笑得出来。”
不笑还能做什么,哭吗,那多跌份,她好歹也是风光一时,连霸三年赏金第一,令无数通缉妖闻风丧胆的女捕快。
就算要赴死,她也是要高昂着头颅,在刑场上狠狠咒骂一番那些不长脑子的,糊涂狗官。
要是肖永在这儿,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根本没将这当回事,肚子里肯定还憋了个坏屁。
但是孩子还小,又是个憋不住事的实心眼,她也没打算现在解释。
许承安揉吧揉吧他有些炸毛的小脑袋:“行啦,多大点事儿,都教你多少遍了,遇事要冷静。”
苏禾不是很喜欢被人从头顶撸到后脑勺,有些刺挠,许姐是例外,特别还是无辜被关进牢狱里的许姐。
他许姐最不喜欢这种地方了,又黑又阴湿,连床像样的被褥都没有。
苏禾歪着脑袋,气鼓鼓地问她:“他们是不是对你动刑了?”
“没有。抓紧些,一会看守巡到这儿来了。”许承安略过那些废话,朝他伸手要东西。
苏禾茫然:“啥?”
“饭,我的饭。”
苏禾反应过来,忙把背上的小包裹解开,一样一样往外掏,嘴里还不忘吐槽:“许姐,这都啥时候了,还想着吃呢?”
他话是这么说,可瞧瞧他准备的:炸小黄鱼、玉米糁粥、萝卜小菜、辣炒兔肉丁、鸡丝萝卜……
许承安看着摆了一地的小碟子,咂舌:“你这是把肖哥老陶的晚膳带宵夜一起打包来了吧。”
她这第一筷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了,苏禾这阵仗哪是探监,分明是送断头饭呀。
小孩和她隔着牢房铁栏盘腿而坐,嘴里嘟囔:“反正他们也不在府衙,放着也没人吃。”
三组的人知道她被府司关进来,急得团团转,饭都不吃了,除去狱解排班的都出动找寻蝶妖下落了,连肖永都一反常态,为了她去府司跟前理论。
苏禾本想跟着出去追捕,被赵爹推进后厨,把照顾他许姐吃饱饭的任务派给他。
他眼珠子一转,照他许姐的胃,做饭确实是能和追捕蝶妖还她清白称上同等分量的活儿,于是欢欢喜喜应下。
许承安今天胃口一般,吃的着急,三五除二解决完站起来去解锁门的链子。
苏禾傻了。
他许姐这是想越狱?
难不成想亲自把蝶妖再逮回来,自证清白?
想明白的苏禾立马提起精神,左顾右盼替她把风,生怕有狱守巡过来。
链子虽被碾断,但缠绕的圈数多,且重,解起来还是有些费事。
“小苏苏。”许承安轻声喊他。
苏禾回头,正对上她笑得有些阴险的嘴脸,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预感是对。
下一刻,他就被许承安一把推进牢房里,踉跄着跌倒在破旧草席上,被逼着变幻成了他许姐的模样。
他就说了,许姐除了手段,还是手段。
“去那个角落蹲好咯,谁来也别理会,听见了没?”许承安一边将链子缠回去,一边仔细叮嘱。“机灵些,回头请你吃饭。 ”
苏禾虽然小,但到底是妖,知道保命的术法,再不济还可以变回原形。
只要牢里关的不是真的许承安,那些想要她死的人是不敢殃及无辜的。
毕竟多杀多错,痕迹漏多了,尾巴自然藏不住。
起码在这个节骨点上,他们不敢。
“许姐,你去哪儿?外面危险——”
苏禾声音发颤,又怕引起注意,小手死死捂着嘴巴。
话都还没说完,他许姐就已经从角落拖出包裹,脱了官袍换好夜行衣。
这准备还真齐全唉。
他喟叹一声,全身蜷缩进角落。
·
月上中天,打更人敲着邦从御妖司外头过。
邦响三声,窗口落满了黑鸦。
“东西可都销毁了?”
“那厮贼得很,不肯信我,轻易不让我知晓。”话音又转,道,“还请主子放心,我已有了绝妙对策,查不到咱们头上。”
“上京派来的人可不简单,别坏了主子的事。”
墙角的草丛动了动,黑鸦惊走四散,窗闩一拨,啪地声响快速合上。
许承安从地道里钻出半个脑袋,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动静,视线巡视到墙根的标记,心底万马奔腾。
又错了!
都赖一组二组斗得老死不相往来,搞什么泾渭分明,挖这老些出口,好好的牢狱通成筛子,怪不得彩蝶妖能逃出去。
许承安叹了口气,认命地爬出来,将掩体遮实,沿着墙边一路摸到最边角的那间屋子。
“来了?”
屋子里没有点灯,月光从厚纸糊的窗户滤进来。
黑暗角落里传出一道清润男声。
许承安从袖袍中摸出火折子,吹了口气,就近点了盏灯。
“我们猜错了,监听的人不是师爷。”
贺延换了衣裳,叠云纹流光象牙白的长袍,配了墨色岫玉莲花浮雕禁步,站在窗沿边,书卷在手中,侧身看她。
许承安低头瞧瞧自己通黑的夜行衣,再瞧瞧那夸张的白,一时分不清他们是要去查凶,还是游街赏玩。
她在脑子里搜刮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婉约些的说辞:“大人此身……有些太招摇了吧?”
贺延张开长臂,认真研究了一番,并未觉得有何处不妥当。为了暗巡方便他都舍了狐绒大氅和长串的环佩,这身素白已经是他柜中最简约的一套。
许承安似乎也是想起早前那几身玄色,于府司这样的上京贵人而言,一尺千金的象牙白确实算得上低调了。
“暗夜里行动,这身怕是不方便……”许承安捏着暗袋里的几枚铜板,盘算着若是肯花几个子左卫营的门房能否先她借一套。
转念一想,让府司穿借来的好像也不太妥当。
贺延算是听明白了,这小骗子是担忧黑夜潜行会暴露。
他一条千年巨蛟,上能御雨下能潜底,周身气泽早与天地灵气融为一体,世间怕还没有第二只妖能轻易察觉到他的存在。
“不就是怕旁人发现,简单。”
许承安还懵着,只听一声响指,眼前登时空了,府司就同凭空消失一般。若不是有所顾忌,她此刻真想鼓掌唱喝。
这异能好啊,简直就是夜巡缉拿追捕的天选异能,她怎么就混了个占卜的废物异能呢,人与妖的差距怎会如此大?
也对,妖不同于人,身负奇异大能,移形换影、瞬息万变、凭空消失都属基本操作。
她试探地喊了两声府司,伸着手往消失前所在的方位摸索。
指尖在窗台前半尺的位置遇上了阻碍,一堵无形的类似于水又更像是冰触感的气墙。
扎眼的象牙白在月光下缓慢显形,隔着气墙贺延张着长臂,嘴角噙笑,轻蔑又随意,平等地讥讽每个无知凡人。
许承安抽抽嘴角,抱拳道:“是小的多虑了。”
又问:“我这儿的线索断了,咱们现在要从哪查起?”
贺延袖一摆,气波荡开,连排的灯盏都亮起来。
许承安才发现屋子被屏风截住,屏风后头堆积的案卷都快满出来了。
“这是?”
贺延勾勾指头,手里的书卷便和地上的书卷调了个,“前府司批过的卷宗。”
许承安探头瞅了眼,卷宗高高垒成一堵堵厚墙,场面那叫一个壮观。一本卷宗里不知有多少冤魂屈案,透着森森凉气,一个劲往人骨缝里钻。
许承安摸不清新府司的路数,只能边问边琢磨:“大人觉得是仇杀?”
她最烦这种惜字如金的上司,给个模棱两可的吩咐,指挥又指挥不明白,若是硬着头皮多请教两句就要劈头盖脸一顿斥责。
还好最后进了三组,遇上个甩手掌柜的组长……
贺延倒是出乎她意料,大妖竟还有这样俊朗又耐心好说话的,有问有答。
“若是仇杀,泄愤也罢羞辱也罢,必然会在现场留下痕迹。”
“能悄无声息作案又干净脱身,凶手必然在你们当中。”
他将卷宗甩回原处,目光落在许承安身上。
许承安被盯得发怵,生怕被抓去交差:“府司英明。但小的绝对清白,我对赏金发誓。”
贺延白眼一掀,出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