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级通缉妖跑了,许承安是没兴致再写什么劳什子追捕报告。
苏禾去四组借着重捕蝶妖的名头要来了一张永安城都邑图,再清了两张桌子合并铺上,一面研究哪个桥洞夜宿可行,一面探讨各坊中都有哪些财力雄厚的适婚郎君。
捎带着注意蝶妖能躲到何处去。
“这莲坊李家公子,年二八,家中有酒楼,听闻品貌不佳,不行不行。”
“季家三公子有奇能,在城主麾下任要职,这个不错。”
老陶打断他:“那季三公子早有婚约了,再说,他能看上你许姐?”
“怎么不能,我许姐,那可是咱们御妖司一朵金花”,苏禾蹭得一下站在椅子上,两手叉腰,誓要为他许姐辩驳,在许承安炽热期待的眼神里开口,浇下一盆冷水。
“要皮囊有手段,要身材有手段,要能力有手段,要……痛痛痛。”
苏禾捂着耳朵缩到赵冬身后告状:“赵爹,她拧我耳朵。”
赵冬在看证词,掀起眼皮扫了一圈,淡定地嗯了声,任由他们闹去。
小孩儿打打闹闹太习以为常了,那是前头吵后头黏糊,真要横插进去理论,他苏禾才要生气。
这御妖司里谁也不能说他许姐一句不好,否则这小家伙非要把那人的膳食偷偷换了沙去。
“知道你许姐喜欢啥样的不,就介绍。”
粗犷地声音从后院传来,单力行大刀挑帘钻进来,随意拍了拍肩膀上落的水珠,拉着衣角顺手将刀身从上至下细细擦拭一番。
苏禾冷不丁被扫了眼,躲得更严实了。
单力行是三组狱解中的老大,力大无穷,肩能扛鼎,刀能断梁,专治小儿啼哭。
“单大哥,妖塔那儿怎么样?查出来是怎么跑的吗?”许承安紧张地扣手,祈求他开口告诉自己,是看守弄错了,妖没跑,赏金还在。
单力行摇头叹息。
苏禾安慰道:“没事儿,不就是只三级通缉妖嘛,许姐这次可是抓了六只妖呢,跑了一个还有五只,这五只妖累加的赏金也够你搓几顿好的。”
那仅是只三级通缉妖的事吗!
那可是重磅赏金啊——
一百两银子。
这一百两银子不管是对她这个月光党,还是御妖司其他同僚来说,都不算是小数目。
衙役每月的基本俸禄三两至五两银不等,这在所有御妖司分司中都算高的。缉拿另有赏金提成,三分上交组内,七分归功臣。
若是六色幻彩蝶妖没跑,许承安至少能分走七十两,什么概念,她去年加上缉拿奖金拢共也就五十两银多些,而那快到手的赏金要抵上她两年的俸禄了。
比从未得到过更令人难过的,是临门一脚,前功尽弃。
单力行伸腿勾了把椅子,稍使力往前一踢,正好接住腿软的许承安,动作一气呵成,还不忘低头训斥苏禾:“你个小鬼头,人还没我腰高,快别刺激你许姐了,该干嘛干嘛去。”
苏禾扁扁嘴,踩着凳子趴回城邑图前继续研究。
单力行跟着老陶取了登记册表又出了门,要将审讯过的妖押送到驯场罚苦工。
临出门前给苏禾透了底,他许姐喜欢高的,不能太瘦也不能太壮实,得有些本事,能赚钱还顾家,主要还得够俊。
苏禾把城邑图从上到下推算了遍,深深叹口气——他许姐大概率得单几百年。
相配的养不起她,养的起她的又高攀不上。
“要我说,许姐不如找个大妖,既能保护你,又够本事,面皮还能随你心意画,有大妖当后台,看谁敢瞧不起许姐。”
小孩天真发言,惹得老陶和赵冬笑起来。
“你当大妖是什么,出门就能遇上?放眼整个永安也就是五位,呐,那昌新二把手还死了,现在就剩四个。你觉得那几个能看得上你许姐?”
苏禾眨眨眼,脑子一转,摇头实诚道:“看不上。”
“呵,我现在去把蝶妖抓回来的可能性都比他们看上我的高。”
“别灰心嘛。”苏禾盘腿坐着,“你快卜一卦,说不准就知道它下落了呢?”
单说占卜其实也不算是最鸡肋的异能,实在是许承安能力不行,五卦空三卦,还有两卦只有卦词,不知所云。
许承安摸出肖永赏的铜板,数了三枚,在苏禾期待的目光里往上一抛。
铜钱在空中翻几翻,有红线在几枚钱币间穿孔而过,将其串起。
许承安在心中默想问题——
六色幻彩蝶妖藏身何处。
额间花钿显露,鳞纹泛着幽暗蓝光,片刻消散。
只有“噔”一声响,三枚铜板同时落在城邑图上,分布三处,红线将城邑图分割四块。
铜板落处分别为城东郊外溪口村,临兰街琼枝巷,柳河坊。
三枚铜板横跨东西两区,范围极大。
“有卦词不这次?”苏禾盯着红线圈中的范围瞧了半天。
难办。
这范围太大了,上到富人区,下入贫民窟,左至按察使司府衙,右跨郊外几千里。
因是三级通缉妖,为免骚乱上头特意叮嘱不得大肆行动,就这划出的范围追捕起来有如大海捞针。
若无卦词,这卦等于白算。
许承安觉醒至今依旧没摸透自己的异能,卜卦看不明白卦象,卦词全靠不受控的脱口而出,更别提解卦了。
就像大家总结的那样,是个废物半妖。
许承安泄了口气,收了铜板自暴自弃:“我觉得你说的可行,万一哪个大妖被毒爪刮瞎了眼,就看上我了呢?”
完了,他许姐疯了。
苏禾挠头:“想开些,那赵爹当初花了五年才消化异能,周爷爷二十,你这才三年,已经很不错了。”
赵冬正整理上月累积的笔录,冷不丁就听见自己的好大儿用这不光彩的历史安慰人,火气涌到胸口,又生生咽下去。
苏禾安慰人的本事稀烂,为了不让小孩失望,许承安还是对着他扯了个难看又僵硬的笑脸。
“许姐,还是别笑了……”害怕。
难看僵硬的笑一直维持到二进宫。
许承安蹲在地牢里对着墙角画圈圈,一墙之隔的罪魁祸首正卑躬屈膝对着府司进谗言。
师爷弓着身子将编造好的辩词递上,数条指证,条条印证许承安就是那个杀害刘府司的歹人。
贺延昨日入府衙,直奔现场,因这事影响不小,尸体还停放在原处,保持死状。
如冯宝霖记录,案发地是个密闭空间,门窗由内紧闭,出入的大门是后来师爷喊人破坏的,尸体面部全毁,经仵作检验是刘府司不假,死因为一刀抹喉,失血而亡,刀口利落干脆,是个熟手。
冯宝霖在案册上批注,猜测为仇杀。
刘府司在任二十一年,经手案件没有近万也有千余,其中冤假错案无数,月月有人擂鼓鸣冤。作为府司放纵下属,贪赃受贿,结党营私,十恶不赦,结仇无数。
冯宝霖推断不无道理,可师爷似乎并不如此认为。
他和刘府司是一路货色,急功近利,只想息事宁人,冯宝霖接管此案时他就旁敲侧击暗示他早些结案,必要时可以找个倒霉鬼顶罪。
冯宝霖虽然胆小,但老实本分,深谙为官之道,正是因此被差遣来调查。师爷的话他只当没听过,该做什么做什么,一直拖到上头委任新府司,火速做了交接,溜之大吉。
师爷的态度过于反常,贺延难免好奇,他为什么急着结案,为什么要造假让旁人顶罪,他和死去的府司到底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和私密。
许承安没见到师爷,被狱守直接提到了刘府司的廨舍。
狱守拎着她的后衣领往里头一推,许承安踉跄几步,撞上一个结实的后背。
脑袋本能后仰退开,再睁眼,这是她第三次见到玄色长袍。
许承安脑子有些卡顿,想起来刚才在牢狱中听来的墙角——
新来的府司比刘府司还残暴,出手就把妖塔最闹腾的青犀妖制的服服帖帖,缩在角落不敢言语,等府司都走远了也不敢出来,像是被吓丢了魂。
手段残暴狠辣,是那几人给的总结。
现在这个凶神正站在她面前,离她不过两步之遥,一转身一伸手便可擒住她。
据目测,他大概单手就可轻松拧断她的脖子,给刘府司祭命。
虽然这不符合流程,也不符合刑法,但他是大妖,是总司钦点特派的新任府司,完全可以先斩后奏,世人也只会道新府司所为是告慰亡魂,是义举。
许承安紧绷着身子,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那抹玄色。府司仿若未曾察觉,半天不动作,反倒是她呼吸越发困难,像是有把刀悬在她头上。
她下意识往上头瞄,猛不丁被吓了一跳,跌在地上。
“上……上面。”
贺延还在思考怎么开口,被她这么一打断,也抬头往上看。
廨舍的房梁顶很高,红木所制,上面缠满干枯的柳枝,残次不齐的下垂柳枝间藏着一把长剑,剑柄被柳枝捆住,剑尖朝下,直指刘府司的尸体。
今日有风,吹动了柳枝,才叫那抹银亮暴露在一片棕褐之中。
凶器,找到了。
肖永和二组狗鼻子半妖上蹿下跳找了半天都没找到的凶器,就这么误打误撞的找到了……
贺延现在有些想怀疑她是凶手了。
他挑了眉头,好整以暇地从凶器上收回目光,带着审判者的威压俯视她。
玄色衣袍在头顶停留,将她整个人罩在高大的身影里,压迫感席面而来,令人窒息。
许承安是个惜命,且识时务的,当时就吓得紧闭双眼,双手合十,苦苦哀求,道:“府司饶命,真不是小的,小的什么也不知道,求府司明察秋毫!”
贺延端详着她那张惊慌失措求饶的脸,轻嗤一声。
“睁眼。”
冰凉的气息喷在许承安脸上,莫名地背脊发寒,手脚虚软,纵是心里万分不乐意,眼睛还是听话的睁开了。
她见过三回玄色衣袍,还是头回看清府司的脸。
俊郎。
怎一个俊郎能概括的了。
青丝如墨,一丝不苟地束成冠,皮肤冷白,鼻梁高挺,薄唇鲜红,好似下一秒要从那儿吐出信子来,就着她的脖颈咬一口。
她看得出神,越发觉得府司有些眼熟,那怎么也对视不上的眼好像在哪儿也遇上过。
一枚铜板在贺延指尖上抛,打断了许承安的视线,又落回他掌心。
这枚铜板也眼熟,许承安想。
而后两人同时开了口:
“你的不在场证人跑了。”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贺延把玩着铜板,意味不明地勾了唇角,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吐出一句比腊月天更寒凉的话:“你只有一次辩驳的机会。”
辩驳,也是表忠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