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墙根有一小块花圃,叶睿宁小心翼翼地踩上砖沿,一举一动宛若窃贼。
夜倚鸢蹲在树下煮着茶,紧张地直咽唾沫,生怕门外暗卫察觉到门内的异动。所幸天色已晚,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墙边有个人在那。
“公子,小心点。”
“你快去看着,别管我。”
院墙不很高,叶睿宁扒住墙头将一条腿搭到上边,再用腿部发力把身体捞上去,带动到身后的伤,屁股好像重新撕开了那么疼。
好容易才骑到墙头上,叶睿宁很没有面子地回手揉了揉屁股,谁知这一下没把住平衡,整个人竟直直栽了下去。
“哎……”叶睿宁赶忙捂住嘴巴,庆幸底下有密密的灌木垫着,没受多少疼。
院门口的暗卫其实听到了点什么动静,走过来瞧了瞧。
叶睿宁屏着呼吸缩在灌木里,跟洞里钻出来的老鼠大眼对小眼地对峙。老鼠好奇地看了一会儿,被他突然做出的鬼脸吓得吱吱叫,勇往无前地冲出了灌木。
“我以为什么呢。”暗卫无奈地说一声,打着哈欠回去了。
叶睿宁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意识到危机解除后忍不住狂喜,遥望明月无声大笑,抬手去碰碰花摸摸树,眼眶慢慢地红了,真想大喊两声把胸口的郁气统统喊出来。
花园里还没有掌灯,但月光空明,就连花瓣上的纹理都清晰可见,叶睿宁好奇地蹲到地上看,一会儿俯视一会儿又趴低,活像一只好奇的猫崽子。
但他不知道的是,此时他的所有行迹,都已经被人毫无保留地看了去。
寇尘躺在树杈上看着他捣蛋,饶有兴味地绕绕手腕,为青云阁冥思苦想了一整晚的疲倦也稍稍散去些,他将把玩了许久的青云阁信物放回怀中,低头再看,就见叶睿宁竟把御赐的多色紫薇给揪下来一片。
“……”这小子,是真的一点不让人省心。
寇尘瘪瘪嘴,余光忽然瞥见一队巡逻的府兵正往这边来了,他在救和不救两边犹豫了一会儿,一秒后果断翻下树杈,一把捂住叶睿宁的口鼻把人拖到假山后面。
叶睿宁承认,当身后劲风骤然轰上脖子的时候,他浑身血液瞬间就冲上了头顶,直到熟悉的味道钻进鼻腔,他低头瞧见那人手上浅淡的一圈牙印,一颗心这才缓缓落回肚里。
似是巡逻的府兵恰好走出了拐角,见假山旁似有人影闪动,当即打起精神厉声质问:“是什么人?!”
“何事吵嚷?”领班打着灯笼过来,“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回管事的,我方才见假山后似有人影闪过。”
闻言,领班迅速点出几人,“你们几个,跟我过去看看。”
“是。”
四五府兵迅速集结,屏息凝神往这边摸来。
叶睿宁急得不行,下意识抬头向寇尘求助,双眸透亮,水汪汪地盈满了月光,寇尘的心跳当即漏了一拍,直到腰侧一痛回过神。
“嘘。”
他用食指压到叶睿宁嘴唇上,柔软的触感让他瞬间头皮发炸,退开一步拉开距离,在叶睿宁的注视中一步步退出去。
几个府兵拎着灯笼摸过来,冷不丁见假山后面闪出一个人影,下意识就要去抽刀。领班打手势让他们按兵不动,出声质问道:“是什么人,胆敢夜闯王府?”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颀长的身影不慌不忙从假山的阴影中走来,墨黑的鞋靴和衣摆,衣褶锋利如刀,月光一寸寸向上,直到最后包裹住他的脸。
“原来是寇统领。”领班将佩刀插回去,“失敬了。”
“无妨。”寇尘笑道,“是我吓着兄弟们了,改日请你们喝酒。”
“寇统领这说的哪里话,可是折煞小人了。”府兵嘴上应承着,目光却不住地往假山后面瞟,“这夜半三更的,不知寇统领为何会出现在这假山后面?”
“我方才值夜,在树上看见只小猫,一时兴起,跳下来看看。”寇尘像模像样地笑了下,“谁知这猫甚是怕人,见我跳下来吓得直炸毛,差点就跑了。”
与此同时,叶睿宁听着寇尘一本正经地胡诌八扯,秀气的眉毛缓缓挑高了。
什么猫?
哪有猫?
叶睿宁左右看了一圈,意识到他说的猫应该或许是自己?这个寇尘,说谎也不会说……
但话已经说出去了,叶睿宁只能配合着他圆谎,捏着嗓子穷尽所能模仿了两声猫叫,听得他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羞愤不已地捂住烧烫的双颊和耳朵。
但这两声猫叫着实甜腻,尾音辗转缠绵,寇尘没想到他这么配合,不由一愣。
领班显然也给骗到了,抬眼又见寇尘面色微喜,便不再多纠缠,都说暗卫是主子的狗,狗仗人势不敢欺,他自然不会吃饱了撑得自找不快。
“都说狸奴是不好伺候的主,但听这叫声,说不定它以后就跟定寇统领了!”
“我这种人,哪里配养猫,我比猫不在家的时间都长。”何况刀尖上舔血,不知哪时便再也不见月明了。
领班哈哈一笑,“那寇统领就更得珍稀着这猫了……耽误时候不少了,兄弟们还得继续巡逻,就不打扰寇统领雅兴了。告辞。”
“慢走。”
送走府兵们,寇尘辅一绕回去就见叶睿宁正抱着膝盖装鹌鹑,觉察到他回去,更用力地把脸埋进双臂。
“怎么了?”寇尘踢踢他脚侧,观察了一会儿意识到他是害羞,心思一坏有意逗弄道:“方才说你怕生是瞎编的,怎么还当真怕人了?”
叶睿宁羞得不行,手腕的皮肤泛着薄薄的粉,只管埋头装死。
“你自己要学猫叫,我又没逼你。”他目光毫不遮掩地在他身上端详着,蹲下来轻声道:“通体雪白琥珀瞳,论品相,你该是尺玉霄飞练吧。”
“你!”
叶睿宁终于装不下去了,一个奋起要去捂他嘴,寇尘毫不费力便擒了他手腕,气得他直瞪眼,但叶睿宁的长相太过纯良,看上去非但没有凶相,反而平添几分娇嗔之意。
寇尘目光微顿,好像真的有只猫在拿爪子挠他似的,呼吸在不自觉中略微紊乱了些。
叶睿宁趁其不备抽回手,气鼓鼓地拿衣摆在腕子上擦,故意气他道:“谁允许你抓我了?你手上脏得很。”
寇尘条件反射地缩了缩手指,看了他一眼。
那表情里有无奈亦有受伤,叶睿宁心中有些不自在,但转念一想,他在王府里被折磨了这许久,还不都是拜他所赐,他还没委屈,结果罪魁祸首却先装上可怜了,他只觉一股郁结之气结结实实堵在胸口,让他瞬间就炸了毛。
“你这是什么意思?看我?我做错什么了吗?”叶睿宁腾地站起来,不管不顾地跟他使脾气,“好好好,你现在是统领,快把我抓起来吧,好带到你主子那里讨赏去!”
这话说得极冲,寇尘拧着眉站起身,“你说什么?”
寇尘的身材高大,黑压压的影子包裹上来,瞬间就把叶睿宁虚张的声势给压了回去,但他不想这么快认输,梗着脖子继续犟嘴:“你是你主子的手下,那你不该向着你主子吗?他一声令下,你不远万里把我从怀庆带过来,既然这么听你主子的话,那就赶快抓了我,治我个深更半夜偷溜出玩之罪。”
“向来只有逃跑的,还没见过像你似的怂恿别人抓的。”寇尘摇摇头,今夜月色甚美,他实在不忍破坏如此静谧美景,道:“说吧,跑这干什么来了?”
“要你管。”叶睿宁抱着胳膊扭到一边去,抠着假山嘟囔:“我到京城这么久,你家主子不召见我不说,还请来几个师傅教我学这学那,我都快烦死了!”
教习师傅?
寇尘眉心猝然一跳,“是殿下让他们教你的?”
叶睿宁一脸你是不是傻的表情,“不然呢?”
闻言,寇尘面部的肌肉很不自然地抽动了下,岐王此意,怕是……
寇尘冷笑了下,自嘲道自己千里迢迢给他护送来的人质,原来竟是用来给主子填充后院的嘛?他是什么?是暗卫,职责是杀人、是密探,流连的是王公大臣的房顶,传送的是秘辛秘闻。
让他去找人来填充后院……如同打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怎么了?”叶睿宁见他神色不对,还以为是自己说得太过了,“你生气了吗?”
“没有。”他松开牙关,抬起头时双眼中染上了一层不甘、自嘲,还有从未有过的沉沉的占有,他避开叶睿宁的眼神,目光随着他头顶晃动的呆毛而微微颤动着。
“那些师傅,都教了你什么?”
“就书法啊,歌舞之类的,你能不能不要再提这个了。”
叶睿宁不耐烦地转过身来瞪他,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寇尘的眼神看地一呆。该如何描述他的眼神呢?叶睿宁脑海里想到的第一个词,是悲凉,浓重的悲凉仿佛沉于井底的泥土,目光深得几乎能将他溺死。
他想起那会儿被自己掐坏的花瓣,身上陡然蹿过一阵麻意,连指尖都跟着疼起来。
他别开眼看向远处,一时心跳变得很快,许是这夜月色太浓,如雾的光芒真是叫人意乱神迷,又或许是因为这夜太静,静到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耳膜上疯狂鼓动,将他脑里所有的想法全部震碎了。
“我能抱抱你吗?”不知何时,他的目光再次依附到了寇尘身上。
叶睿宁觉得从鼻梁到眼眶这一片都胀得很痛,含住眼泪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即使他已经这样度过了好多天,他鼻翼蹙蹙地翕动着,好像下一秒就要碎了。
“我想家了,可是这里只有你去过怀庆。”
只有他去过怀庆。是的,在这京城,叶睿宁认识的人里,只有他去过怀庆。
寇尘的心上被击了一拳,痛和痒同时钻出来,压迫得他的心尖酸溜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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