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尘是从院子正门走的,不等上一步踩实就忙不迭迈出下一步,他干咽一口唾沫,后知后觉地打量起四周,见没有暗卫府兵等才放下心。
可随后他又发愣,意识到自己是在心虚。
这种感觉很久没有过了,他下意识按上怀里的玉佩,心中感到几分茫然,无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段路。
一个小奴才同他擦肩而过,寇尘见他捧着身下人的衣裳,看方向是往岐王寝殿去了。
在王府中,这样的情形并不稀罕,寇尘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眸光复杂地颤了颤,脚底用力翻上树杈,一路跟随小奴才找去了寝殿。
当晚起了风,枝桠相撞树叶翻飞,簌簌如同鬼呓。
捧着托盘的小奴才站定在阶下,辅一抬头便被守夜的丫鬟用眼神示意闭嘴。寝殿外极静,下人们都钳口结舌,小奴才强迫自己一遍又一遍描摹手中衣物上的光影的形状,努力略去夹在风中传来的淫.靡之音。
阶上,岐王爷的寝殿此时正门户紧闭,但偶尔映在窗纱上的剪影还是暴露了里面正在进行的事——李佑祺,尊贵的七皇子岐王殿下,此刻正在温暖的室中抛弃了所有持重端庄,利用最原始的方式,开疆扩土。
盛修正被他掐住后脖颈死死按在桌上,发丝湿滑,呼吸紊乱,一双眼眸中瞳光甚为涣散。
焚香炉中腾起漂亮的烟雾,百转千回地打着旋子飘向远方,但映在盛修眼中却只见那烟雾将将溢出,还未成型就连同他整个人一起被撕得破碎。
烟雾被气流扰乱,盛修唇瓣微张无言痛呼,直抽冷气,但他从不反抗。
他不会反抗。
他从小给岐王殿下当作书童,多少年一直陪在他身边,温顺漂亮,且早已磨没了脾气。
李佑祺的声音还带着未消的余怒,沙哑着轻喃:“思齐,思齐……”
盛修听到殿下唤自己的字,顾不得意识朦胧,连声答应:“殿下,殿下,奴才在。”
“思齐。”李佑祺的嗓音沉沉的,踟蹰半天才从迷蒙的白光中找到自己的思绪,问他:“你见过叶睿宁吗?”
“殿下是说那个新来的公子?之前我爹跟我提过,说长得很清秀,但我还没见过他。”
李佑祺一笑:“盛管家倒是什么都跟你说。”
“前几日我抱病,我爹去看过我一次。”盛修垂下睫毛挡住眼中的羞赧与屈辱,不愿提及究竟因何抱病,又伤在何处。
因为那伤就是岐王弄的,他不敢提。
所幸岐王殿下才不会关心这个,甚至连嗯都没有嗯一声,打心眼里对他的身体状况毫不在乎,略显粗粝的指尖摩挲着他的手指,继续跟他说起今晚在膳厅发生的故事:“本王刚看见叶睿宁的时候,很开心。他很乖,跟你一样。”
他喃喃说着,心中卷起的愉快让他在一瞬间失了寸力,盛修皱着眉,从疼痛的缝隙挤出这几个字:“恭喜殿下。”
李佑祺自顾自地回想着叶睿宁的脸,不顾盛修如何痛楚,喑哑道:“可他不识好歹,接二连三往本王刀口上撞,痛哭流涕一副死人样子!本王真恨不得拿刀劈了他!”
“殿下可切莫说这话,奴才害怕。”
盛修嘴上说着,更加顺从,低声细语的羔羊模样让李佑祺眉心稍稍舒展几分。
他伺候了岐王太多年,有的时候比殿下自己还要了解他,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岐王舒心。
李佑祺轻声喟叹,想起今晚的事来,脸上顿时又变得很不耐烦,说:“本王也不知为何,本来挺高兴,结果一看他那副样子,一下就火得不行!”
盛修转过头用侧脸贴着桌面,额头上因长时间挤压而留下一个椭圆形的红印,他观察了一下岐王的脸色,说道:“或许,殿下可以想一想,当初是为何才接了叶公子入府。”
“你在质问本王?”
李佑祺居高临下掐着他脖子,眼睛危险地眯起。
他被掐得喘不上气,太阳穴的青筋突突暴起,哑着喉咙求饶:“奴才不敢,王爷误会奴才了。”
“谅你也没这胆子。”岐王松了力道,拿惯了弓箭刀枪的手掌依旧压着他的脊背,纵马般驰骋,脑中却顺着他的话思考了起来。
半晌,他才明白了一点,自己最初派人接叶睿宁入府,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在怀庆街上的那惊鸿一瞥,因为那张单纯且亮丽的小脸。
可今晚他却在流泪,他在哭,所以他的神情变得黯淡无光,变得让他讨厌,所以自己的怒气才会一下子达到顶峰。
李佑祺明白过来,心中畅快许多,伸手揉一揉盛修的耳朵,恩赐般从解语花的脊椎一路抚摸,引得盛修一阵瑟缩,闭起眼睛再次把脸埋进双臂之间。
粗重的喘息穿透窗纸,一路飘散在夜色之中,寇尘半蹲在树杈上,面色愈来愈沉。许久后,他愣愣地垂下眼,眼珠却忍不住地往西北方向瞥,心中庆幸某个喝醉酒的小公子住得离这里很远。
寇尘若有所思地在树上又蹲了一会儿,翻身跳下地,他现在脑子乱得很,急需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干。
上次岐王吩咐他盯住楚林王的行迹,他尽职尽责盯了这么久也还是一无所获,楚林王这些时日仿佛被瘟了的鸡,躲在府中闭门不出,有人来访也都称病谢客。
但越是回避才越有嫌疑。
现下朝廷各处都在着手准备陛下出巡所需的人员及车马,不日陛下的銮驾便会离开皇城,一路开赴旦西道。
而昨日夜里,青云阁中手下却送来暗报,说在旦西道境内发现了满载火油的胡人车架,问少主的意思该如何处置。
从西北边境开始,经怀庆郡、万荷县,一路南下,这一路虽然山林众多,但想带着满车违禁品顺利抵达旦西也实属不易,期间需要打点的关系绝非只是一个万荷县令这么简单。更甚者说,哪怕连怀庆郡守叶绍祥也未必会被看在眼里。
而能在短时间内调动这么大的集群力量为己所用,在如今的大津朝野之中,只有三股力量能办到。
准确的说,是只有三个人能做到。
一是当朝皇帝李岳,真龙天子、九五之尊,手握天下最高权力,自是能够调动天下为其所用。
李岳是通过兵变才夺得了帝位,当时先帝膝下皇子叛乱,二王伙同宫中大太监蓄意谋杀李岳等其他几位在朝中颇有威望的王爷,结果被李岳先一步发觉,绝地反击险胜一筹,最终二王被杀,李岳血洗宫城,京师势力被重新洗牌。
彼时阜坚王年未加冠,满腔野心还没来得及施展便被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惨状强行压了回去,在李岳脚下俯首称臣。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尚且年少的阜坚王李广得以免受一死,因为那时的他对于李岳毫无威胁可言,而且天下舆论纷纷,李岳不愿落个残害手足的骂名,便放下屠刀,将几个已经成年的软蛋兄弟纷纷架空放逐,将阜坚王这个最小的兄弟抛之脑后。
可风云变幻,世道变迁,谁又能想到最初的那个小不点,会迅速成长为朝堂上的一大中坚力量,成为李岳拔不走除不去的眼中钉、肉中刺。
且李岳对阜坚王妃亲妹妹一见钟情,纳为妃后在短短一年内便生下了八皇子楚林王佑德,如此一来,阜坚王一派便更有威势。
能不嘛?一个是虎视眈眈的皇叔,一个是宠妃生下的幺子,无论怎么看都是强强联手。
李岳膝下共八个儿子,除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李佑堂文采出众颇有竞争力外,其他几个皇子蔫的蔫、怂的怂、蠢的蠢,对李广来说根本不在话下。
但天有不测风云,李广没想到会在他顺风顺水蚕食皇兄李岳的路上,半路杀出一个李佑祺。
这小子平时看着闷声不响,又招皇帝厌恶,春猎秋闱都不愿带着,只有皇后尽了点亲娘的责,叫国舅爷带他到军中历练,多少能少在陛下这受些委屈。李广想着边境苦寒,没几个月或许这小子就能一命呜呼,所以也极力支持。
可谁知李佑祺这小子压根不按套路来,到了边境宛若蛟龙得水,行军打仗更是得心应手,没出半年便挣了累累军功班师回朝。
事到这里,李广虽然心中担忧,但事情毕竟还有回寰的余地。兄弟反目的戏码并不罕见,更何况是面对皇位诱惑的亲兄弟,自然也不能免俗,到时候只要稍加挑唆,他不信皇后这两个儿子能一直兄友弟恭。
但李广显然还是低估了李佑祺对自己的糟心程度,这小王八蛋竟然一心只想辅佐他亲大哥文平王佑堂上位,软硬不吃、难搞得很。
自此,朝堂上三方混斗的局面初见雏形,时至今日,三方已演化为鼎立之势。而在这三方势力中,皇帝的嫌疑显然最小,因为他没有理由拿自己的性命和江山去赌。
但寇尘跟随岐王殿下多年,深知陛下阴狠毒辣的心性,这是他们李家人骨子里的传统,若非民心所迫,他们人人都是暴君。
拿自己的性命做局算什么,若能扳倒阜坚王和岐王,或是让他们斗得两败俱伤,他便能在那张龙床上更加高枕无忧。
不过陛下年纪大了,这么做实在没什么意思。
如此,便只剩下岐王和阜坚王了……
寇尘左右瞧了瞧,见四下无人,打算出门去青云阁一趟,他晃晃脖子,余光不知瞥见了什么,眸光陡然一凛,迅速矮身。
流.矢带起的风刮在脸上,寇尘站定,瞥见肩上的衣料被刮得勾了线,顺着冷光的方向看去,一支飞镖赫然钉在地上,从头至尾闪过月白的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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