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叶睿宁是自己睡的,寇尘站在窗边生等到他完全睡熟,走过来抽出一根白色的绸带,将他两只手腕捆了起来。
官宦子弟从不做粗活,叶睿宁又生得白净,上次捆他时留下的痕迹到现在还没消,寇尘便绑得松了些,再将尾端系到床头上,而后回到窗边,身轻如燕地翻了出去。
夜半三更,月黑风高,寇尘凌步掠过马棚顶下到地面,除却细小的风声,一点声音都没有。
马儿抬头看他一眼,埋头继续吃草,寇尘赞许地摸摸马头,走进棚里,很快在角落里找到了那架板车。
掀开苫布和棉布,火油的味道瞬间充满了鼻腔。寇尘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这数量……若一颗火星子不小心落下来,哪怕京师最大的坊也会被夷为平地!
怀庆郡城,边陲重镇,出城不到六十里便是紧邻大掖的嘶马关,中间几千亩戈壁荒无人烟,全靠一道又一道高墙和三万镇北军镇住。要是火药真的爆炸,百姓骚动,镇北军自然会分出一部分兵力,到时若胡人再犯……
想至此处,寇尘后背已然流下冷汗。
对于战乱,他并不陌生,但更多的是幼时留下的创伤,和发自肺腑的仇恨。
究竟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堂而皇之将一车的火油停在城中?他到底意欲何为?又是奉了谁的命令,受了谁的指使,收了多少贿赂?
火油还在,此人想来也还盘踞在客栈。而且火油数量大,他定然还有其他帮手,一间间地找过去,总能摸到蛛丝马迹。
寇尘掩好板车,小跑两步借力跃起,双手指尖一下扒住二楼的窗台。左肩的伤口有点撕裂,他咬紧牙关,挂在那缓了一息。
就在这时,头顶的窗户忽然亮了!
寇尘一惊,暗道真是出师不利,接着调动全身肌肉,赶在窗户打开前翻上了房顶。
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从窗子里探出头来,严密地扫视过上下左右,连蝙蝠的跃动都未有遗漏。
“阿图那,怎么样?”
络腮胡沉吟片刻,从房顶上收回目光,“干净的。”意思是没有人。
“点灯吧。”里面的声音逐渐变小了,寇尘知道是因为他关上了窗。
寇尘从房檐上探出半个身子听了会儿,零零碎碎听到他们提起了“车”这个字眼。
车?
寇尘在院子里看了一圈,只有马棚里有一架板车,看来这些火油的主人,便是这屋里的胡人了。
不论他们出于什么目的,总之知道是谁就好办多了,寇尘翻下房顶,从二楼楼梯口的窗户回到客栈。
此时已是丑时,除却打更人手中传出的梆子声外,万吉客栈内静可闻针。
寇尘拐过拐角,打眼一看叶睿宁房间门口闪过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
他眉心一跳,坏了!
万吉客栈的房间不大,进门后没几步就是床铺,熟睡的少年陷在被褥里面,丝毫不觉得危险将至,甚至还砸吧砸吧嘴,像在回味梦里的佳肴。
窗外起了风,薄云散去后几点月光穿进窗子里,将床边的影子拉得异常纤长,刀尖处反射出瘆人的寒光。
男人握紧刀柄,瞄准少年的心脏,而后毫不犹豫地举起刀柄压下去。
锵!
尖锐的冷兵器剧烈撞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一声脆响。
眼见着匕首还差一寸就要穿透少年的心脏,却被一刀打开,男人怒从心生,回头不料却是见到熟人,愣了一下,随后撒腿就跑。
寇尘不依不饶,长刀在手中利落地翻个花,电光火石间划开他脸上的面罩——竟然是山上遇到的那个小厮!
寇尘眉眼一凛,旋即用刀背猛砍他的肩胛,一刀下去直把人撞出一丈远。
谁知那小厮却是个灵活的,退后几步就地一滚,愣是从寇尘身旁不足一尺的地方挤了出去,掏出生石灰一扬,身影转瞬消失在了窗口。
寇尘追到窗边,警戒片刻后落下叉竿关了窗。转头一看,叶睿宁已经醒了,正抱着被子惊恐地看着自己。
寇尘用掌根擦掉脸上的石灰粉,才一往床边走就把他吓得变了脸色,不时看向自己手里的刀,生怕这凶器会砍到他头上似的。
叶睿宁眼见着这暴徒无事发生一般坐到床沿,连忙从被子里爬出来,可手腕还被绑着,根本躲不远。
他嘴一扁,真有点想哭了。
“方才要杀你的歹人,昨天晚上我在山上见过他。”寇尘整整被子搭住半边身子,瞥他一眼,“可能就是劫你道的。”
“可,可……”此时叶睿宁还惊魂未定,见他不像要杀自己的样子,磕巴了半天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他,他是这里的马倌……”
“那就对了。”寇尘推测:“想必是我带你来时被他给认了出来,忌惮你会报官,这才动了杀念。”
叶睿宁憋了几秒,有点委屈,“所以你早就认出他来了?”
“我没想到他会在客栈里动手。”寇尘嗤笑,摇摇头,“蠢货。”
叶睿宁盯着他看了一阵,气骂:“骗子!”
寇尘根本不理他,抱着长刀和衣就睡,丝毫不顾及叶睿宁是不是还在床上,是不是没有被子盖。
虽是夏天,但怀庆位于内陆,夜间还是会冷,叶睿宁犹豫了半天,磨蹭着重新钻进被窝,捏住一点点被角给自己取暖。
然而天亮之后再看,一整张被子哪还有寇尘的份?全裹在叶睿宁怀里被搓成球,枕头被霸占走了,歪斜着抵在脸侧,将颊边软肉挤得变形。
寇尘揉一揉有点落枕的脖子,幽幽地看他几眼,去煎了药,回来往凳子上一坐开始闭目养神。
叶睿宁醒了之后见他坐那下神吓了一跳,多看几眼又觉得好笑,偷摸乐了几下,被抓了个正着。
“醒了?”寇尘把药碗端过来,给他解了绑,“喝药。”
叶睿宁本来还好好的,一听顿时又开始闹脾气,在床上连滚带扭地撒脾气。
寇尘心说床都给你睡了一宿,现在醒了还这么不知好歹,真是没教养。他冷着脸把叶睿宁治住,扯下腰带堵住嘴,劈头盖脸给叶睿宁修理得眼泪汪汪,点头如捣蒜地答应喝药。
俩人没什么行李收拾,寇尘给叶睿宁扣上顶帷帽,背起长刀,带他出了门。叶睿宁拖着脚步不情不愿,看看他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掌,很气愤地翻白眼。
客栈楼下有人在闹事,吵得不得了,叶睿宁听出来是那个络腮胡,心虚地将帷帽的缝隙盖严实。
谁知络腮胡骂不过,气急败坏动了手,算盘砸在柜台上发出巨响,将所有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统统斩断。短暂的停顿后,人群再次炸了起来。
“快来人啊!快来人!伙计!小二!来人啊!”
掌柜扯着嗓子大喊,叶睿宁顺着往后门看,见那个马倌举着铁叉冲了进来,朝着掌柜指的方向要打。
络腮胡迅速回头,从旁抄起凳子砸过去。
叶睿宁瞠目结舌,但旋即意识到不对,这凳子怎么直直朝自己头上飞过来了?!
千钧一发之际,寇尘飞身跃起,一脚踹在长凳上,坚硬的木头爆裂成木条,引起四下不同程度的惊呼。
叶睿宁瞪圆了眼睛,这一幕穿透眼底烙进脑海,让他心中疾呼大事不妙。
寇尘旋步落地,掀眸一扫络腮胡和马倌似笑非笑的模样,拉起叶睿宁撒腿就跑。他的速度极快,跑出几步后众人才反应过来,一个接一个从桌下拿出马刀,乱哄哄地扑上去。
叶睿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缀在寇尘身后大喊:“鞋!我鞋要掉了!”
寇尘用刀身打伤几人,拧着眉头将他往背上一甩,跳上墙头借力飞到了隔壁布行的房顶。
“乌鲁术!”络腮胡大骂:“昨晚果然是这小子!”
昨晚寇尘逃得飞快,他开窗时只隐约看见屋檐上一道黑色衣摆的虚影,起初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直到今早马倌过来告诉他,他才真正把怀疑的目标放到这个身形矫健的年轻人身上。
乌鲁术从门里走出来,对院中向他行草原礼的众人文弱地点点头,看向络腮胡,“是他?”
络腮胡:“是的,头儿,我们得赶快走了,那小子身手不像俗人,我们有可能已经暴露了!”
“叫掌柜把这里收拾干净。”乌鲁术略做思考,迅速吩咐:“阿图那,告诉兄弟们,收拾一下,两刻钟内必须出城。”
络腮胡应下,“我这就去!”
寇尘背着叶睿宁找到一处无人的宅子,跳下房顶拍拍他手背,“安全了。”
叶睿宁抱着他的脖子,两条腿紧紧扣在他劲瘦的腰上,全身僵硬,大气不敢喘,听他说话这才睁开眼,见四下无人,慢慢解下双腿。
寇尘等着他下来,谁知他却没了下文,“下来。”
“……”叶睿宁窘,既不愿被他发现自己够不着地,跳下去又怕摔,犹豫了一下果断重新盘上去,编道:“这地上都是泥巴,我不下去。”
你猜寇尘惯不惯他?
叶睿宁踉跄几步站稳,有点不爽,小嘴一张又要骂人,被寇尘冷冷的甩了一记眼刀。
打退耳边的聒噪,寇尘用长刀撑住地,拧着眉看向自己的左肩头,叶睿宁当即就懂了,愧疚道:“你伤口是不是裂了?”
虽说年少不经事,但他也不是真的没心没肺,白玉般的小脸皱巴起来,急得团团转,“这可怎么办呀?哎呀这下你的恩情我真还不清了……”他下意识想靠近,又忌惮着他的武力,小声道:“但这应该不关我事吧……不是我主动让你背我的,你可不能再打我了!”
他一边撇着关系,一边捂着屁股往后退,寇尘略抬起手,他便如受惊的猫一般差点原地蹦起三尺高。
这小子,这种时候竟然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他的屁股。
寇尘趔趄了下,咬牙道:“过来扶我一下。”
叶睿宁犹犹豫豫地走上去,架起他胳膊把人扶到台阶上坐下。
“你嘴唇怎么白成这样?”他惊愕地双手合十,求天告地似的嘟囔:“这里也没有郎中,我怎么出去给你拿点药呢?你疼不疼啊?肯定是疼的……恩人你那药还在不在?快敷上一些止止疼!”
叶睿宁没别的什么缺点,就是嘴碎,寇尘本来伤口疼就很烦躁,但也不想再凶他,毕竟叶睿宁少爷脾气大他是见识了的,万一再给惹起来,回京路上心累的还是自己。
他靠着柱子缓了一会儿,等疼痛能够忍受得了了,招手让他扶自己起来。
叶睿宁连忙伺候着,但不解,“恩人你起来做什么?”他眨眨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耳朵一下红了。
寇尘正奇怪,就见叶睿宁尴尬而不失纯真地看着自己,小声道:“你是要小解吗?需要我帮你,帮你解,解衣裳吗?”
“……”
寇尘脸都黑了。
他堂堂一介王府暗卫,眨眼之间取人性命,被一个十几岁毛都没长齐的孩子伺候着解手?
传出去他岐王府脸往哪里放!
“你若有如此闲心,不如出去查探,看那帮人是否还在追杀我们。”寇尘难得多说了两句话:“省得一身精力没处发。”
“……还是你去吧。”叶睿宁摸摸鼻子,推辞道。
寇尘不甚明显地翻了个白眼,沉默地看着他。
叶睿宁呆了一会儿,下一秒赶快护住自己的腰带,“不能再拿我的东西绑我了!”
寇尘挑眉,手伸进怀中。
叶睿宁继续梗脖子:“那身白色的绸带也不行!”
太羞耻了!
被寇尘闷声不响地盯着,叶睿宁有点没底气,但半大孩子也是要面子的,含混不清地跟他顶嘴:“你看这院墙这么高,再说外面还有追杀我的,我跑出去岂非是自投罗网?我没那么傻,我还是惜命的。”
寇尘觉得叶睿宁嘴这么碎、事这么多,到京城后要是跟岐王告状说自己虐待他,自己指定得吃不了兜着走。
寇尘心累地叹口气,翻墙走了,顺手带走了叶睿宁的一只鞋扔到房顶。
小公子娇养惯了,地上都是雨后半干的泥巴,叶睿宁徒劳地坐在台子上,骂他混球。
这还是他第一次学着府里下人骂得这么难听,脸上不禁热烫一片,骂完又有点后悔,既害怕寇尘再片刻不停地挠自己痒痒肉,又因自己毫无反抗能力而窘迫得犹如芒刺在背。
他盯着地上的泥巴挣扎片刻,刷拉站起来单脚跳走,踩着墙下的一口大瓮,跳上了墙头。
别的暗卫:皮鞭钢针辣椒水
寇尘:堵嘴挠人痒痒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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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身份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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