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尘在叶府附近的茶摊上吃了碗查,旁敲侧击地核实了叶睿宁的身份,留下几枚铜钱踏上返程。
右眼皮又开始突突地跳,寇尘不敢大意,买了匹马紧赶慢赶就往荒宅跑,一边盘算能否在规定期限赶回京城,结果余光冷不丁闪过一个熟悉的人影。
叶睿宁?
寇尘忙勒住马,看清他只穿了一只鞋后忍不住低骂一声。他早该知道,早该知道叶睿宁不会老老实实待在原地,但只要他卖卖乖,拿那双纯良的眼睛看着他,他就会不自觉地相信他。
果然,他们这一行,就该无情无心。
寇尘目光紧拧在那个蹦跳的小身影上,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拧出水来,草草栓了马就追上去。
叶睿宁躲过推车的菜贩,心情颇佳地跟路边小贩打了声招呼,忽然感应到什么,回过头,隔着人流一下望进寇尘冰冷的眼睛。
叶睿宁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全身毛孔瞬间膨大到极致,剧烈地打了个哆嗦,拔腿狂奔。
真是倒霉啊!倒霉!
这个黑面阎王怎么阴魂不散的啊!
叶睿宁几乎抓狂,泥鳅似的拨开人群往前窜。
快一点,再快一点!
只要穿过这条街,跑到府衙他就安全了。
叶睿宁一路大喊着,顾不上礼貌教养,粗鲁地拨开人流逃命。
寇尘追了几步,肩头剧痛,弯腰缓了一息,干脆直接飞身跃起,脚踩飞檐一用力,直直落在叶睿宁两步之外。
落地的瞬间寇尘晃了下神,背后已经被冷汗浸透了,还能保持清醒全凭一口气顶着。他是岐王手下最得力的鹰犬,他不能让叶睿宁跑掉,于是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急于用得手来掩盖自己的狼狈。
但却抓了个空。
寇尘一愣。
叶睿宁扑倒在地,形象全无地对着南北街上拐出来的马车大叫:“阿爹!阿爹,睿宁回来了!”
“小公子?”马车车夫亦是一惊,连忙勒住马,下车将他搀扶起来。
寇尘捏紧拳头,赶在叶睿宁咬自己之前以最快的速度隐进人群。明明就差一步,若是能忍住肩上的伤直接飞过来抓人,叶睿宁绝对逃不出他的手心。
真是不可思议,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竟然在一个身经百战的暗卫头子手底下溜走了。
寇尘按住渗血的肩头,愤怒又无奈,胸膛里仿佛窝了一大团火,烧得他眼圈通红。
叶睿宁被带回了府,下人来通传时,二公子外衣都没穿就急匆匆从房里跑了出来,见他还全须全尾的,当即转担忧为激愤,吆喝着一定要给他个教训,叫他记住以后还敢不敢赌气离家出走了。
父亲叶绍祥也帮腔,让下人把扫帚递过去。
“啊!阿娘救命,阿爹和二哥哥要打死我!阿娘!”叶睿宁一边喊叫着,罐头不顾尾地缩到母亲身后躲起来,又露出手上的红痕请她做主,“阿娘,我在外头被歹人欺负了,多亏恩公相救才逃回来,结果回到家他们还要打我……阿娘,你快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哎呦哎呦我的心肝……”叶母心疼得不行,尤其当看到他还光着一只脚时,更是泪水涟涟,骂叶绍祥狠心:“哪有你这样做父亲的,儿子被人欺负了都不问一声,还要打他,你要打他,不如先来打我!”
叶睿寔无奈,“阿娘,您莫要护着他,都将他宠坏了。今日他敢逃学离家出走,若是不加管教,来日胆大妄为指不定闯出什么祸。”
“能闯出什么祸?”叶母将叶睿宁护在怀里,哭泣道:“他还这么小,你和你父亲大哥还有我四个人在身边看着,能闯出什么祸?”
“就是,我这次知道错了,以后肯定会改的。”叶睿宁从母亲肩头漏出两只眼睛,怯生生地小声顶嘴。
“哎呦我……”
“罢了罢了。”叶绍祥拉住叶睿寔,给他递了个眼神,“你先回去温书去。”
“爹,您难道也忘了吗?上次他跑出去把二姐家给……”对上父亲的脸色,叶睿寔不甘心地住了嘴,指着自己这个惯坏了的弟弟道:“臭小子,这次暂且放过你,再有下次,我就不管你了!”
说罢,他丢开扫帚,气冲冲走了。
叶睿宁越过母亲肩膀窥探着,朝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叶绍祥不满地看着他,真不放心这娘几个独自在怀庆,但事关重大,他必须得进京一趟,于是简单哄了夫人几句,叫下人把叶睿宁领回房去严加看管。
一眨眼到了晚上,叶母在叶睿宁腕上细细地涂了药,又抱着他哭了半天,直到叶睿宁睡着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叶睿宁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等声音走远了,爬起来小声唤小厮过来,“言笙,言笙!”
言笙是小时候被叶绍祥从牙子手里买来的孩子,比叶睿宁小上两岁,跟他一同长大,一起读书玩耍,如同密友一般,听着他唤,立马小跑过来跪坐在他床前,“公子没睡啊?”
“我睡不着。”叶睿宁坐起来,激动地抖了抖身上的被子,“我可是刚从歹徒手里跑回来,当然睡不着!”
“傍晚的时候,我听管家伯伯说了。”言笙眼睛亮晶晶的,崇拜地仰视着小公子,“公子真厉害!”
“那是自然。”叶睿宁哼哼鼻子,忙不迭又凑上来献宝:“我跟你讲,那歹徒武功可高了,给我恩公肩上砍了有这么长的一道刀伤!”
“这么长?”
“可能还要长一些……”他用手比划着,大有夸张的嫌疑,但这都是小事,他摆摆手,声情并茂道:“不过虽然他伤成这样,但翻墙的时候连大气都不喘,真是太厉害了!我要是有他这样的武功,我也不至于让阿爹抓住这么多次……”
“可公子,之前二公子的那个江湖朋友也教过你啊,是您自己学不会。”
“你!”叶睿宁抬手敲他脑壳,“那我学不会怪我吗?我恩公轻功这么好,又有什么用?不照样打家劫舍,强抢……”他学着话本上叽里呱啦说着,秃噜到这里一下想到这事什么情节,连忙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
言笙扒着床边,歪头疑惑:“他还打家劫舍?那他是个坏人吗?”
“其实也没有了,他人其实还是挺好的……哎呀,怎么说呢?你上来,我跟你仔细讲讲。”叶睿宁往床头挪了挪让言笙上床来,又大方地分给他一半被子。
两个小孩躲在被子里,咯咯直乐。
“小点声,”叶睿宁说:“被我阿爹听见该骂我了。”
“好。”言笙捂着嘴巴,压低声音:“管家说,老爷好像要出远门,这几天就要动身,现在应该早就睡下了。”
“那就好。”
叶睿宁松口气,开始添油加醋地讲起这段惊心动魄的故事。
夜色愈加浓厚,不知哪里的狗叫了一次又一次,凶恶的余音惊动枝头的雀,引起枝条簌簌乱颤,将一片叶子抖落在叶府后院的墙根下。
值夜的下人们早已睡去,棍棒叉戟散落一地。
屋里,两个小孩也昏昏欲睡。
叶睿宁的故事正讲到精彩处,言笙强打着精神揉眼睛,问:“公子,不讲了吗?”
“嗯……”叶睿宁翻个身,“好困。”
“那公子睡吧。”言笙尝试着起身到地上去睡,但他实在太困了,根本起不动。
叶睿宁忽然叫他:“言笙。”
“在的。”
“如果在破庙里我没有被救,你说我会死吗?”
“不会的,公子吉人天相,那歹徒虽然绑您,但最后还是让您回来了,说明他就是神仙派来保护您的。”
“那,我要是真的死掉呢?”
“那言笙,就用……用自己的命换您的……”
叶睿宁没再搭话,困意袭来,他已飘飘然进入了梦境,言笙也大大地打了个哈欠,躺在公子的床上睡着了。
银月如镜,不算大的叶府内静可闻针,寇尘踢了脚门外睡着的下人,碾灭了燃烧的迷药,吱嘎推开了房门,
不大的床上正横躺着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一个脸朝下趴着,一个半张脸埋进枕头。
寇尘拉起面罩,重新打起迷药熏了会儿,然后挨个翻过来看脸,为防止弄错,还特地翻开衣袖看了下手腕。
叶睿宁手腕上涂了药,红痕消下去了许多,细嫩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珠光一样的莹白。
怪不得会被岐王盯上。
寇尘沉默两秒,被自己这个想法给逗笑了,主子干什么,他一个暗卫有什么资格去猜?
这个时辰没办法出城,寇尘想着带他回那个荒宅先凑活一宿。左右要等天亮了再走,他便拉开衣柜给叶睿宁拿了身衣裳,又取了鞋靴包进桌布里一并带走。
叶睿宁身子还是弱,没多少剂量的迷药就足以让他昏迷许久,在马背上颠了许久才哼哼唧唧睁开眼。
当发现眼前的景象在动时,他第一反应是自己在做梦。可风过脸颊的感觉如此真实,他看着面前的衣衫,恍惚片刻后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如同冬日掉进了冰窟。
他抖得太厉害,寇尘感觉到了,回头瞥他,“醒了?”
叶睿宁脸白得活像大白天见了鬼,“你,你……”
“抱歉,叶公子,但我必须得拿你回去交差。”
“交差?交什么差?你放开我!我不跟你走!”叶睿宁耳朵嗡鸣,脑子里只剩下反抗这一个念头,嘴里胡乱谩骂着,用力去撕扯将他牢牢绑在寇尘背上的绳索,“响马贼!你要把我拐到哪里去?你要钱我可以给你,你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混球!”
他眼见着怀庆渐渐消失在天边,又急又气:“你放我下来!”
“不可能。”寇尘毫不动摇,语气一如既往的冷。
“你!”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叶睿宁抹开泪痕,张嘴咬上他的左肩。尖尖的虎牙顶着布料钻进皮肉,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充斥整个口腔,连呼吸都带着血气。
“啊!”寇尘拉紧缰绳缰绳,扣住下颌强硬地把他推开,“找死吗?”
他手劲太大,又在愤怒之中,叶睿宁觉得自己的下颌快要被捏碎了,本能地想骂他。
但被惹怒的寇尘看上去真的会将他杀掉,叶睿宁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咕咕哝哝缩到他身后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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