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大雪松开此宵山，山路化出斑驳的石青。郁留云带叶思川早早探望了母亲，还要备些度过下一场密雪的物品才能回山。
化雪冷冽，街上人稀，郁留云蒙面盖帽穿梭在各大铺子。
叶思川紧随其后，从出爨家他就是不是回头看着身后，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危险直觉。
有趣的是他们身后的确多了个尾巴，不远不近，如影随形，贼眉鼠眼，时隐时现，遮遮掩掩，技艺高超得让叶思川没发现端倪。
路过那家卖蜂蜜的酒铺时郁留云被老板娘认出，还被她泼水湿了鞋。
“你们这是干什么？给他道歉！”叶思川横眉冷对跨向门口，将她和她背后三个女儿吓得闭门掩窗。
郁留云赶紧拉住他的斗篷道：“别去！不打紧，还有东西没买，别耽搁了。”
郁留云抖抖靴子，提起衣摆和斗篷拧了水，若无其事牵马走了，叶思川愤愤不平，撵上道：“留云……兄，你等等。”
郁留云停步回头道：“何事？”
叶思川望着灰色石板上留下的水迹，想起早上冰水洗菜时刺骨的感觉，皱眉道：“你鞋子进了水，再走下去该结冰了，我带你去买双新的。”
“不用，回去再说。”郁留云坚持道。
其实鞋子传来的湿冷咕唧声并不小，对着那双湿透的靴子，叶思川面色很是阴沉。
郁留云却面色平淡，宽慰道：“不用担心不冷，赶快走吧。”转身就走向了蜜饯摊子。
无奈跟了许久，果然叶思川是不会相信那些不字，他眉眼一横冲上去，像抱猫一样双手将郁留云提到马上坐下。
“？！”突然被凌空提了起来，郁留云一脸懵，坐下才反应道：“你又要……干什么？我东西还没买齐呢！”
叶思川毫不理会，牵着马顾盼急寻着什么，面色依旧难看，郁留云侧坐抓着马鞍，准备跳下前道：“叶思川你停下，我要下来。”
“不许下来！”叶思川带着些压制道。
郁留云一怔再不敢动，心想也不知道这人又怎么了，被泼的人又不是他，如何还发脾气了呢？
就这样行至一间沙氏杂货铺门口马才停下，叶思川抬眸叮嘱道：“你先在此等我，不许下来走动。”此刻的眉眼倒是带着平常的暖意。
“好……”郁留云依从道。
叶思川踏进铺子掌柜便认了出来，掌柜敏锐的眼睛挤成了两条缝，笑脸相迎道：“这不是外来的稀客吗？来小店要点什么？杂货？占卜？还是解梦？”
叶思川直截了当：“我要一双男子穿的靴子。”
掌柜热情道：“多大尺码？我这有鞋样，要不要试试先？”
“不用了。”叶思川举起手臂认真比划道，“嗯……大概这么长。”
掌柜眯眼一视，拿出一双镶着银饰和云纹样式的嵌皮黑靴，夸口道：“这双尺码正好，防风防水，纹样新颖贵气，是我家婆娘在良辰吉日纳出的新品，此等上品，仅剩一双。”
叶思川很是满意，认为这就是为留云量身而做，欣喜道：“好，就它，我要了。”
掌柜支起转折略急的腮帮子，喜道：“好嘞！这就给您包起来。”
付钱后掌柜挥手相送道：“下次再见。”
出门时叶思川被门前一只异瞳白猫缠上，他蹲下身来摸抓猫头，温柔道：“你也很漂亮。”
不知是否也被呼噜直哼的软物吸引，郁留云正眼巴巴看向猫，叶思川起身走去，举起鞋子，挑眉道：“要过年了就该穿新鞋，我给你换上。”
郁留云语气些许波动：“你……你专门去给我买鞋的？”
“是啊，还有一两个时辰的路，冰天雪地怎能湿着脚呢？会冻伤生病的。”
郁留云急忙掏着腰包道：“那……我把钱给你。”
“不用给，就当我交的饭钱，来，我给你换上。”叶思川夹着新鞋就要脱郁留云的靴子。
“哎！”郁留云叠腿收脚，慌张道，“我下马……自己来……”
可弯背脱鞋差点就掉下马来，叶思川赶紧扶稳道：“你坐着别动，这样换鞋多不雅观啊，还是我来吧。”
郁留云捂额道：“一个大男人当街帮另一个大男人换鞋才奇怪呢，何况我还坐在马上。”
正要起身下马，可脚上鞋袜已被快速揪去丢到地上，一片冰凉同时袭上光滑白皙的脚踝和脚掌，郁留云不知言语，不禁往又后收了收，被脚底的痒意和足背的微麻惊得一颤。
至于叶思川，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巾开始仔细擦拭一手可握的脚掌，动作拿豆腐般轻柔缓慢。
抓起一手可握的脚脖子拉回胸前，叶思抬头问道：“弄疼了？”
“不……”郁留云握住马鞍扭头道，“没……没事。”
还好蒙面又盖着帽子，他那异样羞红的脸色才没被察觉。
叶思川神光迷离握着局促的玉足，好冷，比玉雕还冷，怎么就捂不热呢？他不自觉越捏越紧，直到乘雷甩头一哼他方回神，对准后才将靴子慢慢套上郁留云的脚。
捉到膝盖窝向上提时，郁留云抖腿扑了下来还蹦了两下，弯着腰，语气慌张道：“我自己提！”
叶思川意犹未尽的双手还愣在半空，他颤动着眼皮道：“哦……好……”
穿好鞋子，郁留云慌忙捡起地上的鞋袜，吞吞吐吐道：“今……今日东西都买好了，我们……回去吧。”
叶思川翻身上马，故作镇定道：“那就上路吧。”语罢先勒起乘雷走在了前面。他皱着五官像马一般抖头，心中咆哮着后悔和不安，竟然对郁留云的脚都放不了手，以致于现在不敢回头面对身后之人。
郁留云骑马在后几步之遥，蹄铁敲着青砖踢踢踏踏，让人心乱如麻，敏感的人开始反思连日来心中萌生的异端，被醉吻时没推开叶思川好像还不自觉迎合了，半夜醒来给他盖斗篷，怀念被温柔摸头的感觉，寻常触碰会脸红心跳不能自已，会因他一句在意大破心防，又因他毫不娇饰的致歉溃不成军，一心想让他留在濮族，对他看阿柯的眼神心有芥蒂……
列举出这种种迹象，郁留云开始分析，这应当不是朋友间相处会有的心情，跟尔南完全不一样，这简直就是阿娘珍藏话本里女子对恋慕男子才有的心境。
郁留云心中咯噔一下，摇头时仿佛有人趴在背后耳语：“恋慕叶思川？！不！这一定是错觉！他就像火炉一样让人冬天想要靠近而已。”
“这不就是依赖和喜欢还想往上凑的吗！”
他心中的呐喊直接焦躁着破口而出：“啊啊啊！”
这叫喊太过突然，叶思川勒马回头，警惕道：“怎么了？有敌人？”
郁留云只低头发出一个声音：“啊切……”尾声却下沉得颇为奇怪，貌似紧张中带着些心虚。
叶思川往前几步道：“我就说鞋子湿掉不换会着凉吧？还好买得及时。”
郁留云顺耳不语，面巾下的表情颇为丰富多彩，五彩缤纷。
“不过……哈哈哈哈哈。”叶思川灵动笑了出来，声如碎星。
郁留云竖耳抬头，心中忐忑不过什么？他竟然笑了出来，难道其他心里话也逃出口了？
“你打喷嚏的声音真特别。”叶思川说完便骑马前去。
“……”郁留云羽睫轻颤，那笑如蝶舞，翩翩飞扬，他忙乱扭头撇开视线，心中刹时涌出压制不住的悸动，胸口喧嚣地只觉休矣。
郁留云机警扫向叶思川的背影和侧脸反复确认还是难以平静，他捂起胸口细细品味，又扑来一丝伤感。
想来：世间男子恋慕男子实难得偿所愿，朋友间更难宣之于口，说出口的情便是束缚，不说还留下的才是最终会拥有的。若一方深恶此种情愫，那连朋友都没得做。现在至少能不远不近地看着，能在同一个屋檐下感受叶思川的人品和温柔，也算是人间幸事。
郁留云挺起腰，才发现的心结便逐渐释怀，他当这份情愫是头发长了分的叉，有朝一日叶思川娶了阿柯，或许这叉就能被修剪掉。
明白心意后倒是冷静了不少，他眼神留恋，环顾四周又仰视苍穹，寂寞的心思下竟心生一丝庆幸，庆幸什么呢？还不清楚。
二人一前一后各有心事，完全没注意到身后驻足观望之人，脸如老树皮的中年人乜视道：“没曾想他还能回来，真是命硬啊，不过再也不会威胁到你的地位了，阳儿。”
爨阳收回灼热的眼神，不满道：“舅舅，留云从来没有威胁过任何人，反倒是他时常受人侮辱。”爨阳气闷向长街而去。
温沮泽道：“你就算帮他说话，他也不会再靠近你了。”
此宵山中还有余雪，气温一降又结冰晶，二人快马加鞭赶了回去。
刚穿过竹林就见院门前拴着数匹马，可院中却无人，二人警惕相视，提剑下马。
郁留云道：“几日前有人趁我不在进屋翻动过，莫非贼人又卷土重来了？”
叶思川惊心道：“有人闯入？我为何不知？”
郁留云侧目道：“就是叶道尊喝美了的那天。”
“你就别提了，再也不喝了，我醉得很难受。”叶思川羞愧道。
二人行至院门口直接翻身入院，悄无声息靠向房门，默契对视后一人一脚踢开了房门。
“砰！”门开刹那，叶思川提剑怒喊：“何人闯入，还不快快……”
定睛一看，二人脸色剧变，只见一粉衣人和黑衣人拿着武器一人手里控制着一个少年，被堵着嘴还在扭挣。
“郭兴雨？！着桑？！”郁留云捏紧漱冰，惊诧道，“你们……”
“仙音烛！单纯！你们要什么？”叶思川面色发白，怒喝道：“放开兴雨和着桑！”
单纯思考着碎碎念：“要什么？要什么呢？”他穿得多了些，粉色衣衫蓬起来不少，一手拧着额前须发又摇头晃脑，好像丝毫不把二人放在眼里。
他旁若无人看向脸冻得通红的仙音烛，夹着声音道：“仙儿啊，你要什么？”
仙音烛一反常态，扭头道：“我不知道，你自己想。”那双冻红的双颊让他少了几成杀气。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要打就打，别伤害两个孩子。” 叶思川担忧又恼怒交涉。
单纯睨了叶思川一眼，还是没回答，他扯开郭兴雨嘴里的布，问：“小子，你现在想要什么？”
郭兴雨吐了几下，开口却没向师兄求救，倒是转头看向单纯，眨眼道：“我饿了，想要吃东西……”
这种情形下竟然想着口腹之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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