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开始,沈枝意才姗姗来迟。
行宫大殿内,一众朝臣皇子觥筹交错,歌舞升平,林谢没回房间,早早地就在席位上坐好等着了,看见沈枝意来,他忙起身,恭敬地上前迎着沈枝意。
眼看着林谢朝她伸出一只手,白皙的掌心,骨节分明,那样好看的手却存着害她的心思,沈枝意就恨不能当场戳穿他,将他挫骨扬灰。
可是她没有,她一双杏眼微微眯起,像是在笑,打量了林谢一眼,随即将手扶在林谢伸出的那只手上,搭着他的手腕,在众人面前演一出恩爱夫妻的戏来。
林谢扶着她在席位上坐下,问:“公主怎的来这样晚?茶都有些凉了,我再让人去给公主沏一壶来。”
“有劳驸马。只是本公主方才丢了个东西,在房中找了许久也没找到。”沈枝意特意解释了一句。
难得听沈枝意同他多说两句话,林谢关怀地问:“公主什么东西丢了?”
沈枝意说:“一个香囊,绣着牡丹图案的,就放在我房间的梳妆台上,驸马可看见了?”
闻言,林谢手上的动作一僵,手上的杯盏落在桌案上,轻轻打了个转。听见响动,林谢慌忙将杯盏拿起来,心虚地撇开眼,强装镇定地说道:
“香……香囊啊,公主知道的,我连房间都不曾进,哪有机会看见公主梳妆台上的香囊啊。”
沈枝意看着他的动作,慌乱到拿着杯盏的手都在抖,背脊微微挺直,一口气都提到了嗓子眼。
林谢在她身边真真假假的演了那么久,第一次紧张到差点暴露,看来是真的很心虚了。
原来他也知道暗害公主是要掉脑袋的大罪啊。
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沈枝意出声安抚道:“我自然知道这事与驸马无关,许是我来时不小心丢了吧。无妨,区区一个香囊而已,又不会要了本公主命,是吧驸马。”
林谢垂眼,忙应和着:“是,是,公主说得极是。”
说话间,有婢女上前来端上茶水,林谢伸手接过,替沈枝意倒了一杯茶。
沈明睿在他们对面,一抬眼便看见了,喝了口酒,调侃道:“五皇妹和驸马果真是恩爱夫妻,传言不虚啊,看得皇兄我都有些羡慕了呢。”
沈枝意在席下端坐,任凭身旁的人亲手给她倒茶,她也没看一眼,只是径直对上沈明睿的眼,笑意如常。
“三皇兄就会笑话我,皇兄府上姬妾成群,哪一个不是跟皇兄如胶似漆的恩爱,哪里还用得着羡慕我?”
她同样调侃似的话语,听得沈明睿面色一滞,禁不住用余光瞥一眼主位上的宏德帝。
姬妾成群,这可不是什么好词,他如今还没娶正妻,就被当众说姬妾成群,弄不好还要被父皇责骂的。
但沈明睿抬眼看她一脸天真烂漫的模样,就像是寻常同他玩笑时的样子,便只能当她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只是小孩子不懂分寸,他用不着跟她计较。
于是沈明睿说道:“五皇妹这话说得可不对,皇兄如今一心为国为天下,连正妻都还没娶,哪来的如胶似漆,恩爱夫妻?”
沈枝意闻言,假意道歉:“皇兄莫怪,是妹妹说错了。”
她这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主位上的宏德帝听见。
闻言,宏德帝抬眼看向两人,瞥了眼沈枝意,又凝着沈明睿,说道:“明睿早已过了弱冠,是到了该娶正妻的时候了。”
陡然被点到名,沈明睿立时起身,拱手道:“父皇,儿臣还早呢,儿臣如今只想在朝堂建树,为父皇分忧。”
“为寡人分忧和你娶妻并不冲突,你母妃早早就跟寡人提过这事了,她一心想为你选一个贤惠的正妻,但寡人的意思,是让你选自己喜欢的,不知你是如何打算的?”
沈明睿如今二十刚出头,府上早已纳了妾室,但始终没择一个正妻。秦贵妃的意思是要他选一个对他在朝堂有帮助的贤妻,但他若择了地位过高的世家女,恐怕会让陛下不喜,认为他有夺位之心,可寻常朝臣又无更好的选择,所以才一直拖到现在。
如今宏德帝亲自开口,就是要给他择选的机会,想看看他的野心究竟有多大。
沈明睿甚至不敢思量,便立时答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臣不敢妄为,全凭父皇做主。”
宏德帝点点头:“你如今年岁不小了,娶妻一事早该提上日程,寡人不便多言,这件事就让你母妃替你去决定吧。”
“是,儿臣遵旨。”
歌舞散去,众臣纷纷向宏德帝敬酒,陆逍始终坐在一侧,眼看着沈枝意端坐在席位间,她身旁的林谢忙里忙外的伺候着,好一副贤夫侍主的模样。
许是陆逍的视线太过灼热,引起了沈枝意和林谢的侧目,林谢与沈枝意同坐一桌,以驸马身份自居,不经意地瞥了陆逍一眼,面带挑衅。
沈枝意也看见了,却没开口,反正林谢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维持不了太久了,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再让他难堪。
更重要的是,沈枝意在等陆逍的反应,她也想看看这一世的陆逍究竟对她情深几许?
他对她,是真的情深难移,愿意为她付之一切,还是仅仅为了少时两人曾许下的诺言,沈枝意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两人四目相对,沈枝意始终面色如常,像是丝毫没看见似的,将陆逍的眼神撇在一边。
主位上,宏德帝看见陆逍孤身一人在喝酒,也不同旁人说话,便扬声唤他一声:“陆逍啊,寡人记得陆爱卿今年也二十有二了吧。”
陆逍看向林谢的眼神一滞,立即收回视线,朝主位上遥遥一拱手。
“是,陛下没记错。”
对比沈明睿的战战兢兢,陆逍看起来泰然许多,他连身都没起,昂首看向高位上的宏德帝。
听见宏德帝唤陆逍的名字,沈枝意也禁不住看过去,紧接着就听宏德帝说起:
“寡人依稀记得,七年前你父亲战死沙场,那时你才十五岁,青涩的少年模样穿上你父亲的铠甲,然后进宫向寡人央求,说你要替父上战场。”
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提起那时的事情,宏德帝却依旧历历在目。
“这些年你驻守边关,立下赫赫战功,婚事也被耽误,至今还未娶妻,说起来这事还是寡人对不住你们陆家。”
听他说这话,陆逍一下就明白了宏德帝的意思,忙说道:“陛下言重了,微臣一心报效朝堂,为陛下平定边关,其他事不敢多想。”
“哎——”宏德帝摆摆手,“如今边关已定,你战功赫赫,是该考虑终身大事了。寡人前日还听贵妃提起姜丞相之女姜云笙,如今也已到了婚嫁的年纪,姜相与你皆为寡人的左膀右臂,若是能亲上加亲,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你若愿意,寡人即日便为你们赐婚,就跟明睿一起,把婚事都办了吧。”
此话一出,众人皆看向宏德帝。
连沈枝意都不禁捏紧了手中瓷盏,神色一滞,父皇这是要给陆逍赐婚?
姜云笙乃当朝一品丞相之女,身份地位亦不在世家之下,且姜丞相统领朝中文臣,陆逍又手握兵权,这二人若是当真结了亲,那岂非是无人可以撼动其地位了?就连他日哪个皇子想要继位,他们也可动上一动。
众人皆不明白,陛下为何要给陆逍赐婚丞相之女?
这一次陆逍却没急着推诿,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对面的沈枝意,见她也在看着自己,陆逍沉了口气,略带诧异的神色陡然变得自若起来。
沈枝意凝着他的脸,见他一声不吭,不由得拧起眉头。
这家伙,还不赶紧拒绝,难不成真的想让父皇给他赐婚?
她朝陆逍使了个眼色,但又怕被父皇看见,不敢明目张胆,她只能皱起鼻子,嘴唇抿起,微微向下,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
看见沈枝意这副模样,陆逍难掩心中雀跃,面上笑意更显。
宏德帝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并未发觉另一侧沈枝意的脸色渐沉,他便觉得赐婚这事或许可行,起码陆逍是不抗拒的。
若非小五不愿,他也无需用姜相之女来赐婚,但只要能把陆逍留在皇城,以他的名义威震三军,朝堂必然安定。
最要紧的,是稳定陆家军。
姜相不在行宫,此番围猎来的都是武将,但就算姜相在,陛下亲自赐婚,也由不得他说不愿意。于是众人只能等着看陆逍的意思。
见他迟迟没开口,沈枝意几欲站起身来,但被身旁的林谢给叫住了。
“公主,茶凉了,我再给公主倒一杯吧。”
她余光瞥着林谢,就听对方压低了嗓音,靠近她轻声说:“公主如今是婚嫁之身,这样的场合实在不该由公主殿下出头,否则要叫百官笑话的。”
沈枝意凝他一眼,他竟然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不能否认,林谢是个聪明的,寒窗苦读多年的书没有白念,幼年受过的苦也没有白挨,他占尽了读书人穷酸讨好的嘴脸,也将她的脸色看得一清二楚。
若是做不到看人脸色下菜碟,前世也不会将沈枝意糊弄得团团转,直到临死才看清他的真面目!
“驸马说什么呢,本公主只是想关心一下我的闺中好友,如何会叫百官笑话?”
林谢颔首:“公主莫怪,是我多虑了。”
沈枝意起身,朝宏德帝福了福身,说道自己要去更衣,先失陪一下。
她转身从大殿出去,略过一众目光,在临走到大殿门口的时候,她听见身后的席间传来陆逍铿锵有力的嗓音。
他扬声,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陛下的好意微臣心领了,姜相之女温婉贤淑,知书达理,实为佳配,只是微臣一介武夫,实在不愿耽误闺阁女子妙龄。”
“娶妻之事,臣暂时还不打算考虑。”
……
沈枝意从偏院回来时,殿内又响起琴瑟之音,她穿过长廊,远远看见敞开的殿门内有舞姬正在翩翩起舞。
沈枝意正要再踏进去,就见陆逍从长廊的另一侧大步而来。
他负着手,一身深色常服融入月色里,但那迈着大步的气势却让人无法忽视。
见沈枝意回来,陆逍走上前,颔首道:“今日席间美味佳肴众多,公主殿下来得如此迟,怕是品尝不到诸位殿下亲手射下的猎物了。”
他说着话,一派闲适的样子,好似是特意在等她。
“劳大将军费心,本公主今日有些劳累,实在无心品尝。”
“倒是大将军……”沈枝意敛起眉头,凝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父皇金口玉言要为大将军赐婚,将军不在殿中谢恩,反倒偷偷跑出来,在这里躲清闲?”
长廊的两侧挂着几盏灯笼,月色下,烛火轻轻摇晃,照在两人的侧脸上,也将沈枝意的眼睛照得晶亮。
她稍稍扬起下巴,对上陆逍的眼神,有种故意在挑衅的意味。
陆逍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也不反驳,只是应声道:“公主是在跟微臣开玩笑吗?”
沈枝意轻轻晃了晃手指:“大将军这话说得可不对,父皇亲口赐婚,那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整个大殿上,独独大将军和三皇兄有这份尊荣。”
她也学他的样子,负着手,脚步抬起,轻踱着步子。
“再者说,那姜丞相之女姜云笙也算得本公主的闺中好友,想她也是姿容无双,满腹才情的高门贵女,配大将军应该是绰绰有余,天生一对了。大将军如今既无婚配,又无心上人,何不就考虑一下?”
眼前人抿着唇,没搭话,眉头紧锁,仿佛是被沈枝意这话给难为住了。
她就是知道陆逍不会答应,所以才敢如此调侃。
沈枝意弯起眉眼,朝他狡黠一笑,随即负着手,准备欢欢喜喜地回到席间。陆逍这一脸为难的神色,可比大殿里舞姬们演奏的戏还要好看。
沈枝意径直越过他,难得笑意挂在脸上,一身轻松。她正蹦蹦跳跳地往回走,刚迈出几步,忽而就听身后低敛的声音响起。
“公主说错了,微臣并非既无婚配,又无心上人。”
沈枝意脚步顿住,陆逍趁势一个大步迈上前,他就站在月色下,看着沈枝意的侧脸,说:
“微臣倾慕公主殿下已久,实在无暇分心给旁人。只可惜公主已嫁为人妇,不能再应下与微臣少时的诺言了,微臣若今生不能如愿,便只能孤独终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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