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蒋繁宇把外套给了邹洛筝后,才感觉到这丝丝冷雨的犀利,是刺入骨髓的冷。
又干好事又做英雄的,把自己冻个半死。
想到这,他把盖着的外套抬起一角,自己则缩成一团,勉勉强强塞进去了半个身子。
外套被抬起的一瞬抚过邹洛筝的下半张脸庞,引得她咳嗽两声。
“醒了?”
蒋繁宇迅速想把身上的外套弹开,手还没从覆着的外套抽出,就被邹洛筝一把抓住了袖口。
猛得那么一下抓直接把蒋繁宇半个身子要抓倒,他用左手勉强撑着地才不至于倒下。
邹洛筝的眼睫微颤,嘴唇闭合间发出虚弱的气声。像在梦中呢喃着什么,很小声地一直重复着。
蒋繁宇没学过唇语,但还是把这三个高出场率的字认了出来。
她说的三个字是“江佑珉”
“我不是江佑珉。”
蒋繁宇自顾自轻声道。
“江佑珉……”
晕得不省人事时喊出的却不是爸爸妈妈。而是一个叫江佑珉的男人。
“他是谁,你男朋友?”
“江佑珉……”
不该试图和病号聊天。
蒋繁宇去握邹洛筝拽着的手,那手却像磁吸石一样牢牢附在他的袖口。
在拽下来的一瞬间,突然反弹,掐住了蒋繁宇手臂的一块软肉。
蒋繁宇疼得吸了一口凉气,邹洛筝口中的三个字变成了“别走。”
“别走…”
重复的三个字换成了两个字。
“江佑珉…别走,别走,妈妈,别走……”
蒋繁宇不挣扎了,把她先前拱乱的外套重新盖好,然后90°角仰望天空。
东南角的天空有一颗异常明亮的小点,那是启明星。
他拿出手机拍下这一幕,动作牵动到身边睡着的人。
她的手攥得更紧了。
“别走,别让我一个人…”
“平时你一人瑀瑀独行时不是挺欢畅的吗?”
“别走。”
“睡吧,那个什么江佑珉,很快就到了。”
“别走……”
“我不走。”
邹洛筝半梦半醒间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腾了空。临近清醒时听清了第一句话。
“怎么弄成这样?”
亲切的责备。
她的嘴角自然地上扬,接着就感觉到自己的下身开始颠簸起来。
她掀开有些厚重的眼皮,大伞像雨帘罩住了她大半的视线,周身是一片黑暗,耳边急促却规律的呼吸声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存在。
她小幅抬了抬头,一只手把她沾湿在眼前的刘海轻轻地拨到两边。
“醒了?”
是江佑珉。
“醒了来撑伞。”
江佑珉把伞柄迅速递进邹洛筝掌中,接着两只手托着她继续往前大步走。
“我刚刚梦到你背我回家。”
“不是梦,我是在背你回家。”
“我和邹正吵架了,跑了出来,下雨了,没带伞,摔了……江佑珉,我好冷……”
邹洛筝眼前一片氤氲,把脸埋进他的后背。
“你就穿了这么点,还湿了,能不冷吗?”江佑珉把双臂环得更紧,“想象一下,你现在坐在卧室里,吃着热腾腾的面,盖着暖和的被子,屋里开着暖气,然后你舒服地洗了个热水澡……”
“嘻嘻,不冷了……”
“撑着点,回去给你煮面……”
邹洛筝本来都没什么反应了,听到这句拿着伞的手一下网上拱:“江佑珉,我今天……不想回去了……”
这一下溅了江佑珉半身的水。
“祖宗啊,你真是我好祖宗。你这样回去我也不放心,今晚先住我那……”
邹洛筝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江佑珉听清是在叫他的名字了。
“江佑珉……江佑珉……”
“嗯?”
“有你真好……”
(2)
江佑珉无奈笑着,将先前背上扑腾滑落的邹洛筝又托了托:“你第一天知道我好啊?我一直都好……”
江佑珉回想起小时候有一次,邹洛筝为了追回家的车,摔了一脚脚扭了,下车后他也是这么背着她一步步往家走,邹洛筝在他背上吸着还没干透的眼泪鼻涕,笑着说:“江佑珉,有你真好……”
冒失鬼。
有你也是我的福气。
江佑珉托着邹洛筝,最初他臂上的体温还能传递给邹洛筝一点热量,到后来,邹洛筝全身的湿意浸透了他的手臂,直蹿过他的全身。
“你真的很好……”
“你现在真的很像烧糊涂了乱说话。要真烧了就请假,明天课也不用上了。”
“你真的很好……”
江佑珉走到一处屋檐下,放下撑伞的那只手,摸了摸邹洛筝的头,滚烫滚烫的额温一下穿透了他的掌心:“真烧糊涂了……”
江佑珉撑起伞,步子更快地往前走了……
院里,江德荣左看右看,终于看见江佑珉背着邹洛筝撑着伞颤颤巍巍地走来,一边的邹正也在左右踱步,时不时远望。
“回来了?洛筝怎么回事?”江德荣上前拿过伞,看着靠在江佑珉背上睡过去的邹洛筝,目露焦色。
邹正也走上前,牙齿碾得吱吱作响:“哎呀,怎么折腾成这样?”
江佑珉轻声回复了江德荣“发烧了”,又转过身去,叫停邹正:“邹叔,你先回去吧,筝筝她现在需要休息,有什么等明天再说。”
一边的邹正自是不好再说什么,江德荣看这个情况气不打一出来,平日里笑呵呵的样子也一整个收了起来:“邹正,你又骂她了?你一天天跟小孩置什么气?”
邹正整个摊手:“我就骂骂她,她突然就离家出走,你说这么大个人了,还弄成这样回来……”
“邹正,小筝是你女儿,你不上心,还有谁照顾她?你再这样小筝就搬过来和我们住,我不介意再多一个女儿。”
“德荣,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女儿,不和我住,和你们住?我还没死呢?!”
邹正恶劣起来,又一股气骂了很多难听话,江德荣只是秉着气听着,江佑珉的脸色却越发难看。
“抢我女儿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让你老婆生——”
“邹正!!”江德荣低吼一声,摇摇头。
邹正意识到自己说过了,不好再留着碍人眼,甩甩手走人,临到院门前又看了一眼玄关处的三人,直到江德荣把门狠狠地甩上,邹正又“嘿呦”了一声,终于彻底离开。
走进里间的江佑珉,将邹洛筝放下床,来不及拿出卧室内铃铃作响的手机,朝外屋喊道:“爸,你手机响了。”
“哦 ,好,来了。”
江德荣弄湿了热毛巾,给江佑珉递去,江佑珉将热毛巾敷在邹洛筝脸上,打通了邻居张姨的电话:“张姨,您在吗?我妹妹发烧了,您能不能来给她擦擦身子……”
客厅外,江德荣看着那个熟悉的号码陷入沉思,面色庄重地接通了:“喂?”
“德荣。”
“余笙……”
“是我,我想找你商量点事……”
张姨没一会儿匆匆赶来,她拿体温计测了一下,眯着眼看清了读数后就低呼一声:“38.9,哎呀不得了。怎么烧成这样了……这大晚上的,门诊都关了……”
江佑珉敲了门进来,端着接了热水的脸盆,放到一边:“张姨……严重吗?”
“38.9…你家有没有什么退烧片?”
江佑珉摇着头:“我去买。”
“这么晚了你去哪买?我先给她擦擦身子。”
“街外头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我现在去买。”
江佑珉披个外套,拿着伞就夺门而出了,一下略过了门口轻声打着电话的江德荣。
江德荣捂着电话口,小声道:“余笙,你怎么突然打来了……你是不是也给邹正打了?我看他今天,最近表现都挺反常。”
电话那头,余笙语气疲惫但柔和地道来:“我几周前给他打过……商量带走洛筝的事……”突然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小男孩子的叫声,“妈妈,妈妈,我的玩偶掉床底了,你帮我去看看……等会…妈妈有要事,你先去玩。”
江德荣轻笑着:“乐乐都这么大了,那会你刚走,他还连话都说不出来。”
余笙看着赌气跑走的乐乐,眼神里说不出是幸福还是惆怅:“是啊,都这么多年了。我们不聊乐乐,聊聊筝筝……她现在……应该挺恨我的吧……”
江德荣叹了口气,往日的时光又仿佛浮现在眼前,那个时候余笙陪着邹正创业,余敏有一家经营地很好的花店,他自己没事看看新闻报乐呵乐呵,两个孩子,洛筝和佑珉你追我赶地闹来闹去,闹得两家都不安宁。
不过小小的南坪县似乎容不下这样过分的欢乐,余笙被邹正家暴后抱着几周大的邹成乐离开,余敏因为心脏病的治疗让江家欠下了不小的债务。两个昔日和睦温馨的家庭就这样分崩离析,走向破碎。
“余笙,你也别太自责了,那种情况,你一个女人身……现在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筝筝现在怎么样?”
“有出息。上了县一中,个也高了不少,过了一米六了,我和江佑珉平日都帮你照看着她。你那边生活怎样……还是在宁市,一个人吗?”
当年余笙带着一个月大的孩子北漂去宁市,偌大空洞的高楼间,她一边照顾襁褓之中的乐乐,一边打着零工。卖鱼肉,扫地工,开小摊,她这些年都干过。一个人夜里轻摇着怀中的孩子,听见电话那头妹妹的病情又恶化了,月光薄薄地洒下来,没有一点温度,这时候她也会倚着石阶轻合上眼,还是哼着那曲南方的小调:“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啊。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声啊。琴声儿轻,鸟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啊,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在梦中啊……”
余笙看着屋子墙上挂着的乐乐十周年生日的纪念相框,笑着道:“我今年…二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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