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外面雨势不减,这座酒吧就像宽广坡路边被孤立的一座银闪闪的小岛。
无地可去,邹洛筝拨弄了两下头发,将湿透的刘海别到耳后,脱去来时的外套挂在一个横杆上。做好这一切,她等在玻璃门前。小县城的酒吧管理不严,没有保安在门口蹲守,几分钟后,一个人将门打开,她趁着那点小缝隙钻了进去。
门内并不是直达大厅,而是要先穿过一行廊道,四周吊挂着水晶般剔透的帘子。蓝白掩映的灯光氛围来自头顶上方不规则的棱锥形装饰物。汩汩冒出的清水从一侧的台阶一级级流下……
四周昏暗的光线使她看不清来往的人的面孔——也没人看得清她的面孔。
尽管如此 ,邹洛筝还是紧贴着廊道的右侧。入耳的电音曲的律动与喧腾裹挟着她的身体,直到眼前快要再次亮堂起来——一只手拦住了她。
就着灯光,双方都看清彼此的面容,眼前的工作人员礼貌地点头一笑:“小姐,未成年不能进入。”
“我…避雨…”
邹洛筝不自在地并拢湿答答的裤脚,工作人员微笑着点头:“外面有雨篷和座椅。”
“好的,谢谢…”
邹洛筝出门拿起外套,找到一处有雨蓬遮挡的座处。
突然袋口滚落一包烟,记不清是何时从茶几上顺走的了。
邹洛筝捡起烟包,放在木桌上,将它作为弹珠“啪”得弹出去一小截。
烟……烟有什么好抽的…
邹洛筝看过无数次邹正吸烟喝酒的颓丧样,她从来不理解烟酒到底是有什么魔力能让一个男人如此着迷。不,是让很多很多以至数不清的男人如此着迷。
“呦,这不高材生吗?高材生这半夜三更来这……”一个穿着妩媚的女生走近她邻座的位置,过分浓厚的妆容使人一时看不出她的年龄,但邹洛筝记得这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她记得太清楚了。
高一军训期间,许荷就是用这么一副阴阳怪气的嗓音把邹正欠着外债的事情抖了出来,吸引周边人一圈异样的眼光。具体的细节她记不清了,只记得许荷说了一句乞丐后,她就先动了手,邹正被请到办公室给了她一巴掌,原先竞选上的学生会也划掉了她的名字。
回忆不了太深,她不想让自己有太多戾气。
“要不说你是走后门进的南中,半夜三更是晚上23点到凌晨一点。现在,只有十点半。”
邹洛筝眼也没抬地不屑道。
许荷吃瘪后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她的身边突然又多了几位穿着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一个低胸翘屁股的女生贴着她,向她询问情况,不一会便用一种鄙夷的神情上下扫视着邹洛筝。
那个女生看见桌上的烟盒,像是突然来了底气,又挑衅道:“好学生,也会抽烟啊?”
雨愈发猛烈地倾泄而下,吞没了一些人声鼎沸。
邹洛筝漫不经心地玩转着烟盒:“送你的那个巴掌不能让你话少点吗?”
“……”
眼前男男女女的神色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许荷熏紫的眼影此刻暗到了眼底,却突然又变换出一副虚假的笑容,将一杯酒水递向前:
“哎呦,以前好歹是邻居,和为贵啊。”
她的手却是一抖,杯中红色的液体溅了邹洛筝一身。
“哎呦,手滑了。”
一群人不怀好意、似笑非笑的目光直抓挠得邹洛筝手部的青筋突突跳。
“抱歉啊,我给你擦擦。”
许荷说着就要把沾湿的手指往邹洛筝的衣服上剐蹭。
邹洛筝描紧桌上的烟灰缸,腕骨轻轻一顶,缸里的灰扑了许荷一手。
“哎呦,手,滑,了。”
(2)
许荷啊得尖叫一声,用力地甩着指尖,又匆匆地去周围找水龙头。
邹洛筝确认围观的男男女女尽数散去后,用一手手背挡着唇,尽量轻声地咳了几下。后来愈咳愈烈,咳得眼泪直流,像要把肺咳出。
刚刚的粉灰部分扑进了她的鼻翼。她从小就对粉状类的东西很敏感,小时候做饭有一次加黑胡椒,没把控好量直接被呛哭了。
辣,涩,呛,苦,五味杂陈。一段时间缓过来后,脑壳又开始犯晕。
她真想睡死在这,两眼一闭,就什么也不管不顾了。
邹洛筝双目空空地看着天空,雨变小了,四周静谧地听得清每一滴雨点沿着雨蓬滴落的声音。
“嘀嗒”
“嘀嗒”
“嘀嗒”
……
这么放空了一阵,邹洛筝才将手机点开。
十几个邹正的未接来电,还有几十条信息一直在问她去了哪。
邹洛筝关了手机界面。
十月的雨下得多么突如其来,就像今天这个荒诞至极的夜晚。
再没有什么能更糟了吧。
邹洛筝裹紧半干的外套,豆大的雨点已经变成了丝状的雨线,她决定回家了,结束这糟糕透顶的一天。
她走回那处屋檐,用尽全力回忆着来时的方向。
“哗。”
身侧忽然泼来一盘冷水,湿意瞬间从脚趾蹿至头皮。久湿微干的外套此刻黏连着身体的每一寸肌肤,皱缩得没有一点温度,夜晚的冷风“嗖嗖”地刮响着,夺去她最后一点气力。她突然想放下一切大哭一场,却发现眼泪已经干涸了。
“哈哈哈好学生,半夜三更洗澡的滋味如何?”
先前的那帮人幸灾乐祸地嘲笑开来,邹洛筝吃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嘴巴微张着却发不出一点声。
许荷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后,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搂着身边人一扭一扭地离开了。
艹,等以后,她早晚……要给这里每条街都安一个监控。
邹洛筝勉强稳住摇晃的身体,手机被浸湿了,传出的电话铃声滋滋作响。
雨还在密密匝匝地落下,溅起的层层水花像在叽里咕噜地诉说着少女的委屈。
她烦躁地用双手一通乱按,但手机除了亮了屏,没有任何反应。
邹洛筝一气下把手机抛了出去,清醒过后又穿到路那边去捡起来。
手机里突然响起一道男声。
该死的延缓老年机。邹洛筝心里暗骂。
她现在像在水里泡发的一张死皮,五感都被模糊透了。
“喂?”
手机里又传来一声。听筒经水泡发后的声音断断续续还带着电音,滋滋刺耳,但邹洛筝此刻却觉得温暖极了,她完全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江佑珉。”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良久。
“怎么了?”
“你给我送把伞吧。”
“你在哪?”
“我在…瑞吉酒吧。”
“好。”
电话挂断的一刻,邹洛筝像卸下了所有担子,一点点地挪到墙边,随着眼皮闭合,全身上下也跟着关机了。
蒋繁宇赶到时,就看到邹洛筝浑身湿透地靠在墙角,她的脸蛋扑红,屋檐滴下的雨水一点点打在她蜷湿的裤脚上。
语音通话拨通的一刻像是一场错觉,邹洛筝虚弱中叫出口的名字,他也完全陌生,哪怕后面问出地点拿着伞,但看到眼前这副画面,他依然觉得颇不真实。
他是真心有些好奇邹洛筝到底是如何几次把自己弄成这幅狼狈模样的。
人都这样了不能放着不管,但是她家住哪亲人是谁,又完全未知。
迷茫之际,她身侧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蒋繁宇像看到救世主般把电话拿起来,只见电话上备注着“畜牲玩意儿”。
蒋繁宇心情复杂地按下通话键,发现屏幕却突然死机一般一动也不动了,任凭那电话铃嘟嘟嘟地响。
蒋繁宇把电话放到一边,撑开一把伞拄在地上,挡住邹洛筝被淋湿的部分。接着他蹲下来,把她衣服边沿湿的部分拧干。
把能拧的部分都拧一遍后,他把头顶的帽子扣在脸庞上,90°仰望天空,像在思考人生的意义,又像在做一番心里斗争。
一声叹息后,他把外套脱了下来盖在邹洛筝身上。
电话铃又嘟嘟地响起,他再次如看到救世主般地把电话拿了起来。
这次的备注是“江佑珉”。
江佑珉。
蒋繁宇在心里把这三个字念了一遍,然后按下了通话键。
屏幕依然死机。
他用自己的手机拨了江佑珉的号,在短暂的三秒钟后,被挂断了。
他又拨了一次,这次是一秒挂断。
连续拨打挂断五六次后,对方终于愤怒地接通了:
“不炒股不买房不借贷不充卡再打拉黑没事滚蛋!”
“……这个女生晕过去了,她手机没法用了,我拨了她手机屏上显示的号码。”
“你们现在在哪?”
“瑞吉酒吧。”
“我艹她敢去酒吧?!”
“…她没喝酒,她在酒吧外面。”
“你是谁?”
“我是……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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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洛筝:只有强者才配做我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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