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凉王朝四十八年春,冰雪未融,河川未解,朦胧胧的天光刚刚泄出一隅,皇城的长街上便陆陆续续挤满了刚下早朝的群臣。偶尔有几位聚在一起细语讨论,这在宫门内是万万不可随意做出的举动以免被有心之人打上一个攀党结附的罪名,宫墙外倒是能悄悄安下心来谈上两句。而这谈的内容往往最终都会拐到镇北大将军萧斩的身上来。去年雍城夜焚后一战成名,再无人敢惹这位本就眉目凌厉的冷面修罗。自他回京述职被留在京中后,将军府前门可罗雀,无人敢于当街提他姓名与他对视,皆惧怕这位杀神一个不顺心便如他的名字一般斩了自家项上的命疙瘩。百姓私下里都称他“阎罗君”,似乎他的残暴肆虐一早就刻在了他们心眼里——那可是活生生的三千条人命啊!世上竟有这样的太岁神眼也不眨一下地生生将人封在城中活活烧死,只为争一个战功。这样的恶鬼,百姓不得不怕,也只能怕,却做不得什么。三三两两的文武官员也只敢偷偷摸摸地压低声音,痛骂这该死的萧家儿郎,怎么偏偏轮到自己摊上了这样一位瘟神同期。
就在这些大人们窃窃私语之时,一阵轻快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那是一匹成色极好的枣红色战马,身披战甲,颈坠白羽,膘肥体壮,四蹄踏雪。那马横冲直撞,气势汹汹地飞踏而来,惊得步行的百官纷纷惊慌躲避至长街两侧,生怕一个不慎丧命于马蹄之下。若是旁人的马也便罢了,只不过这马背上驼着的是那恶名昭著的萧斩——他可是真的是会踏死人的。只见萧斩一身武将官服,骑跨马背,面容冷峻,倒是如同往常一样打马疾驰穿街而过,扬尘而去。自那件事过后,他的“好名声”彻底响彻了整座京城,他却好似并无此事一般骑着他那匹征战的骏马照常穿梭长街上下朝,只余下一街不敢见于本人面前的低声非议。
吏部尚书在马蹄溅起的飞尘中咳嗽了半晌,忿忿不平地与身旁的礼官道:“哼!这萧斩是越来越放肆了……咳、咳……”
“小声些!别叫他听了去,你不要命啦?”礼官瞟着左右摇摆的马尾低着脑袋压低声音道。
吏部尚书摸了摸鼻子:“…那…那又如何!他又听不见……真该好好治治他那个跋扈性子!不然我们这些当官的老命早晚有一天……”
“圣人都没好说什么,我们这些为臣的又能如何呢……唉……”
吏部尚书冲着萧斩的背影愤愤啐了一口,回头目光在群臣阵列中寻到几抹同僚的暗眸,那是与他相似的眼神,人的眼睛很有意思,能说出许多言语表达不出来的东西,比如现在,这几个人眼窝里就盛着不言而喻的惊慌、怨毒、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吏部尚书今早偷偷窥视皇帝的脸色,估摸着皇帝陛下也是等着有人中气十足地当庭起个由头,他老人家才好放下面子,做出一副“众望所归”的模样来,才肯真的下旨动一动萧斩。兵部尚书在朝堂混迹多年,油滑如他,他可不想当这个出头鸟。可是在这样暴戾恣睢,不可一世的魔王面前,就连皇帝都不敢横眉竖眼,这些人臣们又有谁敢于领这个衔,举大旗去接这么一个烫手山芋呢?这么一番倒真叫他想出一个人来,谏院之首,最近新上任的上卿贺璧书一直以来总是和萧斩意见相左,倒是个好人选。而身后那些其他各职的尚书们似乎也想起了那位面目清泠身居高位的女官来,互相交换了下眼色,便相约来到了谏院拜谒。
谏院朱红的大门四敞,似乎给了几人鼓励,迈将进去来到厅堂,小厮通传,不一会便见一眉目清丽舒整的女子身着谏官的深蓝色官袍,乌纱戴的极为端正一丝不苟,一手轻抬珠帘,将帽尾完完全全露出,随即拱手一礼:“几位大人久等了。”
一直等待的几人立刻起身施礼,齐声:“贺上卿。”
贺璧书笑道:“几位大人公事繁忙,怎么有空结伴到我这里品闲茶?”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吏部尚书咬咬牙上前一步:“贺上卿,您是陛下的谏官,更是谏院之首,理应为圣上,为天下百姓谋福……”
贺璧书一边吩咐侍从看茶,一边听着吏部尚书一字一句摆理。按理说她为官七载,平日并不与这些人来往过密,攀交情也攀不到她头上来,这些人要么是冲着她的位置,要么是有什么棘手的垃圾事。
“如今,朝中有人目无尊卑,仗着……”说到这,吏部尚书忽然颓了一瞬,继续道,“仗着自己有几分军功,便飞扬跋扈,丝毫不把陛下和国家法度放在眼里,这样的人……难免为祸朝中!”
贺璧书垂下眼帘,她虽并未见过,却也听说过陛下书案上参议弹劾萧斩的奏折,算上这些日子的一直摞起来能有两尺高。如今看来,这苦差事是要落到自己头上了。
“不知尚书大人说的是哪位佞臣?”这是明知故问。
吏部尚书左右斜了斜其他人的意思:“……是……是镇北大将军萧斩。”
果然如此。这话前情铺得甚为细致,直接拒绝倒显得她卖官鬻爵,不肯为陛下分忧。
贺璧书放下茶杯,心下了然,泠然一笑:“贺某知晓了。”
“那么明日早朝……”
贺璧书点点头:“为陛下分忧,臣等义不容辞。”
几位尚书顿时眉开眼笑,盘踞在额间的乌云一扫而空。终于等来了顶雷的人,若是一时揣测错了君心,倒也不至于太惨。
如此一来,便说定了要在第二日早朝时参萧斩一本。
而另一边,冷冷清清的将军府上,萧斩正在院子里闲读兵书,说是闲读真是一点也不为过,他一向是不爱看书的。萧家世代是守卫大凉王土的将侯,他幼时便曾随父上战场守阵,那时他无官无职,只是做了一个随帐卫兵,亲眼见过的诡谲战势变化比书中来的要真切得多,直到他父亲战死,他作为萧家唯一的男嗣,二十一岁刚刚加冠不久便继领了将军之职,匆匆数载,十几场仗打下来,一身白盔银袍,一杆白羽长枪倒是声名鹊起。平日里闲下来时才有空看看家里留存的兵书,算是先实后虚地补上了理论,不过他往往对这些玄之又玄的所谓“奇门妙法”嗤之以鼻,只信俸亲身经历过的血与肉。却也仿佛天生是上阵杀敌的料,凭着一股子在战场上的直觉,屡屡得胜。这番却也是无心看书,只是在等人。
“将军!”一个黑衣侍卫模样的青年人急匆匆奔进来跪于廊下,“将军,明日早朝,各部尚书将联合谏院之首贺璧书弹劾将军!”
萧斩眯了眼,听到贺璧书的名字似乎并不意外。这名女子自从来到朝堂任职便和自己天生地不对付,总是一副傲气凛然的样子讲一些什么天地人和的大道理,阻挠他用兵出征说得天花乱坠,听得萧斩十分心烦,他本就不喜这些所谓文人雅士故作姿态的模样,更何况是这种只守着书本子上什么奇谋的怪女子。如今对上她,倒也不算稀奇。
萧斩挥挥手中翻开一半的兵书:“那几个老东西闹不出什么大乱子,至于那个贺璧书……无妨,且明日会会她。”
青年人抬头扫了一眼自家主子几乎未变的冷脸,心里暗暗思忖,日日这样打探下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不过主人家的心思哪里是他一个下人能够猜忌的?只好应声退去。
第二日,金銮殿上,黄袍加身的老皇帝正襟危坐,开始询问政事。期间,吏部尚书几次三番打量着前排手持象笏的贺璧书的背影,却不见她动身。另一侧武将之列中的萧斩倒显得毫不在意。吏部尚书不由得暗暗揩了揩额头上的汗水,心想这贺璧书不知道要演哪一出。直到江南河北的事务尽数研讨完毕,皇帝的视线垂落至一直静默无言的贺璧书身上:“贺卿家可有什么事要上奏吗?”贺璧书这才出列,上前一步,躬身一拜道:
“回陛下,臣参讦一人——镇北大将军萧斩。”声音清澈明亮,不藏分毫私心。
这是自那件事以来,整座大殿第一次响起这样透彻的参议萧斩的声音。
萧斩微微挑眉,想着这厮终于是开始了。
“哦?”皇帝身子微微前倾,看不出喜怒。
“臣听闻萧斩将军数月前夜焚雍城百姓,并无陛下旨意,此乃大罪。”声音依旧平静如水。
吏部尚书捏了一把汗,虽然早就知道这贺璧书直言敢谏,真正听到从她口中陈列萧斩罪状的时候却也忍不住双股战战。
萧斩嗤笑一声,眉眼间毫无惧色,抬头看向皇帝。皇帝被他看的发毛,偏过头去看低头弯腰的贺璧书:“…那……贺卿家觉得,朕该如何惩处萧卿呢?”
贺璧书再次沉了一下腰,手中的象笏微微摆动:“臣并未说要陛下处罚萧将军。”
此言一出,一片寂静。只听得女子沉稳有力的声音在大殿内回响。
“萧将军断不可革职,战事刚息,保不准边境何时再出事端,若革了萧将军的职,到时只怕满朝文武无一人有魄力和能力得以威震敌营。”
萧斩这倒有些意外了,这也是第一次从贺璧书口中听到维护他的话语。
贺璧书说这话的时候,目不斜视,只是执着象笏,低头看向脚下的殿阶。
“……”皇帝似乎沉默了片刻才幽幽开口,“依贺卿家的意思,朕该如何?”
贺璧书这才昂首看向殿上已经直起前身的皇帝:“臣以为,功过相抵,陛下可判处萧将军暂在京中留职,派大理寺专门重审此案,待结案后再做决断。”
此时的萧斩已经完全侧过身子盯着斜前方的贺璧书看了,眼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他忽然有些猜不透这人突然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过了一会,皇帝才仿佛刚睡醒似的同意了贺璧书的建议,身旁的内侍小太监极有眼力,尖细着嗓子喊道:退——朝——!
只是一场平平无奇的塑造罢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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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冷阎罗打马过长街,俏文院殿前辩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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