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队在路旁支起的灯很亮,足以照亮长十米的路,他们每十米安装了一个灯,奈何人太多,甚至把应急手电筒下绑了个粗树枝插在了地上。
距离事发已经过了四小时左右,被救的人大部分都缓过神来,没有被救出来时那番失神。
放眼望去,没有一个人真正的睡着。
歇斯底里的哭声、无声无息的泪水、大梦一场的灵魂,它们环绕这片土地。
大面积创伤的人不少,有的人连糖盐水也喝不进去,有的已经短暂休克,紧急抢救。
伊祁淮相比苍舒雀之下表情会更冷漠。他的内心是柔软的,但他不能被眼前影响,他需要保持冷静、处理伤口,并且需要保持效率。
灯下照着的女生看起来十七八岁,睡衣已经脏的不成样子,她又裹了裹,腿下的血也黏在了带毛的衣服上。
她的左腿动不了,膝盖下被白色布条紧紧打了个死结,大概是炸断了。她啃着自己留的长指甲,又将吃到的土吐了出来,随后又放进嘴里,直到把指甲啃秃、啃到发疼、啃出了血才换了根指头,继续重复刚才的事。
伊祁淮用毛巾沾着盐水敷上了她的左腿,擦了又擦。毛巾一片血渍,就算放进清水里泡也没法再干净。
他又擦了她的右小腿,那人疼得抽了抽,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那是被疼出的波澜,不是内心想出现的表情。
她还有两个月就要考试,能升到学院,但偏偏又出了变故。
明明才十八,人没死,腿断了一条,结果考试还要照常。她想着,觉得人生太无趣,想崩溃也不知道从哪里哭起。这还不如死了,也比少一条腿强。
少一条腿能干吗呢?运气好,被资助上了学,后半辈子才能顶替;运气不好,没钱读书做乞儿,再不好被拐卖了,到哪个村生个一群小孩。
钱没钱,但有命。命值多少钱?
她垂着头,一想到前途渺茫,灵魂就已经出窍,俯视着众生宵小,觉得世上没有比她更通透的人了,但回头发现父母不在,又将她一棒子打回现实。
噢,她现在只是没有父母的可怜的小孩而已。
“给,”伊祁淮出声打断了她无尽深渊的思绪,手上放着还算干净的糖果,“大面积创伤记得补充糖分,盐水放这儿了,记得多补充,糖现在含着就行。”
那是洛荣知给苍舒雀买的,他又随手抓了两个给伊祁淮吃。伊祁淮不爱吃糖,但少量的糖他也愿意吃,甜甜的东西的确不错。
她接过那颗糖,心里却自嘲的笑了笑,眼里闪着泪光,还是没能接受现实。
伊祁淮起身离去,他不想注视别人的痛苦,也无权注视。
伊祁淮经过下一位伤者,拿出糖盐水往他口里灌去。他的身体大部分烧焦,看不见眼睛,也分不清性别,就算被救活,余生也会顶着怪物的名号而活。
那人感觉到嘴里一股温凉,他微微扯着嘴角,嘴里因为灌进的水而发出水冒泡的声音。伊祁淮见状止住了手,聆听对方想说的话。
“别救……我。”他声音沙哑,用尽了力气,像是苍老的老者,又像是新星生命的陨灭,“……好疼。”他一只眼睛被蒙上了布,一只眼睛睁不开,不知道瞎了没,但他活着,需要承受这一切。
伊祁淮移开了眼神,将水轻轻灌入他的嘴里。他喝了。
天灾后还活着的人有多少最后依旧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不少,更何况战争和天灾并存。
伊祁淮想想也知道,等这里所有人安顿好依旧会有十分之一的人再度寻死,因为他们已经没什么念想了。
本就被现实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现在人生已经空空如也,也没什么需要留恋不舍。
伊祁淮已和苍舒雀距离了二十来米,注视着他忙碌的身姿,来来回回走动的身影,似乎是要生出八臂八腿。
他点开了通讯录,问道:“还好吗?”
苍舒雀接收到了伊祁淮的消息,抬头向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不好,难受。”
伊祁淮吞了口口水:“那和我一起?”
“人手不够,”苍舒雀叹气,“我怕和你一起,我会忍不住让你做这些事,自己去一旁发呆了。”
伊祁淮苦笑:“不算糟糕的理由,跟你一起我也会心安。而且,人手也没有不够,亓官他们应该快来了。”
苍舒雀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声音有了些哽咽,直接道:“你是想和我一起吗?”
“嗯。”
苍舒雀竟还生了一丝笑容,又甜又咸,还以为脸上挂着泪,他说:“我没事,我也不会和他们一样,你放心好了。”
伊祁淮回道:“嗯,变聪明了。”
一辆防弹加固运输车驶入救援区,从车上运下许多食物和药品,随后被搬上去的则是文物。
没有来得及统计,但已经听说有人倒在搬运文物的路上,压死在钢筋混凝土之中。
生命可贵,每人心中仍有价更高的东西,也许是存款里寥寥无几的余额,也许是电脑主机里的学术研究,也许是历史沉淀物。
这是一个多方面的思想体验,有价无价,全凭个人。
可是在这个风波吞云的诡影之世,文物何去何从?谁能保证它永世长存?也许是土地。
埋入地下,等待百年之后的探索。
一只手落入苍舒雀的视线,死死抓住搬运文物的人左右摇晃。苍舒雀觉得有些不对,上前走了过去,还没等他走进,只听对方大喊大叫,说:“我家人你们救出来了吗!”
是个问句,却能听出明显的答案。他自己也知道没救了。
听到了否定的答案,他的神智显得更加崩溃,甚至试图冲上文物,被多人拦了下来,按在地上。
“请你冷静。”
“我冷静个屁!”他双手被扣在背后,“我家人都死了我还冷静,你们凭什么救不出来!”
话一出口,引来附近不少人的指责,像是把他当成了宣泄口,有的骂他不知好歹,有的说他撒气错了位置,有的拿出自身例子去安慰他,一时说话声四起。
他压根无法冷静,手还在奋力反抗,左肩右肩疯狂摆动,嘴里也吃了不少灰尘。他呸了一声,怒瞪道:“如果不是因为有你们创造仿生人,根本不会有今天这件事!既然创造、造成的矛盾,损失应该由你们承担。我们有什么错!”
话锋一转,导向转变。
人类的脑子不是所有时候都保持冷静,当精神达到一定限度,他们只会相信眼前的话,再多解释也是装饰品,他们可以用各种理由否定解释,也可以选择闭眼堵耳。
今天不仅是地震,还是仿生人带来的灾害。若说不恨仿生人那是假话,但如果仿生人无法寄托人类的恨意,那人类将会把恨意寄托在能说话的人身上。
他要他们死便死,死了找下一个,总有人寄托这份恨,成为内心隐秘的角落。
是仿生人造成的灾害,可仿生人由谁制作?
人类。
人类在这个时候自觉摘下了“人类”的头衔,转身成为隐形的暴力,带动更多的人。
“创造意味着有罪吗?”苍舒雀的声音响起,他向前踏出一步,见所有人目光皆聚焦于他身上,接着道,“一头猪顶死了人,那整个物种需要灭绝吗?得了老年痴呆的人因为子女不在身旁而有了仿生人陪伴,留守儿童因为家长不会写题于是仿生人提供帮助,仿生人刚出世那几年死亡率下降了很多,即便有暴\乱也没有人恶,反而不及走\私的死分之一。”
“若我是造物主,可我创造的人类有善有恶、有忍有妒,他们不一,所以我就不该创造吗?”苍舒雀逐步走向对方,距离三米他停了下来,蹲在了地上,“我想,论恶,拥有自我意识的人类比仿生人更恶。”
那人咬牙不服气,身体伴随着说话声又挣扎了一番:“你是什么意思,我们又凭什么失去家人!”
他将话题引入一个无法反驳的高度,只能向上仰望,却没法直接说出。
是的,没有人应该是去家人。
苍舒雀不能否认,也不能赞同。
站在一旁,其他人只会试图安抚那个人的情绪,情绪无法被安抚,只会放大给所有在场的人,这是不可以出现的结果。
从他站出来时他就知道,他需要十足的把握。他一旦无法接话,这意味着从这一刻起人类的心所向叛变,极端行为四起,没法安定就没法在最短时间内相处伤亡最小的方法,那他们将对付两个人——仿生人和人类。
他需要绕过话题,或者巧妙的偷换概念。
“一边享受科技带来仿生人的力量,一边怒斥科技发展的必然性,”苍舒雀说,“栚稂等等事都是它们出的劳动力,如果没有它们,也没有相对轻松的生活。”
他又说:“我的意思是,就事论事,不要以偏概全。以及,科研人员没有做错什么,我们冒着危险救援,也没有做错什么。”
此言一出拉回大部分人的思维偏向,将支持点握在了苍舒雀手中,也少了很多麻烦。
在对话间,他好像找到了一点暴\乱的答案。
是压榨劳动力吗?
仿生人的出现大多是无偿工作,以机器人或人类面貌生活,少量会相对自由的活着,起陪伴作用。
是这个原因?可仿生人是没有这方面思考的,难道在时间的更迭中,竟然萌生出一丝自我意识?
栚稂是送外卖,等等是诸如此类的工作。栚来源机和送,稂只是偏旁像木,禾和良也能算是和稻谷粮食有关,所以用的这两个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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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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