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跑了一下午。
到傍晚,只剩最后一家没送了。
王瑞航驱车驶入一个老小区,指着最边上的楼说:“那里就是任师哥的家。好久不见,师哥一定想我了,他看见我得高兴死。大一刚入学,我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许时漪:“都这么久了,人家还能认出你吗?”
“当然。”王瑞航臭屁哄哄地说,“我长这么帅,任谁都得对我过目不忘。”
他绕到楼道里敲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开了。
任子阳模样清秀,文质彬彬。
他坐在轮椅上,裤管空荡荡的:“找谁?”
王瑞航笑容满面:“嗨,师哥!还记得我吗?我生科院小王,你学弟。”
任子阳没什么表情:“有事吗?”
王瑞航举起礼盒:“我在HGT实习,今天代表公司来送节礼,祝你中秋快乐!”
任子阳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转身回屋。
——嘭。
防盗门重重摔上,差点砸到王瑞航的脸。
门口,两人面面相觑。
许时漪看了眼王瑞航:“小王,你师哥好像对你阅后即焚了呢。”
“我去——”王瑞航的脸耷拉下来,“任师哥以前性格不这样啊?他是不是没认出我?”
任子阳家住一楼,阳台外面自带了一个小院。
王瑞航翻过小院的栅栏,去敲阳台的门,锲而不舍地喊道:“师哥,是我啊!你让我进去吧,公司委托我带了好多礼物,我放个东西就走!”
许时漪隔着阳台的透明推拉门朝家里看了看,客厅的布置简单,墙角堆了几袋炭。
夏天还要烧炭吗?
屋里始终没人回应。
王瑞航的魅力失效了,没办法,只好把礼盒堆在院子里:“算了,等师哥想开了自己来拿吧。”
—
回家后,许时漪将节礼“上供”给了宋春兰。
宋春兰嘴上说不要她这样见外,心里满意的不得了:“这月饼一看就好吃,还有这螃蟹,市场上不得卖好贵哦。”
她认定了发高级月饼的公司肯定不会差:“小漪,回头托人把甄蓁也塞进你们部门吧。”
甄蓁不满:“她才刚去,她能塞谁啊?我又不是找不着工作,你别老想着托人找关系。”
“能找着工作你还在家里躺着?”
甄蓁嘟囔着:“我现在是gap year,懂不懂啊!”
“嘀咕什么鸟语呢。”宋春兰果然不懂。
许时漪也考虑过这个事:“我改天问问公司有没有岗位在招,可惜我们部门已经不招人了。”
甄蓁立刻说:“别问,我不去。”
饭后,宋春兰出去跳广场舞了。
许时漪陪甄蓁在沙发上看电视,她拿了管护手霜,仔细地涂抹手指。
之前做木雕,常年握雕刻刀,不好好保养会生粗茧,涂护手霜已经养成习惯了。
甄蓁开了袋薯片递给她。
许时漪:“手上黏糊着呢。”
甄蓁喂了她一片:“今天晚上谁送你回来的?我在楼上看见了,是辆奔驰。”
“我同事。”
甄蓁贼笑:“帅吗?”
“就是个小孩,还是个搞笑男。下午去给退休员工送节礼,他顺路送我回来。”
甄蓁啧啧称奇:“退休的也有?你们公司的人文关怀做的也太好了吧。”
“那当然。”许时漪把任子阳的事讲给她听,“……因病离职的前员工都有,别的公司也这样吗?”
“你们老板就是活菩萨。”甄蓁窝在沙发上,一句话说完,情绪突然低落了。
许时漪敏锐地察觉到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没有啊。”
“你分明就有心事。”许时漪追问。
甄蓁藏不住了,苦笑着说:“我没告诉过你我半年前离职的原因吧。”
“你现在想说了吗?”许时漪之前虽然好奇,不过甄蓁不愿意提,她就没多问。
一份体面又喜欢的工作突然就辞职了,别说宋春兰不理解,许时漪也搞不明白。可她知道,一定发生了让甄蓁很难受,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的事。
她盘腿坐好,摆出倾听的姿态。
“原因很多,不过这件事是导火索。”
“哪件事?”许时漪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任子阳的事?”
“那场车祸上过我们报的新闻专栏,是我负责编辑的,我记得很清楚。”
甄蓁抱着膝盖,倚着沙发的靠背,低头回想。
“那天凌晨,任子阳在启乾商场看了场电影,散场后他去地库取车,被一辆车撞倒后从腿上碾了过去,当时车库的监控系统在重装,所以没有拍到肇事者的脸和车牌,这起事故也被认定为肇事逃逸。”
“肇事者迟迟没有落网。”
许时漪不解:“这件事跟你离职有什么关系,难道是报道的真实性出了问题吗?”
“报道完全真实,只是不够完整。我写报道前去过一次任家,他妈妈跟我提过一件事,我一直忘不掉。”
甄蓁眼神木然,盯着客厅的地砖,半天都没有挪动:“她说,当晚任子阳其实看清了肇事者的脸,对方是程启乾的儿子。”
许时漪没想到事情还有这样的发展,一脸错愕:“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个程启乾吧?”
“就是他,启乾集团的董事长。”
启乾集团作为荒野市知名企业,每年贡献了大量的税收,为城市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荒野市的市民没有不知道启乾集团的。
就连小学生都会指着学校的某栋楼自豪地说:“这栋楼叫‘启乾楼’,启乾集团捐的。”
在城市里流传着一种说法,每十个荒野市民中,就有一个为启乾集团工作。
曾经还有人提议,干脆将荒野市改名为启乾市好了,毕竟后者在国内更为知名。
程启乾此人非常传奇,白手起家到有了今天的成就,不过短短三十年。
可在许时漪的印象里,这位知名企业家似乎并没有儿子。
“我也是这样说的……他妈妈当时的表情你没看到,她没指望我会相信,所以眼里全是绝望。”甄蓁回忆着当时的情形,“程启乾的家庭状况上网一查就知道了,如果是别有用心,为什么要杜撰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儿子?”
“关于肇事者的身份其他媒体都没有报道。我当时很兴奋,觉得自己抓住了了不得的线索,就跟领导提交了选题申请,想要进行深度调查。被否了。”
最后三个字轻飘飘从甄蓁嘴里吐出来。
可许时漪知道,当时的情况一定很复杂。
对新闻工作者而言,无法还原事件的本貌会让人有强烈的挫败感。
甄蓁很显然被那种挫败感给冲击到了。
“其实不怪领导,如果事情是假的,那就没有调查的必要。如果是真的,我一个没资历没背景的小记者,查了又有什么用?怎么别人都不去查,偏偏我要当出头鸟?”
“我只是……”
“我只是觉得很无力。”甄蓁喃喃着,“小时候以为长大了就能掌控人生,长大了发现世界并不如人所想。我想做的事和我能做的事是两条不相干的路,终其一生也未必会出现交叉。”
许时漪揉了揉甄蓁的头:“我明白,理想主义者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会活得辛苦些。”
甄蓁倚着许时漪肩膀,闭上眼:“你是理想主义者吗?”
“我不是。”许时漪想也不想说道。
“可我总觉得,换了你是我,你绝对会坚持调查,就像念书时你毫无理由地帮了我一样。”
许时漪嗯了声,笑着说:“我那不叫理想主义,我只是喜欢多管闲事。”
“不。”甄蓁认真地说,“那叫勇气,勇气本身就是支撑理想主义者前行的基石。”
这话题太深入灵魂,许时漪如今被生活摧残得干瘪的脑子不够维持她深入探讨了。
她咬着薯片,嘎嘣嘎嘣嚼:“好深奥哦。”
甄蓁哼哼着:“算了,不想了。反正我已经辞职,这些也不关我的事了。”
许时漪舔掉指尖的薯片渣,拿起遥控,给电视换了个台。
……
夜深了,许时漪躺在床上玩手机。
不知是不是晚上和甄蓁聊了天,夜里,大数据居然给她推送了半年前任子阳车祸的新闻。
她刷着刷着,不由想起白日里任子阳的模样。
年轻人安静,脆弱,摔门的动作是他身上仅存的一丝生命力,他的存在感低到了尘埃里。
……别想了。
许时漪告诉自己,明天还要上班呢。
她关上手机,脑子里不受控地浮现出隔着阳台门看见的那几袋炭。
正值盛夏,家里为什么要放炭呢?
“不能吧……?”许时漪把不合时宜的念头驱出脑海,放下手机,准备入睡。
半分钟后,她猛然坐起。
在甄蓁不解的目光里,她嘟嘟囔囔爬起来穿衣服:“还是很不安心啊!”
……
许时漪觉得自己有病。
半夜十一点,她不睡觉,打车跑到了任子阳家的小区,脚上还穿着拖鞋。
一楼灯亮着,白天送的礼盒还在院里。
许时漪绕着楼外走了一圈,发现任子阳家门窗紧闭,厨房的窗缝里居然冒出一缕黑烟,顿时吓了一跳。
她跑进楼道,猛敲防盗门:“开门!”
“开门啊,别做傻事!”
“你还活着吗?任子阳--”
许时漪掏出手机拨110,手不停颤抖:“喂,你好,我报警!有人在家烧炭自杀,地址是——”
——啪嗒。
防盗门开了。
许时漪愕然抬头。
任子阳穿着身宽松的家居服,顶灯照得他脸色苍白,坐在轮椅上,疑惑地看着她。
“噢,不好意思,他没死……”许时漪急出了一身汗,对着手机慌忙解释,“对不起……不是,我不是报假警!”
“……”
家里一股烧焦的糊味。
许时漪朝屋内看去,厨房门紧闭着。
任子阳解释说:“我在做饭,锅烧糊了。”
“……你要不要通个风?我帮你把门打开。”
任子阳拦住她,不许她进厨房,他神色略微不自然:“谢谢,我不觉得家里有味道。”
屋里闷热,灯光压抑又昏暗。
许时漪不敢走,生怕眼下的正常只是他的伪装,等她一走他就烧炭自杀。
虽然两人没交情,甚至说陌生人都不为过,可既然被她撞见了,就没办法坐视不理。
她问:“你妈妈不在家吗?”
“她死了。”任子阳低着头,睫毛轻颤。
许时漪怔了怔。
她走进去拉开阳台门,让院子的风吹进来,清逐屋内的气味。
任子阳问:“公司让你来的?”
“不是。”
“你见到我了,没别的事就回去吧。”
许时漪却答非所问:“你吃饭了吗?”
餐桌上堆了许多泡面盒子,可以想见,家里没人的这段日子任子阳一直在吃泡面。
他坐着轮椅,做饭不方便,出门丢垃圾也不方便,所以就连外卖都很少点。
许时漪拿手机点了宵夜,注意力又落在墙边的炭袋上,自来熟地问:“你介意我把它们丢掉吗?”
任子阳平静地说:“我介不介意你都决定要做了,不是吗?”
“没错。”许时漪点点头。
不把它们拿出去她今晚都不会睡得着。
她把桌上的垃圾清理到一处,连同那些炭一起丢了出去。
炭袋很重,她搬得很吃力,好在一楼不远外就是垃圾桶。她手心蹭得很黑,裤子也脏兮兮的。
任子阳看着她干活,抿紧了唇,不吭声。
不多时,家里窗明几净,外卖也送来了。
许时漪拿纸巾把桌面擦干净,外卖盒一字排开,烧烤,啤酒,小龙虾,还有热乎的海鲜粥。
她将海鲜粥推到任子阳面前:“这家粥口味不错,里面放了海白虾,牡蛎,鲍鱼还有蟹腿。我以前经常点。”
“小龙虾也是我常去的店,老板是个美女,做饭一绝,尝尝看。”
“你们小区真漂亮,路上种了好多柚子树,下午我离开的时候还看见有人在跳广场舞,好热闹。”
任子阳拧眉:“你说这些……”
“我说这些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许时漪难为情地笑了笑,“明明跟你不认识,却跑来多管闲事,我自己也觉得很荒谬,说话是为了缓解尴尬。”
任子阳没接话,于是气氛变得更尴尬了。
许时漪坐不住了:“……我先回家了。”
她走到门边穿鞋子,回头看了他一眼:“任子阳,今晚的风很凉爽,你改天再死吧。”
“就当是别让我白跑一趟。”
她离开后,家里一瞬间安静了。
任子阳坐在玄关发了很久的呆,他垂着眼眸,脸颊在灯光里朦胧:“你什么都不懂。”
他不想死。
至少现在还不想。
任子阳扶着轮椅穿过客厅,打开了厨房的门。
满屋的黑烟飘出来,呛得他直咳嗽。
他捂着鼻子,质问:“你要炸了我家吗?”
池信蹲在冰箱前,拉开冷冻层的门,正在里面翻吃的,厨房让人误会的“事故”正是他搞出来的。
池信一脸不以为然:“我想煮面吃,你家锅真难用。”
他翻到一个草莓味的冰淇淋。
“和锅没关系,是人的问题。”任子阳把烧糊的锅丢进水槽,告诉他,“桌上有宵夜。”
池信懒散地起身:“你跟她什么关系?”
“我不认识她。”
“不认识她半夜跑来给你点宵夜?”
任子阳:“信不信随你。”
池信淡淡地道:“中秋节晚上,启乾集团将会举办一场周年庆典,平台实时转播。”
任子阳脸上的神情刹那动容。
池信顺走冰淇淋,又走到客厅,把许时漪点的小龙虾也顺走了。
他朝任子阳挥挥手:“那天记得看电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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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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