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在姑娘被卷入江中的那刻略有减小,就像由于吞吃了一个无辜路人而倍感满足一般。那位姑娘抓住了岸边垂柳倒向江中的一段细枝条,在水里时起时沉,随时都有被大水冲走的风险。
周围空无一人、居民门户紧闭,现在呼救大概来不及了。陈说没怎么处理过此类突发事件,卷起袖子左右张望,把背包上常年拴着的救生绳索一端系在一棵较为粗壮的柳树上,另一端系在自己腰上,简单活动了一下就打算下水捞人。
背包被随意扔到了岸边,白玉平安扣仍然挂在脖颈上,藏在贴身的棉麻布料之下。
跳入水中,陈说借着救生绳索的力,紧靠岸边游向对方,尽力把手伸向那位姑娘。就在将将抓到对方手的那刻,又一个大浪打来,二人直接被按到水面下。
陈说迅速调整呼吸,带着那姑娘奋力向上游去,等到他浮出水面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又是一阵巨变,骤然变空的手使他心下一惊。
哪有什么古镇,他又回到了老杂货铺的门口,站在瓢泼大雨中。身后传来老板的催促。
“年轻人发什么呆?进来吧,雨这么大也不懂得躲一躲。”
老板只见这年轻人抓起自己放在店门口的伞就匆匆离开,刚买的一大袋东西也没来得及拿走。
“现在的年轻人也真是,浮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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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说在雨里向公交站狂奔,急促的呼吸融化在雨点声里,他乘隙看了眼表,之前自己在执念结界里待了大半天,现实中的时间却并未过去多久。
一想到自己在现实中仅仅几分钟的耽搁都可能导致江中的姑娘遇害,陈说手心里就不断渗出冷汗。他沿途拦住一辆出租,下车后直奔道观。
“这么快就回来了,可以去后面看看你的房间。”
“小缘,能不能帮我找一个执念结界?”
陈说看见薛小缘愣了一下,随后将二指并拢按上白玉扣。白玉随即亮了两下。
“好,我明白了。”
“但我需要提醒你一下,你先前见到的不过是执念结界中的幻象,并不是生人。某种程度上,她并不会真正溺亡,而你却会。为一个幻象付出这么多,值得么?”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陈说如实回答。
“她,不,他们或许是虚拟的,但我所能感受到的喜怒哀乐却是切实的,我并不觉得那份痛苦是虚拟的。”
“可能,只是猜想啊,这份情感于我而言就是真实吧。”
陈说似乎听见薛小缘轻轻笑了一声,但再看她面上并未带上过多笑意,一切就像他自己的臆想。
他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吗?缘老板。”
“活没干多少,员工福利倒是吃透了,”对方摇了摇头,无奈之下却有几分纵容,“那就如你所愿。”
陈说感到胸前的白玉扣徒然发烫,紧接而来的是一阵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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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清醒后,江流裹挟着寒意重新将陈说束缚住。他一手攥紧缠在腰间的救生绳索,另一手抓着已经不省人事的姑娘,强撑住一口气游向岸边。
上了岸的一瞬间风雨又停歇了。陈说瘫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久坐办公室导致他的体力并不足以轻松应付下水捞人的场面。
水珠沿着湿润的碎发流下,微长的湿发贴在皮肤上,衬得他肤色十分苍白。不过边上的姑娘居然更加白皙,剧烈运动后面色仍旧缺少应有的红润。
陈说就这样闭着眼躺在岸边平复呼吸,不知不觉间陷入一阵迷糊。
“还有力气么?”
陈说闻声猛然睁眼,一抹桃红身影映入眼帘,他这才赶紧起身去查看落水姑娘的情况,检查脉搏和鼻息,发现一切如预料一般才放下心来。
“在执念里打瞌睡可是很危险的,尤其是和陌生人待在一起的时候。”薛小缘帮他把姑娘扶起身,架在陈说肩上,他这才看清姑娘的装束。
头戴斗笠,脚踩高履,一身青衣。
就像一株在狂风暴雨席卷过后被摧残的细柳。
姑娘呛咳了几声,缓缓睁开眼,在看清了面前的二人后显出几分慌张,但还是结结巴巴地向他们道谢,介绍了自己。
她名叫柳依依,柳庄某大户人家的管家出身,原本没有姓氏,但那户大少爷与依依青梅竹马、关系密切,闹着父母给了依依一个姓氏。
柳家的老爷和大夫人疼爱长子,又看依依生得标致怜人,便也默许了大少爷的做法,但只当是孩童的玩闹。毕竟,人生大事还应讲究门当户对。
说到这里,依依不禁叹了口气,颤巍巍站起身来,陈说才发现她踩着高履的身形甚至比自己还要高,在四周的雾霭中,剪影同道旁柳树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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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烂漫的时光并不长久,柳家大少爷行成年礼后没两年,亲事就被提上日程,对方同样出身商贾世家,家族重心目前放在轻纺和服装相关产业上。杨惜是杨家独女,千金小姐亭亭玉立、气质淑雅,是杨家老爷太太的掌上明珠。杨柳二家可谓是木门对木门。
两家都很满意这门亲事,除了柳青自己,他从未见过那位千金小姐本人,对她的印象只停留在空洞的名字和他人的对话里。柳青猜想杨惜小姐恐怕跟他有相似的处境。
柳青自知单靠自己难以忤逆家族的任务,却也不想对方小姐被联姻束缚,从此耽误了前程。更重要的,他心早另有所属。
处在他们这个位置,亲情有时并不纯粹,他不知道父母对自己的偏爱有多少衍生自对振兴家族企业的期待,也不知道逢年过节收到的祝贺有多少是阿谀奉承,又有多少出自真心实意。哪怕在团圆的饭桌上,周围无数双眼睛也正虎视眈眈,目光化作利刃,渴望割下一块血淋淋的利益蛋糕。
除了以家仆自称的依依。在周旋于纸醉金迷的疲惫之后,无论夜深几时回到家中,柳青都能毫无保留地坠入那不掺杂任何利益诉求的清澈目光中。
风筝,拼贴画,银针素线,睡前故事,柳叶在风中的沙沙响声,柳青记忆里的依依是由一切美好组成的。
不过柳青对待婚事的态度是瞒不过父母的,柳老爷提议把依依送走,早日安排杨柳两家年轻人见面,柳家也好抓住拓展业务的时机。大夫人未置一词,她自知在此事上没有话语权。
不知是哪位保姆走漏了风声,事情传到了柳青耳中。
他开始策划,瞒着父母将自己多年攒下来的部分财产偷偷转移,数额与家族企业相比微乎其微,但也能勉强维持生活。柳青是长子,不过众多弟弟妹妹和其他亲戚中并不乏有能力有手段者,严格来讲,经营家族企业并不缺他一人。
在一个暴雨夜,柳青换上了车夫的装束,带着毫不知情的依依逃离了柳家大宅。黑云密布,压得人透不过气,天空不时拍下一两道闪电,漆黑的路暂时有了方向。
二人赶到一处村庄时早已筋疲力竭,只盼尽快找到歇脚处。
造化弄人,当听见村民大呼洪水到来的时候,依依见到柳青的最后一面就是被推上岸后,水中车夫装束的人艰难的一个回眸。
依依的视线被大雨冲得模糊一片,周围是呼救的嘈杂,她能感受到的却只有余光中的一座白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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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们打捞了很久都不见少爷的踪影,只找到了一段缠在江边残枝上的……绷带。也许是车夫外套口袋里的,我记不清了,每次回忆起都会头疼。”
“自此以后,我每年都会在黄梅季来到柳庄,凭着记忆回到这座白桥边。我能感受到少爷正在这儿等我,但我找不到他。”
“如果我说,我们能帮你找到呢?”陈说跟薛小缘对视了一眼,见对方微微点了点头才继续说下去,“我们会帮你找出当年的洪水究竟卷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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