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珂？
青鸾对这个名字全无印象。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看见对方眼底闪过失望的情绪，又很快收敛无痕。
青鸾没有深究的兴趣：“段公子找我，所为何事？”
段珂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在青鸾狐疑的目光中微微一笑：“青鸾姑娘似乎不认识我？”
这位衣着和气息都十分普通的青年，居然还是个人尽皆知的大人物？
青鸾摸摸鼻子，说：“抱歉，我刚入世，还没机会认识什么大能。”
段珂闻言忙摆摆手，解释道：“不必道歉，我如此发问，只是想确认一下，是否需要先自报家门。”
说着示意她入座：“话有些长，不如坐下说吧。”
亭子里没有桌子，只有围在三面的美人靠，两人便隔着一段距离，分别在坐板上落座。
段珂没急着说事，先自储物袋中取出一套茶杯、扁壶、茶盒，然后熟练地沏起了茶。
他十指瘦长，动作优雅流畅，即便是做这样的小事，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青鸾一时看得怔住了，等回过神来，一杯清香四溢的茶水便推到了她面前。
她端起来，没有喝。
段珂并不在意，缓缓地说：“鄙人来自灵山观，今日会见，是有些事想向姑娘求个答案。”
青鸾的视线顿时落在了他的衣袍上。
不同于秘境前见到的灵山观弟子，眼前之人一身飘逸的白衣，宽袖垂裳，看上去连剑也不好拿。
这她哪能看得出。
而且，灵山观的人找她，能为了什么事？
青鸾心中警惕：“我一介末流修士，没什么能帮灵山观的吧？”
“也不是白问的，作为答谢，我会提供姑娘满意的报酬。”
青鸾现在也算是见过世面了，脸上没有半分动容：“多满意的报酬？先说来听听？”
段珂目光温煦，毫无攻击性，却好似能穿透她这一层皮肉，一直深深地注视到灵魂中去。
“比如，津迷草的下落。”
青鸾原本还有点期待，听见这个答案顿时垮下脸：“津迷草的下落，我早已经知道，就不劳段公子相告了。”
“青鸾姑娘听到的答案是：津迷草为各门派所收藏，没说如何得到。不同的是，我虽无权直接将津迷草拱手相赠，但我会为姑娘创造一个机会。”
段珂眨了下眼：“若接下来我的问题，青鸾姑娘能事无巨细，好好作答。我将在半年后的修真盛会之上，将灵山观的津迷草送出，作为魁首的奖赏。”
青鸾蓦地坐直了，向来和软的眸光一瞬间锐利起来。
“你说真的？”
“空口无凭，此印为证。”段珂将一方寸许长宽的印鉴放在她面前，“这是灵山观的掌门印，不知青鸾姑娘是否听说过灵山观代掌门？”
青鸾听阿萍说过，也听茶馆的说书人讲过：“……凌虚真人？”
段珂点头：“正是在下。”
青鸾恍然：“那云仙子……”
前几日听玉扶疏提起时，她心神大乱，一时都忘记了，她不是第一次听云仙子这个名号。
第一次听是在朱州的茶馆，听说书人讲峄峰战役的事。
那位云仙子，就是眼前凌虚真人的师妹。
他会认识宋拾玉吗？
他会认识她吗？
他们朝夕相处的师兄妹，若说这世上有一个人，能最快认出云鸢，那个人一定是段珂了吧。
聊了这么多句，他没有说一句面善之类的话，是不是说明，他并不认识她，而她也并不是云鸢？
段珂听到熟悉的名字，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他顿了顿，若无其事地笑道：“青鸾姑娘没听过我，却听过我师妹的名号？”
青鸾十指蜷起，捏住了汗湿的掌心。
“您二位的名号常被说书人一同提起，难免产生联想。”
她深吸一口气：“只要凌虚真人信守承诺，我一定知无不言，那么，真人想问什么？”
段珂微微点头：“有些清胧秘境的细节，要向青鸾姑娘求证。”
段珂问了很多在秘境里发生的事，比如玉璧里的内容，在石堡中发生了什么，散修盟表现如何云云。
青鸾回答得格外小心，在尽量真实的前提下，努力规避掉和宋拾玉有关的内容。
为了遮掩，她还把散修盟得到传承信息的方式透给了他。
好在，段珂看上去还算满意。
结束提问后，为了让青鸾安心，他还当场起誓，承诺一定会把津迷草作为奖品放入修真盛会的奖品中，否则修为尽毁。
得到这个誓言，青鸾的心也顿时踏实下来。
答一次话，换一个拿到津迷草的明路，实在是桩好买卖。
这场谈话持续时间很长，结束的时候已经午后。
早上带青鸾来的云栖宫弟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回廊尽头，重新领着她回到客房。
苏景行正好找过来，一行人撞了个正着。
他忙道：“你早上去哪里了？”
云栖宫弟子正要回话，青鸾抢先道：“今日我醒得太早，不想吵醒你，就先自己去逛了一圈，结果不慎迷路，才劳烦这位仙子带我回来。”
云栖宫弟子便也点头：“确实如此。”
苏景行不疑有他，大松一口气：“没出什么事就好，你再不出现，我就要让我姐去找宫主了。”
青鸾歉意地笑笑，问：“今日我们去玩什么？”
苏景行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听说云栖宫那个擅长问卜的女修今日支了摊子，咱们也去看看吧。”
*
傍晚时分，山谷里的雾又渐渐凝聚起来。
橙红色的夕阳半隐在雾气中，即便放眼直视，也不会觉得刺目。
在日暮之时，比太阳更亮的，是坊市悬挂起的彩灯。
叶凭真斜靠在茶楼三层向下看，一眼便找到了苏瑾瑜。
她正在一个卖法器的小摊前驻足，身后跟着苏景行，还有那个段珂专程跑来见一面的“青鸾姑娘”。
叶凭真轻轻叹了口气：“我只答应见了人给你传信，却没答应过帮你查清楚她的底细啊。”
在她身后，夕阳和彩灯照不到的地方，段珂坐在幽暗的烛光之中，闻言垂眸笑了笑。
“哪里就要查清底细了？无论如何，看到她是随苏少主一起来的，你也该知会我一声。”
“随谁来，又有什么所谓？”叶凭真瞥他一眼，满不在乎地道，“人也见到了，该问的也问到了，你还有什么要做的？”
“是啊。”段珂微微倾身，支着下巴笑睨向叶凭真，眸光在黑暗里闪烁，“我能做什么？不过在这里发发牢骚罢了。”
发牢骚？一个看不住，他怕是要去苏瑾瑜面前发疯。
自云鸢去后，这两人越发的不对付，每每碰上几乎是势同水火。
叶凭真本是为了省事两头瞒下，反正段珂问两句话就走，谁想到他问完了话，不仅没走，还在这里赖住了。
“反正我不管了，你们若是要闹，别在我的地盘闹。”叶凭真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真不知这青鸾是何方人物，弄得你们神神叨叨的。”
“这话可就难听了，段某倒无所谓，苏少主是做了什么，才惹得宫主如此怪罪？”
“你这话套的，一点诚意也没有。”
叶凭真想了想，目光一动，倒觉得说说也无妨，这么多年，若说谁还在追查云鸢之死，除了苏瑾瑜，也只有灵山观了。
“段珂，你知不知道，如今的修真界中，有谁会藏有赝凰毒火？”
叶凭真想，哪怕他能给个思路，也好跟苏瑾瑜交差了。
段珂怔了怔，却是低笑出声。
“有什么好笑的？”
他按了按眉心，再放下手时，便维持不住以往的从容笑意，叶凭真说不上来他这是什么表情，似哭似笑，分外陌生。
他站起身，说：“我知道啊。”
“就知道你不……”叶凭真愕然抬眸，“你说什么？”
“我知道唯一存世的赝凰火种在哪里。”
片刻之间，段珂已恢复了平静：“我回一趟灵山观，此事日后有空再叙。”
“？”叶凭真气得瞪大了眼，“有你这样吊人胃口的吗！”
段珂说要回灵山观，却没有立即动身，而是先去找了青鸾。
“忽然叨扰，实在抱歉……可以进去说吗？”
“……”青鸾退开两步，把窗前的位置让出来。
段珂利落地翻进来，反手关上窗户，歉意地笑笑：“在下同苏少主有些小误会，未免多生事端，只好避着些她。”
青鸾抱臂，迟疑道：“所以，真人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段珂却看着她，说：“仙门之间，不论宗门，在外都以师兄弟相称。青鸾姑娘若是不介意，不如同苏少主一般，唤我一声师兄吧。”
青鸾不太情愿。
喊一声师兄自然不会有什么，但潜意识里她不想随便说出这个称呼。
喊师弟倒是没什么压力。
段珂也没勉强她，转而说起来意：“段某此刻赶来，是想请你多留几日。”
“为什么？”
“姑娘要养心莲、津迷草、幻殊血芝，是为了炼制天品塑心丹温养识海吧？”他没有等青鸾回答，继续说，“可我看姑娘的模样，怕还有火毒在身？”
青鸾愕然。
火毒隐蔽，连探查过她经脉的苏瑾瑜都不曾知晓，只当她是识海有损，此人只是看了几眼，居然就看出来了？
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段珂眸色微沉，语气急切了几分：“火毒不解决，用塑心丹只怕会加重伤势，得不偿失。”
这件事青鸾也清楚，不过她并不担心，因为阿萍开的这张丹方，并不是所谓的天品塑心丹。
詹河请来的这位丹道天才，是有几分真本事在身上的。
段珂的担心不似作假，青鸾的神色也缓和不少：“多谢真人提醒。”
“关于火毒，我有一物相赠，还请姑娘在此等我两日，很快就回。另外，也请不要告诉苏少主我来找你的事。”
段珂说着，便已翻窗出去，准备动身了。
“且慢。”青鸾懵了一下，忙唤住他，“真人为什么帮我？”
段珂顿在原地，垂眸静了静，忽而一笑：“你就当我是在同苏瑾瑜较劲吧，她要救你，我偏要先她一步。”
说完一步踏出，整个人直接消失在青鸾视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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