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珂离开的翌日,养心莲便绽放了。
青鸾十分忐忑。
段珂是灵山观的代掌门,见识广博。
那日苏瑾瑜请来的丹师都忽视了她经脉里的火毒,他只看了几眼,却一语道破,还说要送她一样东西。
这么多年,阿萍对火毒束手无策,如今这一份希望就摆在眼前,她不得不抓住。
可要她瞒着苏瑾瑜……
青鸾颇为头痛。
养心莲已经绽放,采了药,第二日就可以启程出发。
即便借口玩乐,也不过拖延到第三日早上。
段珂能在第三日早上赶回来吗?
然而,不等青鸾找借口拖延时间,采摘完养心莲的第二日早晨,苏景行先急急地跑来通知,可能要在这里多留两日。
青鸾心中顿时松懈,面上还绷着,露出一个好奇的表情:“出了什么事?”
苏景行仰头干了一碗茶,才神秘兮兮地说:“今日一早接到总部的消息,出了件怪事。”
这一说,青鸾还真有点好奇了:“什么怪事?”
“昨日有个人跑去澹云阁梁州分部,低价卖了一条消息,那消息的内容是……”苏景行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南荒有冥主获得了能操控七阶妖兽,并令其狂化的法器,要仙门早做防备。”
青鸾眼皮一跳,暗暗咬紧下唇。
清胧秘境一结束,宋拾玉就急匆匆地赶回南荒,还不让她跟着,莫非就是因为这件事?
冥主之间本就不甚和睦,争斗从未休止,拿到法器的会是哪位冥主,他会拿鸣霄城试刀么?
苏景行本等着青鸾接茬,停了停,看她面色凝重,一言不发,便讪讪地摸了下鼻子,自己接着说下去。
“这样的法器,若是用在仙魔战线上,可是会死不少人的,分部的人知道事情严峻,立即报了上来。”
“但这也是他一家之辞,为一个没凭没据的消息惊动各大仙门,并不合适。”
“那现在怎么办呢?”青鸾想了想,猜测道,“你说我们要在此多留两日……苏少主此刻正与云栖宫宫主商议?”
“不止。”苏景行摊手,“消息若是真的,足以颠覆仙门当前的胜局。所以就算是捕风捉影,我姐也立即下了决断,要拉着六大仙门还有峄峰驻扎的人一起商讨,这会儿应该已经开始了。”
说到这里,他又开始卖关子:“你知道,他们怎么隔着天南海北的距离,坐在一起商讨的吗?”
青鸾挑眉。
虽然她出世不久,见识不多,但这个她还真知道。
“很简单啊,用浮光镜就可以了。”
宋拾玉那些手下在南荒也天南海北的,不是提前召集根本找不着人,有什么事全靠浮光镜交流。
浮光镜成套炼制,向其中注入真元,便能使镜子另一端的人幻出虚影,出现在自己面前。
虚影十分清晰,微毫表情都展露无遗,如同对面而谈。
但这东西是定制的,炼制起来消耗颇大,价格昂贵,绝大部分人都用不起,因此也并不算广为人知。
苏景行颇为惊奇,笑叹一声走了眼,便说:“与会的有八方首脑,一人说几句,加上峄峰那边探查求证的时间,没个一日两日的,还真结束不了。”
有此变故,时间是拖延住了,可……
“你可有听说,灵山观那边与会的是什么人?”
“大抵是他们的代掌门吧,裴老前辈很多年都不出来管事了。”
*
段珂星夜兼程回到了灵山观。
到他这个境界,缩地成寸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但短时间内横跨这么远的距离,消耗也并不小。
他的身体十分劳累,但眉宇间找不到一丝疲惫。
这一次回来,他没有急着回到自己的小院,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悄无声息地穿过弟子云集的几座山头,迈入僻静的角落。
这里是静思峰,专门给灵山观弟子闭关用的洞府,最高的一处洞府之中,静坐着闭关十年的裴问心。
段珂走得很稳,身姿挺拔,如松如竹。
但他的脚步也很急。
即便他已经在抄近道了。
衣袂仓促扫过及膝的草木,被露水浸湿,洇出一片深色,他几个起落跃上平台,在禁制前敛裾跪下。
“徒儿有事请师父出手。”
里面安安静静,没有回应。
他早已习惯,淡声道:“杀云鸢的仇人,已经找到了。”
没有人看清那一瞬间的事。
段珂的眼前突兀地出现了一截衣摆。
裴问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容与当年一般无二,却又比上次见她时更少一分人气,如一尊冰冷的神像。
她看着乖顺跪地的大弟子,问出自己所剩不多的执念:“是谁?”
*
青鸾简直是忧心忡忡。
她拒绝了苏景行的游玩邀约,自己去坊市买了一张舆图。
她想等段珂回来,看看他说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然后立即动身回鸣霄宫。
宋拾玉这么久都没有来找她,她实在很担心。
从云栖宫到峄峰很好说,有专门载客的云舟,转两到三趟就到了。
越过峄峰去南荒也并不难,两方交战,仙门每日都会派探子进入南荒,混入其中应当可以轻松过境。
难的是从南荒回鸣霄宫的这段路。
舆图只到峄峰,一旦抵达南荒,要怎么走,她就全无头绪了。
但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还是先过去再说。
鸣霄宫安危在前,火毒威胁在后,青鸾心绪不宁,房间里的灯亮了一夜。
云栖宫议事厅的灯也亮了一夜。
淡薄晨光穿雾而出,将窗外照得一片灰白。
议事厅里烛火摇曳,两个人同六道虚影,围绕着桌上水汽氤氲的宝鉴,或坐或站。
商讨已告一段落,此时由驻守峄峰的长老做总结。
苏瑾瑜听着,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
昨日早晨,峄峰那边一收到消息马上派出探子搜寻周边,长老也问过驻守的弟子,都没见过什么发狂的妖兽。
但几家掌门宗主探讨下来,还是认为要早做准备。
同时,峄峰方向会派出探子深入南荒确认这件事,澹云阁也要继续找那位卖消息的人的下落。
苏瑾瑜应下,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代表灵山观与会的沈微云。
这位是段珂同届的师妹,在灵山观掌管药堂,可谓是代掌门的代掌门。
沈微云性子孤僻,轻易不会露面,此时坐在这里的却是她。
那么,段珂去哪了?
沈微云仍旧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今日与会也没说两句话,除了嗯嗯几声表示同意,就没发表过什么意见。
察觉到探究的视线,沈微云也向这边投来一眼,睡意朦胧的眼睛轻轻眨动了下,很快无趣地转开,懒声道:“既然如此,就先到此为止,待峄峰的情报传回来,再行商议吧。”
众人都没有意见,就结束了。
待其他六条虚影散去,苏瑾瑜微微皱眉,看向叶凭真:“段珂怎么没来?”
“不知道。”叶凭真眸光闪动,白了她一眼,“你关心他做什么?”
苏瑾瑜却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异样:“不对,你肯定知道什么。”
“……”叶凭真沉默下来。
这人总是在不该敏锐的时候忽然敏锐起来。
也怪她,开了一天一夜的会,精神疲惫,多少有些松懈。
很多时候,沉默就等于承认。
苏瑾瑜脑海中飞快地罗列出叶凭真瞒她的原因,然后选择了十分荒谬但也是现在她最关心的一条。
“青鸾?”
叶凭真惊呆了:“这个青鸾到底是什么人?”
能立即猜中,说明苏瑾瑜本来就在防着段珂。
但看段珂的样子,又像是完全不知道人在苏瑾瑜身边一样。
苏瑾瑜面色阴沉,霍然起身。
*
青鸾正皱着脸喝浓茶提神。
她不想耽误时间,段珂让她在这里多留两日,如果不出意外,今日他就会回来。
她不能睡,她要快点看看段珂说的东西,然后启程回鸣霄宫。
结果段珂没等来,先等来了苏瑾瑜。
苏瑾瑜行色匆匆地闯进门来,先扫视一圈,见屋内只有青鸾一人,紧绷的神色才松缓下来。
青鸾本来就心里有鬼,她这一下闯进来,更是吓得她提起一口气,磕巴道:“怎、怎么了?”
“出了点事。”苏瑾瑜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这里留不得了,我们得赶紧回朱州去。”
青鸾犹犹豫豫地被她拉出客房,心中着急,却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她已经等到今天了,如果现在离开,错过了段珂……
苏瑾瑜一边带着青鸾急匆匆地往云舟起落的广场走,一边给苏景行和护卫传音,让他们立刻去广场放云舟。
苏景行离得近,很快追了过来。
“怎么走得那么急?家里出事了吗?魔修打过来了?”
“别问,别管,走就是了。”
听见魔修两个字,青鸾咬了咬牙,停下来不走了。
“苏少主,我不跟你们回朱州了。”
苏景行本来就一头雾水,这会儿更是懵得不行:“为什么?”
“我决定在这里多留一日,明日出发,去找宋瑭。”青鸾垂眸,“这些日子仰承二位关照,感激不尽……”
苏瑾瑜微微皱眉:“段珂已经来找过你了?”
“他说有东西要给我。”
青鸾并不意外。
苏瑾瑜忽然着急走,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只是青鸾还参不透,她与段珂之间的龃龉究竟因何而起。
苏瑾瑜闭了闭眼,说:
“段珂惯会演戏,你不要相信他——”
“苏少主这样说,段某可太伤心了。”
段珂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三人身后,他换了身灰黑色的氅衣,长发尽数绾起,显得利落许多,比之前更有代掌门的气势。
但最令人注目的,是他脖颈上狰狞的掐痕。
三个人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地钉在了上面。
段珂却浑然未觉,只是微微倾身,握住了青鸾的手腕。
“青鸾姑娘,朱州也玩腻了吧,来灵山观坐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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