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砰砰！”
“砰砰砰！”
徐灿小心拿开抵住厕所门的拖把，门猛地被推开，里面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男孩。
高高瘦瘦，脸色苍白，湿透的黑发遮住了眼睛。
徐灿打量着对方的同时，对方也看着他。
“你......”徐灿话还没说完，男孩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灿又看了男孩的背影几眼，水龙头哗哗流下，他一边洗手一边担心自己未来的校园生活。
“小灿回来了，”徐灿刚回到办公室，刘秘书就笑眯眯招呼他过去，“来跟你班主任打个招呼。”
“叫我张老师就好。”一道温和的男声。
徐灿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一个年轻的男教师，他腼腆地笑了笑，“张老师好。”
“就麻烦张老师费心多照顾照顾我们小灿了，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什么问题找我就好。”
“好的。”
趁着刘秘书和张老师礼尚往来之际，徐灿才偷偷观察这位新老师。
他带着副黑框眼镜，中分头，尖下巴，穿着很随意，灰色T恤运动裤，手上的手表估计是全身最值钱的，言谈举止给人风度翩翩，彬彬有礼的感觉。
文绉绉的，估计是教语文的，徐灿心里悄悄给老师下了个定义。
办公桌上有一盆叫不出名字绿植，花盆上画了可爱的表情，旁边还有几个可爱的Q版手办，电脑包上有些简笔画小人的，徐灿看了一下，是哈利波特里的角色，有些已经花掉了，可能用了挺久的。
“张老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办公室里没其他老师，但刘秘书还是压低了声音。
张老师推脱着被塞到手里的购物卡：“使不得。”
徐灿撇过脸，低着头看鞋。
两个大人还在相互推辞，徐灿觉得会是这个老师败下阵来，对方一看就是刚入职，而刘秘书已经是个老油条了。
但最后还是刘秘书见好就收，“哎呀，那是我欠妥了，张老师改天有时间一定一起吃个饭。”
礼德中学是当地比较有名的私立学校，学生成绩两级分化，要么特别差要么特别好。而徐灿去的是A类班，倒不是他成绩有多好，只是给的太多了。
私立学校都有个不约而同之处，就是尖子班会很多。一般普通学校尖子班有一两个就不错了，毕竟没那么多尖子生，也没那么多能教尖子生的老师。
但私立学校有两类尖子生，一类是成绩拔尖，一类是富得冒尖。
有了钱，就会有喜欢钱又教得好的老师，所以刘秘书送礼很正常，而张老师不收礼很奇怪。
徐灿穿过长廊，树影阳光将白墙染绿，长廊外苍树擎天，爬山虎从高处垂下，犹如古庙神迹。
礼德中学是大部分西式建筑风格，高大的圆形穹顶，花雕精美的拱廊，那些建筑背后还能看到哥特式尖塔，大概是行政楼之类。教学楼是现代意式建筑，石砖路在平整的草坪上延展开来，中间是大理石喷泉，清冽的泉水从海神波塞冬的手中涌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泛着彩虹的光波。
“咱们欢迎新来的同学。”教室里传出错落的掌声。
徐灿整理好笑容，推开门走在张老师旁边，“大家好，我叫徐灿。”
教室是很普通的教室，不像这座大楼的外表一样金碧辉煌。蓝色塑胶课桌，可滑动白板，黑色水磨石地砖，和每个普通的学校一样。
教室里一张张好奇的脸，有人微笑，有人面无表情，但都在鼓掌。
酒红色衬衫和深色校裤，那会是徐灿明天的装扮，他今天穿的是私服。礼德中学的校服一套是运动装，一套是礼服式，大多数人都选择穿运动装校服，但也有少数显眼包。
“好了，你先坐在第一列倒数第一个位置吧，那里没人。”张老师见他没什么要说的，便直接安排座位，“我等下去学生科给你拿教材，你下课后来我办公室拿。其他同学继续自习。”
徐灿坐下了，他的邻桌可能请假了，人并不在，但座位下的纸团到处都是。
不太爱干净，徐灿评价。
其实在门外的时候徐灿反复练习了好几遍要说什么，爱好特长，从哪里来，希望自己显得活泼开朗一点。但是当那一张张脸注视着你时，所有的目光集中在身上，徐灿只想快点说完然后从讲台上下去。
领导者能在注视下游刃有余，而异类会被目光杀死，这是徐灿小时候悟出的丛林法则。
下课后班长主动去帮他搬书，有第一个人跟他打招呼后，其他人也很快和徐灿搭话。
“那你之前在那个学校啊？”徐灿的前桌李慎明转过头道，一个看起来很安静的男生。
“宁城那边。”徐灿一边给课本写上名字，一边回答。
“大城市啊，那你怎么会转到平城？”李慎明同桌，一个有些胖胖的男生道，徐灿看到他校牌上是叫尚维。
平城确实是小城市，所以即使礼德高中的富贵子弟们，也只是在平城比较富贵，真正的大户人家也不会留在这里。
徐灿还没有说话，耳边就炸起了一道惊雷。
“新同学，你可是要和你同桌保持距离哦！他脑子有病！”一个瘦猴一样的男生窜过来说了一句就从后门溜走了。
“他妈妈脑子就有病，肯定是遗传给他的。”瘦猴男后面跟着的男生补充道。
徐灿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尚维和李慎明也都是一脸不愿意多说的样子。
今天下午老师都去开会了，第二节课也是自习，但徐灿也没有学习的打算，只是拿出手机准备切盘游戏。
这时企鹅弹出一条消息，“到新学校了吗？怎么样？”来自周锦。
徐灿抬头看了一眼教室，便低头回复道：“还好。”
对方刚好在线：“那你还回不回来？”
“寒假回，到时一起出来吃烧烤。”
周锦回了个“好”。
突然教室门被打开，徐灿连忙把手机塞进桌肚里，抬头一看幸好不是老师。
是之前厕所遇到的那个淋湿的男孩，对方已经换了套干净衣服。
这是我同桌吗，徐灿心想。
教室里一阵哄笑。
“哑巴回来了！”前排那个瘦猴男嗤笑道。
徐灿默默观察着这一幕，而大多数人也和徐灿一样，只是默默地注视着。
那人没有理他们，径直走到徐灿左手边的位置。
男孩无奈地蹲下把地上的纸团收拾进塑料袋里，然后便掏出一本练习册开始写题，并没有和他旁边新同学搭话。
徐灿左手支着头，目光中男孩的侧脸被完全挡住，他才偷偷斜着眼去瞄对方校牌上的名字。
许秋。
徐灿收回了目光，手伸进桌肚里，重新打开手机，但刷新几遍也没有新消息了。
一张纸条传过来，写着：“班群”连着一串数字。
徐灿抬头，尚维冲他比了个wink。
徐灿搜索群号，群名就是很简单的班级名，有四十多个人。
申请加群之后很快就通过了，此时群里竟然还有不少人跳出来欢迎他。
有些人加他好友，徐灿都一一同意了。
打过招呼后，徐灿在班群里看群成员，基本上都是实名，不过里面没有许秋，但这好像也挺合理的。
徐灿趴在臂弯里，偷偷打量着许秋。
少年的脊梁挺得板直，绷着薄唇，桌上的练习册都很旧，但胜在干净整齐，许秋看起来就像和这个班级格格不入，像是一个异类。
晚上依旧是刘秘书开车接他回家，城市的霓虹灯光犹如同浮光掠影，街上喝成烂泥的醉鬼摇摇晃晃，撞到了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城市缓缓沉睡，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还亮着灯。
许秋。
徐灿看到许秋被一群男生围着，那些男生嬉笑推攘，把什么东西扔进江里，徐灿才注意许秋只穿着一双袜子，但许秋依旧是表情淡淡的。
要帮忙吗？
要吗？
还是不要多管闲事吧。
徐灿小时候很喜欢看的一部动画片，动画里的女主角乐观善良，即使因为身世被小镇上的居民讨厌，但还是积极地生活，最后获得了超能力，也遇到了并肩作战的伙伴。小时候徐灿一直想去动画里保护她，做她的第一个朋友。
所以做个英雄吧，就像热血漫里的主角一样从天而降，风会吹起黑风衣的衣摆，站在月亮下用食指指着他们，大声喊：“你们在做什么，给我住手。”
“刘叔，能靠下边吗？”徐灿心跳的很快。
车子缓缓停下，“怎么了？”
“我看到我同学了，好想有人欺负他。”
刘秘书顺着徐灿的目光，也看到了便利店门口的那群孩子。
“这群坏小子，让我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这种中二的台词应该属于徐灿。
“哦、哦好。”徐灿立马收回了所有的激动和热情，世界上不缺他这个一个英雄，对吧？
人们能轻易共情动画里的角色，可现实中的人是陌生的，你会为了心爱的角色站出来，但会为了现实中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站出来吗？他们可能并不好看，有着糟糕的性格，或是千奇百怪的缺点。怜悯动画角色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但帮助他们你不会有任何好处甚至可能被倒打一耙。
没有宝马的人可以轻易说出“我要是有了宝马以后肯定借你开”，但有宝马的人不会。
徐灿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
远远地听见刘叔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给我住手。我录像了啊！”那些男生见有大人来了便作鸟兽散。
徐灿见他们跑远了才摇下车窗，他看着许秋大声问：“你家住哪？”
刘秘书带着许秋走过来，小声跟着许秋说什么，徐灿听不清，但估计是安慰他之类的话
“不顺路，在另一头，很远。”许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但很温柔。
“哦。”徐灿低着头。
刘秘书上了车，道：“车挺快的。”
“不麻烦了。”
徐灿想许秋可能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住的地方吧，毕竟对方看起来很穷，估计住的地方也不好，这么说有点伤人但是事实。“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们来说总是脸面大过天，殊不知没皮没脸的人总是过更好”，徐灿讨厌这种说教的语气，在每个年纪都会有不同的宝贵的东西，可人们永远不会珍视别人的东西。
不过徐灿倒也不会因为穷就看不起他，一个人是否富有不能用他当下拥有的金钱衡量，而是由他未来能拥有多少钱决定。
他想了想，道："那鞋给你。"
说完就脱下了自己的鞋，扔在许秋面前，许秋看了看，没有立刻穿上。
这么嫌弃，那你就赤脚走回去，徐灿暗自腹诽。
“明天还你，谢谢。”许秋穿上鞋子，笑了笑。
“别当着别人面给我。”徐灿小声道，他知道这么说很伤人。
但许秋还是轻轻地应了一声。
徐灿刚从浴室出来，老妈的电话的就像催命般打过来了。
徐灿连忙接通，优雅的女声从电话里传来：“小宝，新学校还好吗？老师同学们都怎么样？”
“还好。”徐灿边擦头发边说。
“那就好，你在新学校乖乖的，不要惹事，也别跟你以前那些人来往了，知道吗？”
"知道了。"
“你爸爸去意大利拍他的mv了，到时候叫他回来给你带礼物。”
“好。”
“有什么事就跟小刘说啊，妈妈这边要上台了，先挂了。”
“嗯。”
徐灿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许秋一直被人欺负吗，这种事情徐灿只在电视剧电影上看到过。
要帮他吗？
但一只活在阴沟里的小虫子，怎么去帮助另一只小虫子。
课间上厕所的同学，没有人把抵住门的拖把拿开；进门被嘲笑，班上的同学都熟视无睹地写作业;就连便利店门口，来来往往的路人，坐在收银台向外张望的店员，也没有人上前阻止。
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站出来的要么是能够改变一切的领导者，要么是同样被目光杀死的异类。
徐灿也只是一个懦弱胆小又自私的小臭虫而已。
他闭上眼睛。
真希望明天一睁眼，时间就会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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