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到右手的东西，肉眼可见的还没巴掌大，可是生生嵌进肉里，池莲上手直抠，疼得差点背过气去。仓促逃跑又状态不佳，刚拐个弯就让后面的追上了。
“跑什么呀。”冯二将池莲逼入墙根，“你跑得掉吗？”
敌众我寡，力量差异悬殊，跑是肯定跑不掉了，池莲甩了甩头，刻意让散乱的头发遮住脸，压低声音，“这不是大晚上见到几位，害怕嘛。”
“算你识相。”冯二一声冷哼，跟班上来制住池莲，没轻没重碰到右手，池莲强忍着才没叫出声来。这时冯二踱步上前，撩开池莲挡脸的头发。
黑灯瞎火的，容貌看不清楚，冯二使劲眨眼，眼前仍是模糊，气急败坏破口大骂：“都怪那个臭丫头，老子都分不清好赖了！”
怡香院以貌取人，一个容貌出众的姑娘的价格，比两个相貌平平的女孩加起来还要贵。冯二白天人财两空，还搭了不少医药费，眼下这个，要是个标致的，没准能回回本。
“你们两个，给我看她值多少钱。”
池莲瞬间口歪眼斜，极力拉低外貌长相。被当作普通女孩拉去怡香院，她还有机会在路上想办法逃跑，但要是让这些混混发现身份，恐怕连这个墙根都走不出去了。
跟班揉了揉眼睛，盯着池莲看了好一会儿，得出结论，“是个斜眼儿，卖不上价。”
冯二勃然大怒，他都没看出来斜眼儿，“把她身上的东西都给我扒下来！”
池莲吓得眼睛立马正了过来，就怕混混动手动脚，“你别乱来，我好看的。你们不就是想要钱吗，我知道哪里有钱，我带你们去。”
“小丫头骗人也不长长脑子，你要是有钱会钻狗窝吗？动手！”
池莲的心在滴血，不情不愿地用左手摸出一块池唐舍命交给她的银子，“我没骗你，真的有钱。”
跟班眼睛看不清楚，一把将钱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含糊道：“是银……”骤然脸色一变。
“你磨叽什么？”冯二不耐烦道。
跟班噗的把银子吐到手心，眼睛盯死在池莲脸上，“这是我的银子。爷，她就是我们要找的娘们儿！”
眼神不好嘴巴倒挺好使，给钱之前天天在嘴里放着吧！池莲下意识向没人的方向逃，很不幸的是，她几乎是立刻就被拽了回去。
冯二放肆狞笑，“老子正愁找不到你，真是老天开眼。蹦蹦跶跶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落到老子手里。”
池莲瑟瑟发抖，腿都开始软了，可她仍拼尽全力维持脸上的镇定，装腔作势，“我劝你最好赶紧放了我。城主府今天举办拜师礼，九连盟的高人选中了我，进狗窝就是他们给我的考验，一会儿他们回来不见了我，你们就完了。”
冯二一口啐在地上，“城主府都是什么人物，能看得上你，当老子傻啊？”说罢将池莲掼到地上。
“你不能动我，还想不想要高价了？”池莲目眦尽裂，叫声凄厉。
“怡香院那几个子儿老子不要了！老子现在就办了你。”
跟班见势退后，期待地搓搓手，他们也很久没有开荤了。
衣服破碎的声音响起，又一次屁股着地，右手也磕到地上。池莲却似乎感受不到疼，反而是冯二近在咫尺的奸邪目光，刺得她心脏破碎。
为什么？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她的家在乡下，娘离开前天天教她刺绣。娘手艺好，她又肯下功夫，日积月累的，她的手艺成了十里八村最好的。城里有非她不可的急活儿，工钱给到最高，她才会进城帮工。
夜以继日地干了几个月，该有的工钱一分都拿不到。想办法拿回来，又沾上这个混蛋。
她只是拿她应得的，只是去城主府蹭了顿饭。
结果爹爹生死未卜，她还要被糟践。
凭什么，她做错什么了？
他靠自己的手艺赚钱，坏人克扣工钱，难道她就活该灰溜溜地回家去吗？
若老天真的有眼，怎会让她落至如斯境地。
她都不如城主女儿，城主女儿炸开花之前，还能追着讨厌的老头儿暴打。
仇人近在咫尺，她却根本没有反抗的力量。
凭什么，凭什么？
胸中浊气万千，池莲一声暴喝，本能地将讨厌的东西推开。
炫目光华冲天而起，在漆黑的夜空拉成笔直的一竖，照彻黑暗世间，刺得池莲眼睛下起了雨，一滴一滴，越下越大。
晃眼是真晃眼，可晃眼下藏着的，是少女生命尽头的复杂心绪。
池莲高兴啊，怪不得紫极宗的人要杀她，她跟城主女儿有一样的体质，逼急了都能打人。
可是她才十几岁，还有那么多好吃的没吃过，那么多好玩的没玩过。
就这么炸死，太亏了！
池莲哭着闭上双眼，沉入黑暗。
弦指淡扫，琴声悠悠。
身下是柔软的床褥，入目所及是名贵的丝绸幛幔，池莲一阵恍惚，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
“你终于醒了。”一只白皙的手端来生命的源泉，池莲咽了口唾沫，坐起来却没有接，面前的男人五官立体，组合和谐，特别是鼻子，十分高挺，优越的宛如秀峰，更绝的是身上的气质，没来由地让人想亲近。
男人微微一笑，“你已经睡了三天了，不饿吗？”
饿，好像是有一点。不过她好像刚吃了顿好的，怎么这么快就饿了。
不对，鬼也会饿吗？
池莲摸摸肚子，满脸困惑，“我不是死了吗？”
男人将杯子递近些许，笑弯了眼，“这话可不兴乱说。好好活着怎么会死呢？”
“也就是说，我还活着。”
得此结论，池莲兴奋异常，可她很快紧张后退，一边防备男人，一边低下头查看衣物。
身上的衣服干净整洁，还有一股清新的皂角香气，然而池莲脸色刷白，心都沉了下去。因为这不是她的衣服。她自己的衣服，外衫让冯二撕破了，里面还是完好的。
现在里里外外，都不是自己的衣服。
昏睡三天，足够陌生男人对自己做任何事。
池莲肉眼可见的戒备使男人放下杯子，起身走到屏风后面搬出一个笸箩，递到池莲面前，“你的东西都在这里，衣服是隔壁老妇人给你换的，不信可以问她。”
扑面而来的骚臭味儿，池莲差点熏了个跟头，瞬间理解为什么要换衣服。她仔细检查了一下，银子塞在衣服里一分没少。池莲对这素不相识的男人的敌意顿时少了许多，礼貌开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城主女儿炸了直接掉到地上，她没道理从街上掉到床上睡觉。
魔头那么厉害都救不了城主女儿，男人要是真救了她的命，她得报恩啊！
“说来话长，先吃饭吧。”
池莲的肚子应景地叫起来，三天水米未进，确实需要补充体力。她将笸箩放回原来的地方，听话地跑去洗手，规规矩矩坐上餐桌。
桌上是些清粥小菜，令人意外的是肉。池莲一年到头都吃不了几回肉，像上一顿那样的城主府大席，她这辈子就吃过一次。好吃是好吃，可普通百姓填饱肚子而已，吃什么不是吃。连着两顿都有肉吃，就像做梦一样。
池莲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把筷子伸进肉里，男人见状把菜推过去，“刚醒吃太多油腻的不好，尝尝菜。”
菜什么时候吃不行，天天吃菜。池莲心里这般想着，却还是乖乖夹了一筷子菜，一试之下，比平时吃的不知好吃了多少。
劫后余生，还能大口吃饭，没有什么不好吃的。
她这边风卷残云，男人那边就很斯文了，还贴心地给她倒了杯水，让她别噎着。
池莲含糊着道了声谢，继续埋头苦吃，三道菜连着大碗里的粥全部清空，仍意犹未尽，然而再吃就不礼貌了。三天了，爹爹在家等不到她，会很着急的。
男人起身收拾碗筷，她要帮忙，男人却让她坐下休息，清理桌面又泡了壶茶，池莲眼巴巴地望着男人忙上忙下，直到对方重新坐下，才旧事重提，“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男人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给池莲也添了一杯，“别急，听我慢慢跟你说。”
池莲打起十二分精神，洗耳恭听。
“我来会昌城办事，路上有事耽搁，进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素闻会昌城是西北有数的大城，宵禁果然严格，满大街都找不出一个人来。”
池莲深有同感，不住点头，“确实一个人都没有，大晚上可吓人了？”
男人面露疑惑，“那你为什么还要出门呢？算了，还是听我接着说吧。我在街上寻落脚之处，远方突然传出大响，可谓是惊天动地，震耳欲聋，地动山摇间能生生将人从睡梦中惊醒。”
他蓦然拍了一下手，“更奇怪的事情来了。在那之后，一个人都没出来。仿佛——他们真的聋了。”
“没人当然不会有人出来。”池莲给男人丰富的面部表情逗笑，“大家都去城主府吃席了，不在家，当然出不来。”
“竟是如此。”男人点点头，“难怪天降犯人无人问津。”
池莲好奇起来，“天降犯人？”
男人微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我记得本朝黥刑都是刺青，几乎没有刺红的。”
“啊？”池莲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刺青刺红？”
男人直视池莲的眼睛，“就像是盖章一样，在一个男人的额头上，框出红色的字。”
“什么字？”
“下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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